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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141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在画面中,信王一边走路,一边仿佛对着众人正在说话,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叫人看了很难相信这正是以往那老成持重的少年藩王,虽然才只是看了一会儿,惠抑我便可以肯定,西林党们一度寄望的‘信王继位’,只怕也是化为泡影了。瞧信王神色的变化,身上那典型的买活军衣着,便可知道,他已经‘买’化得厉害了。

  “今日带皇兄来看一看买活军这里百姓的衣服,先从衣服的生产说起。”

  这是一段经过‘剪辑’的视频,令人更是叹为观止,信王这边还在走着说着,‘镜头’跟着他的话声,往前方转去,给大家看了看‘纺织厂’外轮廓,下一刻转回来时,信王已经站在室内,盒子里也传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仿佛有机器正在不断运转,信王介绍道,“这里就是缝衣服的地方,棉布在这里,被裁缝成衣服,前头是如何从皮棉变成棉纱,从棉纱变成棉布的步骤,我们不能进去拍摄……”

  他看着似乎还很有些委屈,但惠抑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看他,倒是希望他能将视角转向自己前方的厂房去——就这副模样,看久了也不会多出花来,而且将来随时回京随时可看的,但云县那里的制衣工厂,这情景除了这一次之外,还有什么机会能看得到呢?

  别拍自己了啊……拍点你看到的东西!

  似乎是对大家的心声一无所知,信王还是絮絮叨叨说了老大一会,才把镜头转向了厂房,只见阔大的水泥高屋中,一排排木桌子按一定的间距摆放着,桌子上有一个铁砣子,似乎正在运转,而桌前的工人们,也正聚精会神地操弄着机器,从最前方一排的工人看到,这机器是要配合脚踏的,似乎是随着脚踏,铁砣子上便有长针不断伸缩,‘圪垯圪垯’,在脆响声中,棉布从中匀速滑动,最后反过来又过一道,一件圆领短袖衫便呈现出了雏形,用时——用时似乎不超过三分钟!

  别说飞针走线的女眷了,便是惠抑我都知道,做一件衣服,哪怕是最勤快的绣娘,至少也要半天一天,才能缝好。而且若是做得急了,针脚便不会那么匀净,但这‘缝纫机’,便完全推翻了他的认识,几分钟便把两片衣服缝在了一起,而且针脚极其匀净,令人叹为观止,更是心中暗惊:难怪买活军的织物,如此物美价廉,做工如此细腻,卖价却绝说不上贵,原来他们用机器做,真是做得又快又好,若是这个缝纫机也能缝纫绸缎,那长此以往,松江绣娘,只怕也是要被挤对得无处立足了!

  不过,只看买活军允许信王拍摄,便知道他们很有缝纫机难以仿制的信心,在信王的拍摄中,众人的确也看不出缝纫机起效的道理,惠抑我倒是对那些工人的模样很惊奇——

  虽是炙手可热的权贵,也做了几十年的官,但只要能出门,那便不可避免地也会看到杂工,毕竟大家都在街上走,惠抑我时常能看到扛活的‘窝脖儿’、还有卖水的、卖些针头线脑的货郎,这些都算是小工小商了,多数都矮小、瘦弱,面有深深沟壑,愁苦之色甚浓,而且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散发着浓浓的异味,很显然,这些特征买活军处的工人是全不具备的,他们正是这些描述的反面。

  这些工人,大都是女性,但也有男性,个个面色红润,除了似乎对摄影用的机器很好奇以外,其余时候面对着藩王也不怯场,一边做活一边高声谈笑,偶有一二起身走动的,也是身形健壮,至少和瘦弱毫不沾边,这和惠抑我心中的雇工,完全是两样的形象,说实话,就是小地主,只怕都未必有他们的精神呢。

  说不定是因为信王来这里的缘故,特意选出的人选,惠抑我怀着这样的心情,看着信王拍完了缝纫‘车间’,又出了缝衣厂,去拍不远处的洗衣房,“这些工厂,多数都建在河流下游,这样方便生产,货物可以立即运走,成本最低。”

  洗衣房建在水边,这也是当然的事,而且这里的水边还很繁华,人来人往,时而能听见车轮辘辘、骡子喷鼻嘶鸣之声,惠抑我极力在人群中巡视着,想要找出一些面有菜色,在京城这里多见的饥民,并且多次希望信王从镜头前走开一些,可惜两个愿望都没有实现,信王的身影一直牢牢占据了半个画面,而他身边经过的行人,不论高矮胖瘦,面色至少都是很康健的,没有菜色,而且许多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任是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哪怕就是在京城,也未必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哪怕就是京城的卫兵……也未必有这里的行人高壮,惠抑我不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知道买活军治下的日子过得好,但,难道真有这么好?

