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若非是因有一定的把握,宫中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不吝代价的坚持要往那两处偏僻穷困之地投钱。
不过是人都有喜欢趋利避害的本能,崔相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这个可能。
面对自己的心腹重臣的质疑,皇上还是比较有耐心的。
“朕只能说,消息来源还是比较可靠的,何况这种事,从来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山南那边虽然穷,人口可不少,朕与皇后不得不重视,不得不尽量提前做些预防。”
之前的几十年战乱,使得许多百姓为避祸,纷纷往山南这种山高水远的偏僻之地迁移,这才使得那边虽然穷得出名,但是人口数却很多。
两位丞相这才明白,为何皇后会坚持那么要求工部,在极有可能遭遇水患的情况下,的确很需要排水导流的水利设施。
他们不知道的是,除了水利设施,柳明月还在同时下令让那边的宫中产业的人,在当地招募人手,开始在一些关键区域,进行山体加固防洪工作。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的事,的确不易提前对外公开,知道有这番内情后,臣等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能怎么做?就是两个丞相在接下来,皆明确表现出绝对支持皇上与皇后的这个决定的态度,
这种态度转变,当然有引起满朝官员们的注意,只是任由他们再怎么旁敲侧击,都没有办法从两位丞相口中,打听出相关真相,让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有人甚至认为,是不是朝中哪位山南出身的大人物出面,才能为山南行省争取到这么大的好处。
从重修苍河大坝与凯旋大道起,充分认识到朝廷兴修工事,能为当地民生带去的振兴和改善后,地方都将这些这些修筑工事的规划,视作一块大肥肉。
进奏院的那些来自地方的驻京安员,除了山南省的官员在听说消息后,天天都跟过年似的笑容满面,笑他们山南将要迎来这场泼天的富贵,今岁的功绩算是稳了。
其他各地的官员,都对此感到很不满,纷纷想方设法的联系与自家有着香火情分的朝堂大员。
这才出现今岁的工事规划问题,使得朝中大半官员都下场为自己的祖籍所在地,或是曾任职过的地方争取的现象。
188
第188章
斥责
太子当然也对这件事有异议,他再加上有些大臣直接找到他,希望他能出面劝说皇上、皇后改变主意。
哪怕是为了在这些他想拉拢的大臣们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或者说是在帝后面前的影响力,太子都不会拒绝这一请求。
“……如今大臣们都如此反对,而且他们的诉求并不过分,还请父皇与皇后能够三思,这些省府都是大安的疆域,朝廷确实不该只特别照顾一地。”
太子的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他是真心这么认为,哪怕他也知道,以他父母的做事风格,选择坚持要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可是他们既然不愿说出原因,就足以证明,那原因不宜公开,他的这番劝诫是对的。
而太子的这点小心思,压根就瞒不过皇上,他神情淡漠的开口道。
“朝廷为地方规划建设各项工事,都是按照需求安排的,从来都没说过每年都要给各地投建工事,例如承天七年,益州和华远两地有遭遇旱灾的迹象,朝廷就重点在那边多规划了几项工事。”
“如今不过是考虑到山南环境恶劣,太过容易发生水患,才会在今岁对那边多照顾一二,别人因自己的出身,有自身的立场,太子是出于什么立场,来质疑朕与你母后的决定啊?”
面对皇上的质问,太子有些心虚,但他还是强撑着回道。
“父皇,儿臣认为,自古以来,那山南一地就因多山多水,本就很容易发生水患,我大安仅开朝立国不到十年,国库并不富裕,实在不宜为这么一处物产并不丰富的区域,投入这么大。”
这意思是说,自古以来山南都是穷乡僻壤之地,历代前朝都不曾重视过那里,如今大安刚开国不到十年,更加没必要重视那处不能给朝廷带来多少利益的地域。
身为堂堂一国储君,竟然也将自家的国土分个三六九等,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让皇上对这个儿子更为失望透顶。
“不管山南一地的物产如何,那里的百姓如何,都是我大安的疆域,理应得到朝廷的照顾,在这件事情上,不管别人如何质疑,你这个太子,最没有资格张这个口,滚!”
