第8章
林静秋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发颤,确认地问:“闺女,你刚刚喊我什么?”
“额吉~”林可叮忽闪着大眼睛再喊。
这两天一直想说话,苦于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格日乐羡慕地挤过去,“该我了,妹妹。”
争不赢媳妇,不丢人,决不能输给儿子,巴图尔叫停牛车,翻到车斗里,扒开格日乐,“闺女,先喊我!”
林可叮软软糯糯地一一喊道:“阿布,小哥。”
父子俩感动得抱住对方,又哭又笑,林静秋紧紧地搂住闺女,红着眼睛说他们幼稚。
*
到了场部,巴图尔将牛车停到初中同学家里,领着妻儿走路去医院。
一路上,林可叮趴在巴图尔的肩头,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建筑,不像草原牧区全是蒙古包,而是一排排土墙瓦房,也有独栋的红砖小楼,比如学校和政府机构那些。
上班点,街道上行人比较多,偶尔有一两辆自行车骑过,格外醒目和拉风。
格日乐拍着胸脯跟林可叮画大饼,“妹妹!小哥长大赚钱了,给你买自行车!”
林可叮转过身,低头看他,表情认真:“我也给小哥买,还有额吉、阿布、额木格……”
“每人骑一辆车,比谁骑得最快,输了就……”格日乐思索一阵,想出惩罚:“蹲着尿尿。”
巴图尔警铃大作,警告儿子,“格日乐,你们比尿尿,不准带妹妹,听没听到?”
“为什么?”
“小叮当是女孩子,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也别让其其格跟你们比。”
儿子不说话,巴图尔以为他懂了,过了好一会儿却问他:“其其格不是弟弟吗?”
场部医院的设施算不上好,由一座老旧的四合院改成,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一进去,巴图尔一家就碰到从病房出来的萨仁,面色匆匆要去食堂打早饭。
“长生天呐,总算来人了,”萨仁冲过去抓住林静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额吉惦记小叮当,偷跑了好几次要回草原,吓得我晚上都不敢睡觉。”
林静秋拍拍她的手背,“辛苦了,我和你一块去食堂打饭,巴图尔,你先带小叮当他们进去。”
“好。”巴图尔乐滋滋地抱着林可叮,往病房走,格日乐跟在屁股后面,脖子伸得老长,把医院当好耍的地儿,东看看西瞧瞧。
有人帮忙照看婆婆,萨仁心情放松不少,多看了几眼林可叮,心疼道:“确实瘦了好多。”
林静秋和她往食堂走,“养养就回来了。”
“去年春节给阿尔斯郎他们做衣服,剩了一块缎子,回头给小叮当送过去。”说起来要不是三年前她守的那群羊被白毛风吓到冲散,婆婆也不会把侄女一个人留在包里去帮她赶羊,要是有人守着小丫头,她就不会被狼叼走了。
好在长生天保佑,侄女自己回来了。
处于愧疚,萨仁每年都会给林可叮买一匹新布。
病房很小,里面放了三张破破的病床,没有隔间窗帘,一眼到底。
巴图尔原本想给额吉一个惊喜,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的惊吓:小老太翻上窗户要往外跳!
虽然是一楼,窗户也不高,但您是老人啊,还是病人!
巴图尔心跳到嗓子眼,林可叮先他一步,奶声奶气地喊道:“额木格~”
正要跳窗的吉雅赛音听到宝贝孙女的声音,一时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缓缓地转动脖子,看到那抹小小身影,她揉揉眼睛,咋又回光返照了?
林可叮从巴图尔身上滑下去,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飞奔过去,抓住吉雅赛音撑在窗台上的手。
呼~
好险!
