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正月下旬后,本届新科主考官的人选竞争问题,已正式进入白热化。
因为按照以往惯例,基本都是在二月初之前,正式落实所有考官人选,然后进入大考的最后环节,封闭出卷。
何晋英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对这次的主考官人选,他与崔丞相一样,一直持旁观态度,有人找到面前,明里暗里怂恿他要表态支持某人,他都用装傻充愣来应付,就是不接话。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又一次的大朝议上,当各方就主考官人选争执不下时,崔丞相突然站出来。
“启奏陛下,老臣举荐何右相出任本次会试主考一职,他曾是前朝一甲进士出身,又潜学数十年,著书数本,书中内容字字珠玑,乃是读书人心中的楷模,绝对有足够的学识和资历担此重任!”
崔丞相因不是正经的科举入仕出身,而遭到抨击,从而在身为百官之首的情况下,无缘担任春闱主考一职,曾让他大受刺激,也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这也是他坚持要逼着儿子考科举的主要原因。
如今皇上暗示他站出来举荐何相担任今科主考,他可谓是毫无异议。
以何相在士林中光鲜的履历,早就有人推举过他,只是那些推举他的人,都份量不足,被各方势力毫不客气的否决。
否决的理由正如柳明月所料,主要抨击其学识和身份虽够,但其入朝刚满一年,在大安朝堂上任职的资历不足。
说来可笑,大安本就只是一个诞生不满十年的皇朝,朝堂上的那些自诩有出身、有资历的人,其实所依仗都是前朝的履历,前朝的进士、前朝的政绩等。
可是他们堂而皇之的以此由,抨击所有非其派系的官员,而看出这荒谬之处的人,也常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或是不便指出这点。
如今听到崔丞相在这紧要关头,竟然跳出来支持何右相当主考官,立刻有多方势力集中火力反对此议。
“启奏陛下,会试主考人选,乃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绝对不容的轻忽,何右相刚入朝一年,实在难当此任,崔相纵为百官之首,也不该罔顾事实,推举何相出任此职。”
“是啊,都知道崔相与何相私交甚笃,可是崔相再怎么样,也不该在如此重要的任命上循私啊!”
听到周围的附和声,崔丞相对众人怒目而视,他可不蠢,知道自己的位置敏感,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全力做纯臣。
“江大人,吴大人,本官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与何相有了私交?你们这些人现在都无所顾忌到,开始当面造谣了吗?你且说说看,本官下值之后,何时曾与何相有过来往?你若能拿得出证据来,本官当廷辞官挂印,若拿不出来,休怪本官要当廷告你诬陷上官!”
接下来的时间,不用让崔相再开口,就有其他人相继站出来,表态愿支持何右相出任主考官,与那些反对的声音对峙起来。
不过崔丞相依旧对此感到很气愤,何晋英初入朝时,对朝堂局势不了解,在没搞清楚状况之下,差点闹出些事情来,他一直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
只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人家毕竟是位能被读书人视为标杆,从而誉满天下的人物。
在皇后手上吃了几次暗亏后,人家就自己学乖了,开始主动疏远那些试图攀附上来的人,处处学他,曾一度让让他烦不胜烦。
可是即便如此,两人除了公务方面的交流,甚至不曾在私坐在同一张桌子吃过饭,喝过茶,何来私交之说。
更何况他会推荐何晋英担任主考,本就是皇上的意思,所以崔丞相丝毫不担心他们的挑唆,会令皇上对他心生芥蒂,只是气那些人的险恶用心。
都听得出崔丞相的底气十足,而满朝官员,也只知道两位丞相合作得还算融洽,尤其是对比从前的林右相在时的情况,这种融洽确实容易让人生出他们二位私交甚好的认知。
但是仔细想想,就能发现,这二位除了在上值期间,常因政务而打交道外,下值后,还真没听说这二位有什么来往。
眼看继崔左相这位最具份量出面推举何右相后,又涌出多位支持何右相出任主考官的官员,还个个都战斗力十足,之前跳得最高的那些人,在他们面前,都逐渐失去招架之力。
而那些人,在此之前,都跟崔丞相一样,一直持旁观态度,却没料到,他们竟然在这即将落实人选的紧要关头,突然跳了出来,还态度如此坚定。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场大朝议再次草草结束,依旧没有确定人选,不过以崔丞相为首的一群人,突然站出来举荐何相出任主考官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出了朝元殿,何晋英颇为感激的朝崔相拱手施礼道谢。
“在下实在没有想到,崔公竟然如此抬举何某,多谢!”