山南一地的掌权势力,在大安开朝立国之初,没与大安的军队动手,就选择主动归附的行为,皇上一直都有记在心里。
从而也知道了山南人的主流观点,就是只求一个安稳太平的世道,并没有要占地为王,割据一方的想法。
这种有大局观,让两地同族百姓都免遭战火的做法,让皇上高看了对方一眼。
只是他身为一国之主,不好有什么特别偏向,只能尽量保证不让山南及山南出身的官员,在朝中受打压。
被皇上毫不留情的驱赶,让备感受辱的太子涨红了脸,可他仗着周围没有外人看他如此狼狈的一幕,还是坚持不愿就此退下。
“如今群臣都对这次的决议深感不满,父皇与母后岂可这般独断专行?儿臣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山南再怎么重要,宫中也不该为这一地,惹得其余各地省府不满。”
柳明月冷着脸接过话道,“依太子之见,宫中就该听从群臣和地方的意见做事?还要做到能让他们所有各方都感到满意?”
“母后误会了,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诸位大臣们都是我大安的栋梁之士,能让他们中的大部人,都站出来反对的决定,肯定存在巨大问题,理应更谨慎一些。”
柳明脸色不变的回道,“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只要是朝中大多数臣子们反对的事,我们就该对其妥协让步?你靠这种讨好大臣们的手段,真正笼络到了多少大臣?”
太子难掩羞恼之色的赶紧回道,“母后岂可如此轻视儿臣?儿臣乃是一国储君,怎么可能需要这种方式笼络大臣?”
柳明月以审视的目光扫视着对方,“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对本宫与你父皇说出这番话?质疑我们的决定?”
太子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感,仿佛自己所思所想的一切,都能被对方看穿,让对方轻蔑的鄙视着、耻笑着。
难以言喻的不甘与羞耻感涌上心头,让他两眼泛红,怒声回道。
“儿臣是已经成年的储君,有权参与重要朝政的决策,父皇不该遇事只与母后商量,一味听信母后的建议,母后不过是位见识有限的后院妇人而已,儿臣才是打小就开始学习经典史集,得朝中大人们认可的太子。”
早就知道他的想法,此刻听到他当面说出来,皇上根本不受影响,语气冷淡的回道。
“你的储君身份和地位,是得自何处?是得自朕与你母后,而你一边仗恃着自己是朕与你母后膝下唯一嫡子,屡次犯上,是为不忠,一边屡次忤逆你的母亲,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你有什么资格继承朕的皇位与江山?”
相似的斥责与质问,从柳明月的口中说出时,太子更多的是感到气愤和不服气,如今听到他父皇也这么说,瞬间深受打击的跌坐在地,莫名的惶恐溢满心头。
“父皇,儿臣也是一心为国,是为宫中与朝廷考虑,儿臣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然惹得父皇如此严厉的苛责?”
皇上冷冷的看着他回道,“你最无可救药的地方,就在于,你读了那么多的经典史集,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事实上,则是根本没能真正领会那些经典史集所教导的道理,却还自以为是,错而不自知,朕与你的母后一再宽恕你,结果你却屡教不改,还得寸进尺。”
皇上当即让人拟了一份圣旨,直接毫不留情面的斥责太子身为储君,目无尊上,不知仁义,结党营私,罚其于东宫闭门思过。
太子数次被罚禁足,这是首次以公开的圣旨,当众斥责太子言行失德,再加上几句,就能直接成为一份废太子的诏书。
189
第189章
为何
这么一份措辞严厉的圣旨在朝堂上宣读后,众大臣的脸色无不大变,谁都知道太子是帝后唯一的嫡子,皇后临朝执掌朝政,太子的地位稳固如山。
太子数次被罚禁足的事,大臣们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皆因他有位足以护着他顺利继位的好母亲。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太子这回竟将帝后惹得如此动怒,皇上下了这么一份毫不留情面的圣旨,皇后竟然没有阻止。
皇后怎能不阻止呢?
这是无数人心中的共同疑问,甚至连最受打击的太子在内,他想不通,他的母后怎么能不阻止呢?
他明明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在将来能继续安享荣华富贵的依仗,她明明有这个能力,竟然不愿护着她?
