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业深以为然的点头,他自己也饱受人才匮乏之苦,不过他还是点出这其中的关键。
“皇后的想法,当然是好的,朕也支持,只是那些读书人大多都很清高且自命不凡,他们就算这次落第,想的可能也是下次再来考,即便放弃了,他们往往更愿意去做教书先生。”
柳明月当然也曾考虑过这些现实问题,所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
“所以臣妾想要给他们下点诱饵,需要陛下给提供一些支持,臣妾会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中有人能在任职过程中,表现出色,臣妾可以将他人推荐给朝廷,获得适合他的正式官职。”
正要端起茶杯的徐庆业闻言,手一抖,差点没将杯子给推倒。
“皇后可真敢想,你就不担心这事被朝中那些人知道了,参你一个干涉朝政?”
柳明月坦然道,“所以臣妾才说,这件事需要得到您的配合与支持啊,您要相信,臣妾若真给您推荐人,肯定不会打自己的脸,肯定是那人真有长处,而且是您用得上的能力。”
接着,柳明月又拿出一份文书递给对方。
“更何况,您在那些作坊里投了三万两银子,臣妾早将那三万两折成您的份额,也就是说,那些作坊也是您的产业,臣妾选出来的人,当然也是您的人,有那种能力出色的,您给他在自家产业里调个职,人尽其用,外人有什么资格质疑?”
徐庆业接过文书扫了眼,发现上面详细记录了建造那些作坊的所有成本花费,份额分配,初期人员配置,以及作坊生产计划等内容,让人觉得很有前景的样子。
皇后将他给的三万两银子,算作他投入作坊的本金,是他所没想到的,但是这对他而言,当然不是坏事,所以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再结合皇后的话,他顿时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这样做,没准还能真能从那些落第举子中,甄选出几个得用的人手。
更何况,若真能如皇后所言,选出一批有能力的人才帮忙管理经营那些作坊,他的私库说不定能因此而增加一笔不菲的收入,与此同时,国库也能增加一笔税收。
换作其他任何人,徐庆业都不一定有这个信心,但是皇后做事,他绝对有这个信心,确定这位绝对是个不屑在帐目上造假的实诚人。
所以徐庆业没有多做犹豫,就一口应下,没提任何额外要求。
与皇上商定好从落榜举子中招揽人手的计划后,柳明月又顺便给自己争取到私下出宫的资格,她要亲自去现场选人。
本就才住进宫四年,徐庆业从没想过要限制妻子不准出宫,毕竟在他心中,妻与妾绝对是两回事。
更何况妻子在他心中的人品信誉极佳,他能很放心的任其自由出入宫门,只是过去的原主和柳明月,都没想过要出宫而已。
毕竟皇后出宫,是件需要走很多流程,受各种礼规约束,可谓是兴师动众的大事。
而原主向来是个很守礼规的人,对自己的娘家态度微妙,当然也就不愿大张旗鼓的折腾什么省亲之类的行为。
柳明月也不出宫,既为维持原主的人设,也因她在此前没这方面的需要。
虽然对于她只在史书与图画上见到过的古代都城景象,难免会心生好奇,但对如今的她而言,显然还是低调的苟着更有性价比。
像这次的事,若非她能按捺得住自己想去宫外看看的欲望,想像这般让徐庆业答应让她出宫亲自挑人,而且还是从那些正经的文人举子中挑人,可就难了。
就算他会答应,皇帝基本都具备的猜忌本能,也会让他对她的这番行为产生猜疑与忌惮。
即便她自认坦荡,可是只要她私自出宫的次数稍多,就会不可避免地留下能被质疑的余地。
这回算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毕竟对于这么一位对宫外没什么兴趣,与宫外的联系互动,甚至还远不及后宫那些妃嫔,而且那些仅有的联系互动,还是遵照他的旨意行事的皇后,徐庆业当然很放心。
这趟乾元宫之行所取得的收获,让柳明月很满意,她也不打算利用出宫机会做什么,所以她还主动向徐庆业申请了几个护卫。
回到坤元宫后,她一边亲自准备笔试需用到的考卷,一边令卓辉帮她联系宫外的人手,放出有宫中产业需要从落第举子中招募管事的消息。
随着这个消息被迅速传开,顿时在京中引起一片哗然,有宫中做噱头,大量本来不会考虑这类招募的读书人,这心里都难免活泛起来了。
宫中产业,意味着皇上与皇后的私产。
正所谓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除了那些坚持认为有辱斯文的读书人,思想通透一些的读书人,已经想到柳明月曾用来说服皇上的那个理由。
反正不管是当官,还是在宫中产业做事,都是效忠皇帝,能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只要自己表现得好,未必没有受重用的机会。
说直白点,就是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仅有的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的机会。
所以对于这场招募,京中的反馈比柳明月所预想的更加热烈,连徐庆业在收到消息后,也是连连感慨,这世上果然不缺聪明人。
皇后从他手上讨去的诱饵还没投下去,那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参加招募的读书人,估计就已发现诱饵存在的可能。