  怕不也是特意选了这条街,安排出这些行人来,只是为了不经意地炫耀买活军的强盛……

  但看信王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异样,仿佛这些都是日常随处可见的百姓,惠抑我的想法又不免有些动摇了,信王甚至还一边走路,一边和同路的一个车夫搭起话来,“老乡,你是送衣服去洗衣厂吗?”

  “是啊!每日都至少得运个两三车的哩!”

  这车夫的官话有浓浓的福建道腔调,但一个车夫居然会说官话,这让惠抑我更怀疑世界的真实了,不过他旋即便想起了锦衣卫的回报,买活军这里的确人人都会说官话。

  原来这话当真是没有掺假啊……

  等等!

  他忽然又迟疑地觉察出了不对——这车夫和信王攀谈,居然也不行礼,而信王也居之泰然,没有丝毫不悦?

  这……这还是信王吗?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注重礼仪的少年君子吗?

  演……演的吧……惠抑我只能这么想,信王定是在买活军那里忍辱负重,只是为了打探更多买活军处的消息……

  惠抑我的嘴角有些抽搐的欲望,但他勉强忍耐住了,而是怀抱着满腔的别扭,看着信王和车夫谈笑风生,一起走进洗衣厂的院子里,但并不进厂房,而是直接走向了河岸边,他又吃惊起来了。

  “难道所谓的洗衣机,居然安在河里不成?”

第285章 水力洗衣机

  仔细想想, 如果买活军处的衣服,都不是由各家自己去井水边以木棒手洗的,而是送到洗衣厂里来, 那么洗衣机安在河岸边上,又或者似乎以水车取水, 倒也是情理之中。惠抑我此时已经看得津津有味, 并不断在心中揣想洗衣机的模样,不知其是否也和缝纫机一样,精巧到让人难以看懂其中的道理。

  谁知道走到岸边一看, 却又是一阵惊奇,只见河岸边上,水流湍急之处, 矗立着十几个小水车, 不过是二人多高——这在水车中不算是大的,都是筒车, 再往下看,水车伸出了一个曲轴,用油光发亮的铜齿轮连接着下方一个小□□, □□做了六个叶片,叶片外又罩了一个人高的木桶,木桶上开凿了数个孔洞, 一个是让曲轴伸进来的,还有一个则是放入衣服的地方, 顶上还有一个小口。

  就见那工人把一车衣服,投入木桶中, 又从上方孔洞里倒入草木灰, 再放两个皂角, 过了一会儿,信王靠近了窥视,啧啧称奇。又让手机过去拍摄,里头已经满是泡沫,衣服在其中滚动不休,被六个叶片不断拍打,惠抑我只觉得叹为观止——这里的道理,很是简单,木片拍衣去除污垢,本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但谁能想得到,水车伸出一根长杆,带动一个小□□叶片的转动,便可用水力来洗衣了?

  这里头的构思,当真再是奇巧不过!而且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洗衣机要比人力洗得干净,速度也更快得多,信王拍了这个机器,又去下一个机器拍,道理都还是一样的,只是不放草木灰,那工人介绍道,“这叫投洗,把残余的皂角洗掉。”

  该如何从筒子里把衣服取出来呢?却也是相当简单,只需要放一张筛箩在木桶斜下方,把木桶顶歪,里头的衣服自然从入衣口掉到箩中,水分沥到河里,再把箩匾运到投洗机器中,将其投入便可。这样顶歪木桶,还能倾倒出木桶里残余的污水、泥沙,可谓是一举两得了。

  当衣服从投洗机出来之后,这次才终于运上岸来,在河边棚子里,有个很大的机器,旁边是两面厚木砧,烧得很热,连着铰链、齿轮,也是用水车作为动力,几台水车连在一起,都在拉动着齿轮转动,这木砧缓缓合拢,便将其中的衣服,水分完全压出,其中的残水顺着水槽,又流回了河里。