崔相朝旁边拱手致意了一下道,“本官不过是奉令行事而已,当不得何相的谢,咱们还是保持好距离为好,以免落在有心人眼中,又说你我私交甚笃,本官是在循私。”
何相赶紧回道,“总之还是要多谢崔相,至于你我之间,清者自清,任由他们再怎么诬陷,假的也成不了真的。”
知道是皇上、皇后有意任命他为主考,才会示意崔相推举他,何晋英心中激动的同时,依旧很感谢崔相愿意出这个头。
就像之前,崔相虽然看出他是在观察他、学他,但他并没想过要误导他什么,而是恍若未觉般的继续我行我素,在有意无意间帮了他大忙,却又从不曾居功。
回到勤务殿中,皇上忍不住吐糟道。
“每次看到他们吵成一团,朕都忍不住感慨,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太没威慑力了,朕就不信,那些人会看不出来,崔立言推举何晋英出任主考官,其实是朕的意思。”
柳明月笑着回道,“看,肯定是看出来了,只是一个个的都装着明白揣糊涂,不接茬而已,不拉扯几个回合,从您这里谋些好处,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松口。”
皇上心中当然也清楚,毕竟这些都已经是常规操作了,就是这心中不爽而已。
“朕迟早要让他们知道,现在的大安,可不再是前朝,现在是朕还愿意给他们面子,若再这么不知收敛,哼,朕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皇上想要发泄一下情绪,柳明月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这一点上,柳明月与皇上不同,她纵有不满,除非是出于现实需要,才会直接表达出来,其他时候,她更喜欢在背地里多做些事,不动声色的悄悄确决掉让她不满的人与事。
当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有着奉公守法的观念,从不屑做什么栽赃陷害之举。
“陛下不必为此感到烦恼,你要知道,这些都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而已,现在看着再怎么精神,也注定将蹦跶不了几天,只要咱们多些耐心即可。”
皇上听到这话,情绪果然平复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感慨道。
“幸有皇后帮朕出谋划策,要不然,朕还真就只能在口头上发泄几句,根本拿他们没办法,毕竟这个朝廷,还真就离不开他们。”
这也是那些人敢有恃无恐的最大依仗,朝廷各部的运转,直接关系到大安的方方面面,若是那些大臣合起伙来消极怠工,或是在某些事情上动手脚,绝对能给朝廷和皇上带来很多麻烦。
这也是皇上会感到身不由己,在许多事情上,不得不妥协的原因所在。
稍作休息,两人又打起精神,开始接见前来奏报或是奏请具体事务的各部官员。
当天下值后,各个派系的人分别聚到一起商量对策,尤其是原本的大热门人选,洪少傅这边的人。
“陛下过去对这件事,都没怎么表态,最后基本都是由我们决定,为何这次,竟然会出手干涉?”
有人试探着回道,“莫非这是皇后的意思?那何晋英真是个很会算计的小人,他当初本打算加清流一派,没想到他在见皇后临朝后,表现强势,就赶紧投了过去,如今看来,可能还真叫他谋划成功了。”
有人却对此持不一样的态度,“依我看,这未必是皇后的意思,那何晋英的右相之位,可是皇上任命的,即便他在去岁靠投向皇后,才得以在朝堂上打开局面,但是皇上回来后,他也未必敢再向着皇后。”
在这位看来,皇上、皇后之间,从来都是二选一的问题,而这两者之间,聪明人当然都知道该怎么选,尤其是在何晋英本就是得皇上的提携之恩,才上位的情况下。
“唉,皇后真是太精明了,她虽临朝,但她总是非必要不开口,这也就让我们无从判断她的意向。”
最可恶的是,他们都能肯定的是,皇后虽然在前朝很少开口,可她并非是因慑于皇上威严,不敢开口作主。
说简单点,就是她即便很少当众开口,也能让人从桩桩件件的事情中,以及被发回的奏折上,看出她无处不在的影子,以及在诸多朝堂事务上的影响力乃至决策力。
这样一来,就让他们很难判断得出,皇上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他们又该如何操作,才能分化这二位。
团结一心的皇上、皇后,无论哪方面前,对他们这些前朝官员而言,都不是一件事好事。
可是任凭他们再怎么努力,现在都没找到出手机会,原本的突破口东宫,也随着太子被罚闭宫思过而与他们断了联系,这么发展下去,对他们而言,绝对会很不利。
洪少傅可以说是心情最为憋屈的那个,这次的主考之位,早被他视为囊中之物,朝中那些有竞争的人物,也早被他分析了个遍。
在他看来,何晋英确实是个威胁,可他入朝后,只观望了一段时间,就选择放弃主动依附他的清流一派,而是学那个崔立言做纯臣,相当于是自毁前程。
所以他压根就没将势单力薄的右相放在眼里,哪怕他也知道,这样的何晋英,才是最合皇上心意的右相。
却没料到,这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竟能重要到,能让皇上亲自出面,安排崔相为其造势的地步。
至于皇上为何会在有意让何晋英做主考的情况下,没有直接下旨直接任命,而是采取迂回手段的做法,洪少傅心中当然明白缘由。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让他更加看清了皇上对何晋英的重视和信任,同时也意识到,何晋英的选择,可能还真不像他所认为的那样,是个错误。