收到那份‘创业合伙企划案’后,皇上已经自觉的将这些都视为自家事,而不再只是皇后的事,所以他对此当然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欣慰态度。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皇上所料,朝中大臣们对此事也很关注。
那些已经上岸的文臣,大半都对此事表现出深恶痛绝的态度,他们认为,这完全是对圣贤书的亵渎,是对读书人的侮辱,凡参与招募者,皆是读书人中自甘堕落的败类。
勋贵和武将们对此没什么兴趣,甚至是抱着看戏不怕台高的心态,乐呵呵的看着老对手们跳脚,有些人为反对而反对的站在文臣的对立面,说些刺激人的风凉话。
徐庆业并不急于表态,他觉得皇后常教太子的那句理论结合践,是真的很有道理。
朝中那些为这场招募跳得最高,最为反对的人,基本都是些只知死读书,将文人的清高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这种不知变通的人,当然不是他所需要的人才。
有那消息灵通之人,早已收到皇后投入大笔资金开作坊的消息,如今又出了要为宫中产业招募管事的事,迅速将两者联系起来。
礼部陈郎中义正言辞的说道,“陛下,这些举子虽然今科落第,但是他们完全可以在三年后,再次来参考,怎能让他们放弃毕生所学,去帮皇后娘娘经营俗务?这完全是在误人前程。”
柳敏杰听到这里边还牵扯到他姐姐,迅速回道。
“陈大人,你就能肯定,那些人三年后再考,就一定能考取进士?依我看,他们早点找个好营生,让家里人过得宽裕些,才算是不浪费半生所学。”
陈郞中怒目瞪向这个仗着外戚身份,在礼部挂个四品闲职的上阳伯。
“柳伯爷凭什么肯定,那些人再次参考,仍会落第?”
这话若是答不好,就容易得罪人了,皇上对自家这位小舅子本身没什么恶感,这才出声道。
“要不要参加宫中产业的招募,是那些落第举子的自由,朕又不曾强求什么,尔等与此无关,在此吵闹什么?难道你们家的产业,不用有才能的人打理?”
说完,徐庆业冷着脸甩袖而去。
皇后虽是出于怜悯那些宫人内侍的初衷,才决定开办作坊,但她在这些方面向来低调,没有公开此事。
若非有心盯着,外人肯定不知道皇后开办那些作坊的事,那陈郎中既然敢在朝堂上公开指出来,足以表明此事在某些有心人眼里,根本不算秘密。
同时也让徐庆业深刻认识到,他与皇后的言行,时常遭人窥视着,却还无法摆脱,让人恼火。
柳明月对此十分淡定,继续忙着出题,她已经和皇上组成了利益共同体,前朝的抨击和质疑,压根对她造成不了任何实质影响。
而京中的报名参加招募的读书人,则是越来越多,考虑到影响问题,招募公告上没有直接将功名列为条件,只是注明一下优先录用有功名者。
这也就直接导致报名人数多到出奇,不仅有落第举子报名,还有只有秀才功名,或是仅满足能识字会算帐这一基本要求,没有任何功名的人,都争相报名。
这场招募的竞争,可以说是肉眼可见的大。
倚茶轩的*二楼一间雅室中,此刻坐着多名年龄都在二十上下的年轻学子,其中包括近日风头正盛的会试头名郭永章。
他此刻正关心道,“长延兄,你可想好了?那是宫中产业,一旦进去,恐难脱身,但以长延兄之才,下科定能榜上有名。”
在场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魏长延,他们都知道,若非魏长延在本次大考前,突然生了急病,带病参考,却在中途昏迷,被迫弃考,以他的才华,定不至于落第。
在众人的注视中,魏长延淡定自若的放下茶杯,轻笑着回道。
“难以脱身就不脱身,某若能坐上宫中产业的大管事之位,说不定能比郭兄更早出头呢。”
都知道他这是在借玩笑话安慰大家,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其中一人却回道。
“长延兄,听说这次招募人手的宫中产业,是皇后娘娘的私产,就怕你即便坐上大管事之位,也只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出头呢。”
魏长延是在听说日前那场大朝会上发生的争议,以及皇上在朝堂上的反应后,才当即决定去报名。
“多谢吴兄的提醒,只是对我而言,在哪位贵人面前出头不要紧,重点是能在宫中产业里出头,连圣上都对这件事持支持态度,我当然要抓住机会,不能为了三年后的未知结果,又回去蹉跎三年。”
这次临近考前生重病的经历,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世事无常,非以人力可以改变,与其懊恼这次的不顺,寄希望于未知的将来,不如抓住当下。
郭永章从旁开口道,“说句真心话,若我这次落榜,可能也会像长延兄这般,选择去那宫中产业搏一场,那绝对是个除科举之外,最好的好去处,反正都是为宫中效力,都有机会一展所长。”
郭永章没说的是,他也是在听了魏长延的那句仿佛是玩笑话的话后,才突然意识到,对于宫中贵人而言,比起需要苦熬资历的新科进士,一个能为宫中赚钱的大管事,的确更容易出头,更容易获得贵人的重视。
听到郭永章也这么说,除魏长延外,其他人都难掩惊愕之色,他们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即便在场还有几位在这次的会试中,因各种原因导致落榜,但是他们都有信心通过科举进入朝堂,不过是再多考一两次的事,反正他们都才二十上下,还有的是时间。
吴尚青也是此届的落榜举子,正是他在此前提醒招人的中宫产业是皇后的私产,对能考中会试头名的郭永章十分推崇。
“永章兄,就算那些作坊是宫中产业,也不过是私产,负责的是需要常与商贾打交道的俗务,这……这岂不是辜负了我们十年寒窗苦读吗?”