  等到木砧合拢之后,工人便将齿轮旁的一个杆子推动,于是水力传导过来,又将木砧分开,工人乘机取走里头的衣服,此时已经半干,再拿到晾晒场里去,逐一抖开,将衣服反过来晾晒。

  晒干了的衣服,还不算完,要按照数字分类,这里放了无数的筐,分衣的工人推着车在其中走动,不断地查看衣服反面写的数字,按照数字将丢进箩筐,再按筐送入熨烫车间去,将褶皱稍微烫平,这才折好了,用棉线打包,一捆一捆,用麻布袋包好了,重新送上车,往回运走。

  信王光是拍了这个洗衣厂,便拍了近半个时辰,将来龙去脉都拍得仔细,也让京城众人有大开眼界之感,譬如说买活军贩卖的衣服,往往在背面不起眼处有一块额外的布料缝在那里,众人也不知这是做什么用的,说是预先打的补丁,似乎那片地方也不容易磨损,很多人都以为是为了日后打补丁预备的料子,还赞买活军细心。

  此时看了这仙画,方才知道,原来是为了给买活军治下的百姓写数字的,应该是他们的住处,从街道开始便有了数字编码,为的便是方便洗衣厂识别。有些人是用黑色的颜料写着,还有些细致的人家,直接是用彩线缝上,这样便无虑颜色被洗脱了。

  光是洗衣这样一门小生意,在买活军这里,便能翻出这样的花头来,怎叫人不叹为观止?皇帝当时看了以后,便立刻招来了王知礼,询问其中的细节,譬如洗衣收费多少——信王的仙画里,什么都说到了,就是没说收费,大概是他从来没有这个概念。

  “一袋一文钱,大约一袋能装个三五身衣物是有的。”王知礼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洗衣厂,最大的本钱其实就是造水车,造叶片,但这东西足以用许多年,本钱摊下来,落在一袋衣服上,可以忽略不计的。主要便是洗衣厂工人的工钱。”

  “洗衣厂工人,若是识字,一日便是二十五文,十个人也无非是二百五十文,而这桶子,从早上天亮,转到晚上天黑,若是还洗不完,还能挑灯继续洗,能洗多少衣裳?一个桶子,洗个百十件衣裳是有的,只需要洗十五分钟,用两个桶便能完成这个循环,这样算下来,一日能洗多少衣裳?”

  “草木灰和皂角,草木灰是几乎不要钱的,都是各单位的食堂免费供给,皂角所费也实在是不多。这门生意,于百姓来说,实在是实惠便宜,能够节省人力,去读书、去上工,同样的时间,赚到的都比洗衣费多。于衙门来说,却是非常稳定的一笔收入,获利应当很不少呢!”

  这买活军,怎么就这么会赚钱呢?!

  这是大多数了解了买活军的敏朝官僚,都不禁兴出的感慨,便连洗衣这样的小事,俨然都是利润丰厚,而且细水长流,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们的衙门,能富成什么样子?说不定光是各地的洗衣厂,都能凑出几个月的辽饷了!

  皇帝自然是心动的,“那我们能不能学着做这样的生意?”

  这却很难,因为这种洗衣机,是专为棉布衣裳所设的,而且是要质量较好的棉布衣裳,才能经得住这样的搅打,绫罗绸缎被这样对待,便是没有洗烂,也肯定会变形,不能再穿。

  也就是说,若是要在京中开这样的洗衣厂,不但没有合适的湍急河流,也没有人会来光顾——雇人来收衣服倒也罢了,这个是简单的,但该如何让这些人把衣服准确地还回去?这不但要求这些工人识字,而且也要求京城有一套能用数字来定位街道房屋的系统。这就不是单单一个洗衣厂能统筹的事情。

  “再往大了说,买活军那里,百姓家之所以如此普遍地将衣服拿去外头洗,是因为他们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去做别的事,赚头更多。”田任丘私下和惠抑我谈到此事时,说得便很直接了,“洗衣做饭,一般都是女眷的事情,他们的女眷是普遍出去做活的,但咱们这里,洗衣做饭就是女眷的工作,把这些事包给外头了,她们自己做什么去?坐着玩么?哪怕一袋一文,这也是不必花的钱,因为完全没让她们看到花了这钱的好处。”

  买活军那里的事情,好都是好的,但学是真不好学,便是朝廷也屡屡感到无能为力,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要办洗衣厂,那就要让女眷看到花钱的好处,那就要让她们能出去做活——那就要让她们也接受教育,眼下朝廷连特科都没开,这该到哪一步才能办呢?更不说,朝廷哪来的钱到处聘请了先生,去田间地头开班?