哪怕没有直接废太子,这么一份圣旨给太子的声望与地位,带来的打击和影响之大,也是极其严重的。
若非都知道太子是中宫嫡子身份,是毋容置疑的,以皇后所掌握的巨大权势与影响力,皇上不可能真正废太子,没有人会相信他还有顺利继承皇位的机会。
可也正因如此,朝中众多大臣依旧坚信,太子的储君身份依旧稳固如山。
所以他们各种上奏,为太子说好话,劝皇上、皇后不要因一时的不满,就如此大动肝火,如此严厉的责罚太子,谁家孩子都有不听话犯错的时候,要多加教导和劝诫。
皇上看了几份相关奏折,直接嗤笑出声。
“朕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竟有被这么多人教导,该如何当老子的时候,这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朕的太子,跟他们的儿子能一样吗?没有能担负得起这江山与朝堂的能力与心胸,朕对他如何能放心?”
若是在寻常人家,儿女只是在家中自己人面说,说了不该说的话,透露出不合适的想法,无伤大雅,当然可以用他们说得方式解决。
可他们是一般家庭一般人吗?太子的言行观念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能对皇后地位和威望构成威胁,他当然不能继续容忍。
原本留着他在朝中,任他上窜下跳,是看观望一下朝中大臣们的反应,评估一下某些大臣的立场与心性。
如今看来,这份放任,越发助长了他的心气,让他对皇后越来越不屑和不满,而且到了敢将这个态度直接摆在明面上的地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陛下不必跟他们的自以为是一般见识。”
皇上扔下手中的奏折,起身坐回自己的躺椅上。
“朕才没空跟他们计较这些,这样也好,他们忙着教朕该如何教儿子,就没空再为山南的事吵嚷了。”
说起这件事,柳明月摇头失笑道。
“依臣妾看啊,大多数人也有意想借这件事转移重心,都知道山南的事已成定局,不过是吵给外人看的而已。”
皇上又何尝不知道那些大臣们的想法,这些朝臣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过是碍于情面,才会为那些地方争取,只为展现自己念旧情而已。
也就太子当了真,还真以为他们有多重视这件事,跑来义愤填膺的说这件事,想借此彰显自己,获得那些大臣的认可与支持。
“是啊,就是苦了咱们那位被当台阶下的太子了,好在他自己压根就意识不到,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被亲爹吐槽的太子,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那道让其颜面扫地的圣旨,再次被罚禁足的太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痛苦。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像以往的许多次般,向自己的父皇与母后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而已,就算被罚禁足,为何这次会这么不留情面?
皇上亲口质问出的那句“有什么资格继承”,更是让太子感到惶恐不已。
他总算通过这句近乎直白的质问,加上那道斥责他的圣旨,隐约意识到,自己一直视为板上钉钉的事,有可能会生变故,他可能不是父母唯一的选择。
可他实在想不通,除了他这个唯一的中宫嫡子,他们还能选谁?谁能给他的储君之位构成威胁?
没有人,有他在,他的母后一定不会允许皇位继承人的位置,落入别人之手。
更何况他那些兄弟,连五皇子在内,没有一个获得临朝观政的资格,他的父皇丝毫没有偏向或是欲培养其他兄弟的迹象。
这次被禁足的太子,首次真正体会了的患得患失的惶恐与无措,在自己居住的殿室内焦虑不已的反复思考,为什么这次会这样。
东宫的陈昭训、黄侍妾,与前几个月,陆续进入东宫的几位侍妾,都相继过来送汤送点心,都被太子拒之门外。
丈夫受到如此不留情面的公开责罚,太子妃当然也跟着丢脸,不过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所以也算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不过她还是在下值后,赶紧回东宫看望太子,作为向来将婆婆的教导都牢记在心的人,她这次有意不提自己的婆婆。
“殿下莫要太过焦虑,父皇对您的期望甚高,才会如此严厉,想来只要您能好好写份认错思过的奏表上去,父皇就会消气了。”
太子不耐烦的皱眉回道,“孤这次没做错什么,只是就山南的事情,向父皇提出异议,说了几句直话而已,我实在不知道,父皇这次为何会如此动怒。”
他更想不通的是,他母后这次为何不护着他,竟然任由他父皇下了那么一道让他颜面扫地的圣旨,他可是母后唯一的儿子。
看着至今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的太子,太子妃只觉心累,哪怕她没在现场,也知道事情肯定不像太子说得这么简单。
公公和婆婆都是很宽容大度的人,能让他们如此动怒,直接下了这么一份圣旨责罚太子,字里行间毫不掩饰他们的失望与痛心,肯定是太子说了什么让人忍无可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