其他人也都若有所思的点头,或是小声议论。
郭永章反问道,“吴兄与诸位兄台可还记得,在会试之前,常来与我们一起喝茶的那位柳姓小兄弟?”
坐在他旁边的张义昌迅速回道,“当然记得,那位柳兄弟小小年纪,就才识过人,还十分有见识,想来他应该是这京中哪个大家族的子弟吧?”
郭永章想要说的显然与柳姓少年的出身无关,他只是笑笑道。
“我记得他曾说过,他在家中不仅要读书,还需每天按时下地劳作,给小麦施肥,给菜地除草,他的父亲不仅会与他一起耕地,还会亲自教他如何种好各种农作物,那能说是辜负寒窗苦读吗?”
此话一出,在场一片寂静无声,他们对那位偶尔会同郭永章他们在一起的柳姓少年,并不了解。
虽然对方没有穿精美的华服,但其一身气度,以及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风范,足以表明,那是一位出身极好,教养极佳的名门公子。
那样一位怎么看,怎么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与下地耕作联系起来。
不过还没等他们将心中的质疑说出口,就听吴尚青略有些迟疑的回道。
“在下曾在去岁听家中长辈议论,说是圣上曾对一些老大人说,他会抽时间亲自教太子耕地、种地,太子十分勤勉,学得很好,让他十分欣慰。”
眼看话题已偏移了他的初衷,郭永章却已顾不上这点,张义昌喃声道。
“我记得,太子外祖家上伯阳府,好像就是姓柳。”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有过一再与太子同桌喝茶,一起谈文论诗的经历。
魏长延拍了一下手心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正是在尚青兄抱怨不公,说那些有门道的人,都能在主考官人选确定下来后,迅速打听到那些主考官的偏好,从而在会试中占尽优势,然后不出三日,我们大家就收到了那些文集。”
这番话提醒了大家,之前不曾想过,如今再一相互印证,大家这才意识到,他们可能发现某个真相了。
有人满脸遗憾的惊呼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已经在太子面前出过头了。”
众人顿时哄笑出声,虽然难免会在心里懊恼,那时没有趁机好好表现,给太子留下个好印象,但是事已至此,他们也就只能将此事放下。
吴尚青顿时犹豫起来,“我现在有些犹豫,要不要也去报名试试,永章兄说得有道理,反正都是为宫效力,太子都能下地劳作,我怎就不能去当个管事了?”
只是他家是书香门第,虽然没出什么高官,但是他们全家上下,都对科举仕途有执念,无法通过科举出仕,就需进入他们家开的书院教书。
正因吴家多代的经营,桃李满天下,才成功积攒了一些人脉,消息路子广,知道的事情也比寻常人多些。
若非这是一个新朝,他们吴家在朝堂上层还没打开局面,他当初也不至于落得个因别人更有优势而喊不公的境地。
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放弃举业,跑去参加宫中产业的招募,还不知会在家中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魏长延对他的情况有些了解,“据我所知,报名时,需要报上自己的长处,然后在复试时,参加相应类别的考试,只有通过复试,才能进入到最后的面试。”
听到魏长延的这番介绍,在场众人都惊诧不已,他们只听说需要参加考试,要求很严,也知道因报名人数很多,职位却有限,竞争会很大,还真不知道竟有如此复杂考核过程。
“我怎么感觉,这场甄选好像比会试还慎重?越是这样,我越感兴趣了,我喜欢画画,算数,好像也还不错,应该能有机会通过三关考核吧。”
众人现在都不关心他是否有机通过考核的问题,他们都在想的是,为何宫中会对这场招募如此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