  再者,若是要开这样的扫盲班,那就一定要用简化字,如果连字都学了买活军的,只怕朝廷中衮衮诸公是不会答应的,便连民间也将物议大起,这和归顺于买活军,究竟有什么区别?和议之后,绝非是万事大吉,反而随着交流的增多,改变的进行,逐渐意识到的是一种追赶上的无力,便是完全没有外力掣肘,只怕这些事也不容易办成,更不说买活军已经俨然把天下当做自己的囊中物,只等着时机到时,逐步扩张了。

  虽然艰难,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便是因为局面危急,才要把眼前能办到的事情先办好,譬如此时,当务之急,便是要好好种土豆,至少先度过了这几个灾年,让朝廷手中有了一些银子,可以不再拖欠官饷、军饷。如此一来,朝廷的影响力,才能有一定的复苏,接下来再谈特科这些事情。

  关于洗衣厂的讨论,便这般告终了,留下的是令人熟悉的深深遗憾。对惠抑我来说,更大的遗憾还在于无法亲手把玩仙器手机——他还觉得这四个字实在是太过直白了,与其叫做仙器手机,不如叫做玲珑镜,实在是妙用无穷,光是旁观着皇帝玩耍其中的小游戏,如贪吃蛇、俄罗斯方块之类,便令人心醉神迷了。不过,可惜的是,这手机需要用‘电’这种玄妙的能源,皇帝也只能玩上一日夜,便不得不把手机还给使馆,由使馆送回云县去。

  买活军给了信王两部手机,便是这样使用的,大约一个月能够收到其中的一部,是充满电,而且录了仙画在里头的,另外一部则送回云县,皇帝会在电量用完之前,给自己录一段仙画,惠抑我甚至还沾光跟着一起被录了进去,这让他当晚都没睡好觉,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还是禁不住猜疑着,惶恐着自己的魂儿会不会被摄入手机之中,跟着一起去了云县。

  直到之后几日,他都安然无恙,并无异状,这份担心方才慢慢地放下,第二次看信王的仙画时,惠抑我已能沉着处之,并在心中暗自嘲笑首次得见仙画的孙伯雅孙郎中了。实则熟悉了仙画这种形式之后,惠抑我对于仙画本身,固然还感到神奇,但更看重的,还是仙画中透露出的种种生活细节,并且意识到了这种仙画,对于统治者了解民生能有多大的帮助。

  就算能找人来演,但街道房屋,那是演不出来的罢?行人百姓们,也不可能随着信王的拍摄,跟着他的手机移动罢?这东西如此小巧,若是能让锦衣卫放在胸前、袖口,暗中摄录,多少官司断不明白?!

  惠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物对治政的影响,但却也明白了为何买活军的使团如此廉洁,他们那里的吏治如此清明——这样的监察手段,岂不是真如神明降世一般,还敢贪污受贿的官员,又有多少呢?

  惠抑我便是在这样羡慕又有些向往的心态中,登门拜访谢向上,预备出血本请他吃饭的——请谢团长吃饭,吃买活军那里的小吃总不像话,他是走了田任丘的关系,借了九千岁府中任用,时不时能为皇帝预备膳食的名厨尚老,准备预备个五十两银子的上等席面,务必要把谢向上招待得心满意足,才好开口。毕竟,旬报这里想借用的,可以说是买活军内部的机密材料了,若是买活军的兵丁能喝酒,不把酒喝透了,也是不好意思张口的。

  京城宴客,多数都是遣听差送信送帖子,若是宾客能来,便要写了回帖,注明时间,宾客的数目等等。唯独买活军使团这里是个例外,因为他们并不习惯用听差,而且多数都在府中,为表尊敬,往往都是亲自去请。

  这一次也不例外,谢向上并未外出,而是在使馆中忙碌,听说惠抑我登门要请他吃饭,便把他带入馆中,笑道,“老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进京几个月来,都是吃你们的请,恰好今日私房菜和超市算是布置齐全了,我们正要试菜呢,来来,我借花献佛,也请你一顿,你也给我们参谋参谋,也看看,还有哪里不合京里富人的心意。”

  说着,便不顾惠抑我的谦让,不由分说,把他拉到馆内用布幛遮挡起来的‘施工区’,笑道,“你瞧瞧,我们这个景观区布置得怎么样?”