至于皇后的态度,洪少傅还真没那么在意,他是太子之师,通过太子,对皇后的了解较多。
周围众人的议论,他都有听在耳中,只是在他看来,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皇上的授意,或是为迎合皇上而为,在任命春闱主考官的这等大事上,以皇后的性格,肯定不会插手干涉。
可惜太子仍被禁闭在东宫,要不然,他堂堂一位太子少傅,想要当今科主考,只要让太子出面说话,皇上肯定会有所顾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算了,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想想,要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换取我们想要的利益,例如,兵部那边还有一些空缺,我们也要设法往里放几个人才行。”
经过之前的事,皇上肯定会更加重视兵部,而兵部在短期内,肯定也会谨慎行事,以免再出纰漏,他们可以不做什么,却要确保己方在兵部有耳目,及时掌握某些重大消息。
像之前的兵部官员勾结地方和边境驻军挪用军资一事,他们就有提前掌握消息,甚至还手握部分证据,可惜的是,还没等到他们找到可以用上那些消息和证据的合适机会,兵部大案就爆发了。
如今兵部可以说是从上到下,都被给撤换了个遍,他们的人也没保住,如今当然要设法再往里面安插些新人。
对于洪少傅的这个想法,在场众人当然都很支持,只是与此相比,他们更在意的还是主考官之位,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即将入朝的数百位新人的大事。
虽说纵然是由别人担任主考,他们依旧能在结果出来后设法拉拢那些新人,但是到底不如占据主考之位后,借座师身份出面笼络学生来得方便,因为名份乃是大义。
不过也有人道,“这件事,怕是不好办,经过前事,皇上对兵部更为重视,兵部现在的这批官吏,都是由皇上亲自调任的,估计连皇后都没机会插手,我们若是露出想往里面安排人的意图,恐怕会让皇上不满。”
有人不免感慨道,“若是太子没有受罚就好了,借他之手举荐几个,问题应该不大,真是可惜了!”
这样的事,他们在此前没少做,在如今这关键时刻,却因太子被罚而做不成了,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洪少傅叹道,“吴大人的顾虑甚是有理,倒是在下考虑有些不周了,不过东宫那边,我们以后也要小心一些,不管是曲少师和太子被罚,还是东宫的眼线被拔除一事,应该是皇后对我们的警告。”
听到这话,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中的有些人对皇上的忌惮,都不及对皇后的忌惮深,因为皇上做事还多有顾虑,皇后做事,则是让人很难以常理度之,
换句话说,就是皇后很难缠,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曾因此而吃过亏,所以他们很不想被皇后盯上。
“洪大人,依您之见,皇后会不会因为此事,针对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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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昨天平台崩太久,我等到夜里近两点,它也没能恢复,真是让人无语,唉……
105
第105章
熟名
柳明月虽然很厌恶那些东宫属官总想挟太子令她妥协的行径,但她更多还是对太子耳根子软,容易受那些人摆布的性格感到失望。
她不会因此而特意针对某些人,但她绝对不介意在某些时候给这些人一些教训,以他们双方之间的地位,都不用刻意采取什么手段,就有的是机会。
例如这次,发现某些势力早在外边开始造势,说洪少傅是最适合主考今科会试的人选,又有所谓的小道消息传出,信誓旦旦的说洪少傅就是今科会试主考时,柳明月就知道那些人在筹谋什么了。
上一届的主考出身清流一派,按照朝中各派系之间所达成的某些不可言说的默契,即便众大臣在朝堂上争得厉害,但到最后,很有可能确实是洪少傅上位。
因为皇上即便有心想让何右相担任主考,在何右相确实存在短板的情况下,皇上也不会愿意表这个态,强推其上位。
这绝对不是柳明月所愿看到的结果,洪少傅是世家派的中坚力量,那个派系的人,从他们的先祖起,最擅长干的事情都是沽名钓誉,抓住机会架空皇权,把控朝堂。
哪怕他们这一派系在前朝最核心的几家,甚至是洪家、曲家、吴家的嫡系,都在前朝走亡国时,被多方势力给灭掉了。
可是余下的这些,仍能凭借家族深厚的底蕴,在乱世中屹立不倒或是重新崛起,成为割据一方,还在民间很有威望的世家大族。
在徐庆业上位前,先攻入京中称帝的那几位,大半都是都被这一势力给拉下去的。
他们无法上位,是因各家实力都有限,但是上位的若是容不下他们的人,就会被他们合起伙来对付。
所以徐庆业同样很忌惮这一势力,可是为了取信于对方,他还不得不将太子交给他们,才令这些人安分下来,至少也是表面上的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