软乎温暖的触感,吉雅赛音这才确定是真的,她的小孙女来看她了,不禁惊喜万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巴图尔赶忙将小老太搀下来,“额吉,咱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闹,没个轻重,也不怕小叮当笑话你。”
吉雅赛音嫌弃地扒开大儿子,蹲下身,扶住林可叮的小肩膀,老泪纵横地盯着她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小孙女又不见了,颤抖的嗓音里带着激动和欢喜:“额木格的小乖宝呀。”
林可叮主动投进吉雅赛音的怀里,小脸贴着她的脖颈,“额木格,我好想你呀。”
小老太被哄得心都化了,紧紧地抱住她失而复得的小孙女,“额木格也好想你呀。”
格日乐找存在感地将脸伸过去,“额木格想我没有?”
“好大一张脸。”小老太把格日乐推给巴图尔。
格日乐又凑上去,扯着大嗓门:“我是巴掌脸,一点不大,额木格,你看,看我的巴掌脸,巴掌脸哦,哦哦哦……”
像一只大头苍蝇围着她转,很吵,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吉雅赛音脸上的笑容没再下去过,林静秋和萨仁打饭回来,格日乐和巴图尔立马扑过去。
林静秋一个头两个大,手上动作也快,啪啪拍掉父子俩抢馒头的手,“来的路上不吃了吗?”
父子俩同出一辙,委屈地拖长尾音:“又饿了——”
巴图尔瞪格日乐,“不准跟我媳妇撒娇!臭小子!”
格日乐不甘示弱:“不准跟我额吉撒娇!臭脚丫!”
鸡飞狗跳日常,萨仁看得直乐,跟林静秋说:“大哥还是这么有活力啊。”
林静秋窘迫地赔笑,“长不大的孩子,幼稚得很。”
原本死沉无趣的病房充满了欢声笑语,过道有人路过,忍不住受吸引往里看,谁家生病住院居然庆祝起来了?
热心肠的小护士告诉他们:“额善草原孩子被狼叼走的那家。”
“噢,病房里的小姑娘就是他们说的那个狼孩?瞧着也不吓人啊,蛮乖的。”
“为找那孩子,一家子没少折腾,长生天保佑,小丫头回来了!怪不得这么高兴。”
这年头,人们思想质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看到吉雅赛音一家团聚,是发自内心替他们高兴。
医院的工作人员亦是如此,对小老太非常宽容,三人间只安排了她一个病人,多次出逃的行为也没有追究。
甚至探病动静闹大了,护士也没去警告,路过时帮忙带上了门。
“好了,这是医院,小声点,不要影响到别人休息。”幸好林静秋有先见之明,多买了份早饭,巴图尔和格日乐可以分着吃。
分到馒头,巴图尔立马喂到林静秋嘴边,“媳妇,吃。”
丈夫每次跟孩子们抢零嘴,第一口都是给她吃,林静秋习惯了,低头咬了一口。
对于父母的亲密互动,格日乐内心毫无波澜,喂东西算什么,以前他跟父母住一个包的时候,还看到过更羞耻的……
格日乐拿着馒头去找林可叮,学他阿布,喂到嘴边:“妹妹,吃。”
林可叮被吉雅赛音抱着坐在病床边,手里得了一个肉包子,是萨仁刚刚塞给她的,她还没吃。
咬了一口馒头,将肉包子递了过去。
格日乐闻到了肉香,撕咬下一层面皮,却大张旗鼓地咀嚼,“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肉包子!”
林可叮捧着肉包子啊呜啊呜地啃个不停,小哥的心意,她不能辜负。
看着兄妹俩相处融洽,吉雅赛音很欣慰,他们家格日乐也长大了。
病房里有一张简易小木桌,林静秋将打来的早饭放上面,和萨仁一人一边去扶吉雅赛音:“额吉,先吃点东西。”
吉雅赛音舍不得小孙女,想一直抱着,林可叮摸摸她的头哄道:“额木格,乖乖吃饭,早点出院,回家。”
小大人语气,逗得吉雅赛音笑眯了眼,将小丫头放到地上,答应道:“好。”
吉雅赛音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前两天没精神是因为挂念林可叮,不知道她回来后适不适应?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衣服可以穿?