第286章 绢豆腐幽兰拿铁

  惠抑我虽然是关陕出身, 但也曾因公往江南一带游历,是见识过姑苏、广陵一带的几大园林的,再说他还常往宫中见驾, 也能领略皇城内三山两海的风景,按说买活军这里,不论景观区怎么布置,都不能出奇, 但偏偏刚一掀开布障, 便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气, 发自肺腑道,“这未免也太奢靡,如此仙器, 是能随意在露天摆放的吗?”

  他所说的,自然是塑料制的桌椅了,这东西惠抑我也只是在宫中见过, 皇上有一套塑料澡盆,他本人是视为珍宝的。又有买活军平日里往外贩卖的仙器, 譬如他手腕上扣着的塑料腕表,一枚至少也是上千两银子的,也是用的塑料这种举世难寻的材质。

  这东西, 既然完全不知道它是怎么制出来的,除了买活军那里之外,其余什么地方都没有, 那么理所当然,便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一种材料了, 便不说腕表, 只是塑料手环、塑料发簪, 那价值都远远要超过等重的黄金白玉首饰。

  如此罕见的东西,在买活军这里,却是被制作成了一条一条的椅子,和长桌用铁管连接在一起,在花圃中零星摆放,这份豪奢,连惠抑我都觉得过了,“真不架起棚子么?京城风沙大,一阵风来,便全落了土,岂不可惜?”

  “这就是天好的时候,大家坐在外头赏景的。”谢向上笑道,“别看这些花圃中种的都不是什么名花,但其中不少除虫菊,香气可以自然祛除蚊虫,到了夏天,支起遮阳棚,在长椅上坐着,打扑克、吃小烧烤,多么惬意?”

  他便示意远方遛墙根摆放的一排小餐车,底下都是齐整整的水泥地,小餐车四面都有竹子做的帘子垂挡,清清爽爽,上头挂着招牌,有炸鸡、烤串、凉皮、卤味、酒水,光是看招牌,已经令人食指大动,只可惜其后没站着伙计,今日显然并不营业。

  惠抑我试着在塑料长椅上坐了一坐,只觉得触觉光滑细腻,还要胜过玉石,又往四周一看,也不得不承认,倘若能在花圃中,坐在这塑料桌椅上吃酒取乐,只怕连李白再世,都要诗兴大发的,因不由道,“难道这里也要开放给百姓们进来游览吗?那想必定是大排长龙了!”

  谢向上道,“这倒是不行的,别的不说,我们带来的货也没这么多,你们是知道的,每一船带来的线鸡便只有这么多,只够我们自己吃的,便是有多,用来招待客人,数量也十分有限。炸鸡店中,鸡腿、鸡翅都是售完即止,倒是炸鸡架可以常年供应。”

  这是因为敏朝此时吃的土鸡,鸡腿鸡翅的肉都十分坚固,便是炸制也很难入味,倒是炸鸡架,大家都是吃个滋味,肉并不多,土鸡还是买活军的线鸡,差别并不太大,一样差别不大的,还有各种下水,譬如鸡心、鸡胗等等,炸出来味道倒是都差不多。

  除了一旦有货,便立刻引来百姓们大排长龙的炸鸡腿、炸鸡翅之外,炸串店中,受到大众欢迎的还有炸猪皮、炸鸡米花、炸薯条,炸红薯乃至炸猪肉串等等,配上买活军特制的辣椒粉,真是鲜香开胃至极,会喝两杯的,配一大碗冰黄酒,就着咯吱咯吱的炸猪皮,真是至高无上的享受——而且所费不多。

  因此在买活军使馆之外,如今搭配着开了不少酒铺、二荤铺,都是围绕他们的炸物生意,赚点小钱。买活军使馆这里,他们自己地方有限,倒是不做堂食。惹得周围赚到钱的百姓们,私底下都暗自参拜起了谢六姐,这又是民间琐事了,惠抑我虽然知道,但却并不打算做任何干涉,也不会向上报告。