这不,小孙女来看她了,精神头十足,边吃东西边问大媳妇话,“小叮当身上这袍子,是阿大两年前给她做的?五岁的娃还穿三岁的衣服,我的小乖宝受罪了……没关系,养回来就好了,日子还长着呐,其他衣服呢?噢,大伙送了些,有心了有心了……”
虽然言语絮叨了些,但字字透着的都是对林可叮的心疼和关爱。
林可叮看在眼里,腻歪在吉雅赛音边上,等额木格喝了半碗奶茶后,从怀兜里拿出煮野鸭蛋,放到额木格的手里。
吉雅赛音低头一看,又惊又喜:“小乖宝哪来的野鸭蛋啊?”
“河边捡的,”林可叮仰着头,认真回答道,“阿布煮了两个,我一个,额木格一个。”
“我们小乖宝运气真好,”吉雅赛音搂住林可叮的小肩膀,余光瞥到欲言又止的大儿子,心下瞬间明了,“阿布没给我煮对不对?是小乖宝给额木格留的。”
“知子莫过于母,不愧是老额吉,”巴图尔笑得没心没肺,“哈哈哈哈……”
吉雅赛音睨他一眼,“算了,看小乖宝面子,不骂你了。”
林静秋在医院待到下午两点,和萨仁去粮站交发粮申请后,吉雅赛音把巴图尔叫到身边,“昨天华国来过了。”
一听到大舅哥的名字,巴图尔呲着个大牙笑不出来,紧张地吞咽口水。
巴图尔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林静秋的大哥,林华国,就像绵羊看到狼。
第9章
林父林母走的那年,林静秋和双胞胎妹妹林静月不满一岁,是十八岁的林华国一手把两人拉扯大,老话“长兄如父”用在林家最贴切不过。
林静秋和巴图尔交往之初,林华国就不看好他,觉得他油嘴滑舌,没个男人的正经样,甚至拿断绝关系威逼林静秋。
兄妹俩都是犟种,林华国越反对,林静秋越要证明,背着她哥,嫁给巴图尔,为此,林华国好几年没跟林静秋往来,直到林华国的大儿子结婚,林静秋夫妇带儿子去吃酒,林华国见到大外甥牧仁,兄妹关系才有所缓和。
牧仁,就是林可叮的大哥,今年十六岁,打小就比同龄小孩儿老成稳重,这一点很像林华国,林华国也最看重牧仁,在林可叮丢了后,就把牧仁接去了旗里,之后一直住在他家。
对此,林静秋和巴图尔很感激,他们忙着找闺女,分不出更多心思在两个儿子身上,吉雅赛音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照顾调皮捣蛋的格日乐已经忙不过来,让牧仁住到舅舅家对他来说是好事,至少不耽误学业。
兄妹俩爆发第二次大战,是去年牧仁考高中那会儿,拿到了场部第一的好成绩,林静秋和巴图尔却不在现场,因为听人说在邻近草原见着了林可叮,他们连夜赶过去,可惜跟前几次一样,空欢喜一场,回来后,林华国把两人骂得狗血淋头,问他们:闺女没了,日子就不过了吗?
巴图尔在家跟林可叮说完这些,安慰她:“大舅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心疼你额吉和大哥。”
林可叮当然明白,就像阿布和额吉对大哥,都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在意。
“华国送了件东西过来。”吉雅赛音让巴图尔拿出病床下面的洗脸盆,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顶蚊帐。
而且是真丝纱蚊帐,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草原蚊子最凶的时候,能把人叮得皮开肉绽,晚上不点艾草不挂蚊帐,压根没法睡。
牧民对蚊帐喜欢,即便是透气不好的纱布蚊帐,哪家挂上一顶,左邻右舍都要去围观的,跟打到草原狼一样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