  除了这个炸物铺之外,买活军另外几家门脸,大多都是卖货的,这些烤串、凉皮的吃食,并未向外出售,大概是因为怕生意照顾不过来。惠抑我对凉皮这个招牌,格外的注意,忍不住道,“这凉皮,可是我们关陕的米皮、面皮?没想到买活军居然也专擅我们老家的一味小吃。”

  谢向上哈哈一笑,引着惠抑我往里走去,道,“说到面食,可不敢和山阴、关陕两道相比,我们这里不过是多了几味调料而已,一会吃饭时上一份,老惠你来品鉴品鉴,滋味是否足以出摊,若是不足,便撤了去,换成山城小面的摊位也可。”

  这山城小面又是什么,惠抑我便全然没有听说过了,被谢向上引着走进最近的一间屋舍之中,只见屋顶开了玻璃天窗,其余地方铺的也是玻璃瓦,虽然是室内,也和外头一般,光照明亮,屋内做了一个三面的玻璃大柜台,大约是一人高,里头摆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盒子,不过只是盒子而已,下方标了诸如‘精制绿豆酥’、‘精制奶油果子’、‘精制鲍螺’、都是京城本就流行的点心。

  再看左右两侧,也是玻璃打成那一人高的大柜,里头放着一个个名签儿,什么‘奶油小方’、‘水果千层’、‘虎皮奶油蛋糕’等等,都是之前没有见过的东西,光是看着名字,已觉得口内生津,惠抑我道,“这些点心只怕不便宜罢!多用奶油——这奶油可是贵价东西。”

  这时候人们当然也吃奶油了,最典型的奶油点心,便是酥油鲍螺了,不过这东西并不是用奶油做的,而是用牛奶制成奶油,奶油制成黄油,黄油再炼去其中的水分,方才是金灿灿的酥油,这也就是醍醐灌顶中的所谓的‘醍醐’。

  用醍醐再调和一些羊油,配上大量的蜂蜜、白砂糖,在锅中慢慢煎制,又或者是调和形状之后,入炉烤成,便是酥油鲍螺了,这东西外壳犹如鲍螺一般,微微坚硬,而内里则甜香软烂,十分适口。醍醐算不算是奶油?大约也算是的,因为可以装袋久存,一袋卖价不低,越是南方,越是昂贵,不是富贵之家,是不能当成家常点心食用的,多数都当成一道在宴席上可以压阵的名贵点心。

  按惠抑我所想,世上点心,最美者无过于鲍螺了,买活军这里的点心,若是要做得比鲍螺还好吃,是很难的。而且买活军要赚钱,价格难道要比鲍螺定得还更贵吗?那日常能买的人家也就不多了。

  谢向上笑道,“点心是不便宜,但也不至于贵得大家都买不起,不过,这里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若是能进来的人家,吃些茶点,不算是太大的负担。”

  这个屋子里是有人正在后厨忙碌的,谢向上便将惠抑我请到屋外院子里坐下,院子里也有塑料桌椅,不过是更精致一些的淡黄色雕花圆桌,配的是一色的圆背椅子,也是令人啧啧赞叹,这塑料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弯成什么形状都可,坐下来四面有靠,而腰部还略微有些凸起,恰好可以支撑,真是比圈椅还要更舒服。

  “老惠,喝点红茶罢?”他们坐下之后,便有伙计过来送上菜单,谢向上拿过来递给惠抑我看,“配一块奶油小方怎么样?这东西我最爱吃了,放开了一口气我能吃一斤!”

  惠抑我瞧着这菜单上纤细的墨迹,便知道是用买活军喜爱的羽毛笔写成的,但茶叶上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有当季精选红茶、精选绿茶、精选奶茶三种选择,因奇道,“奶茶,这是塞外鞑子们喝的那种么?”

  “不是不是,他们那个奶茶,听说还要煮肉在里头,是咸口的,我们这个是甜口的,可要尝尝?天气也热了,来个冷萃奶茶,再给你来个奶油顶,洒些果仁,再加个珍珠、粉圆、红豆,再加一块绢豆腐,加些芋泥,我看也是极好的。”

  惠抑我恍然大悟,“哦,这是茶粥是吧?如八宝粥一般的——难怪是你们南边的东西,客家擂茶也是一般,他们还要放姜米,这茶是当饭吃的。”

  谢向上听得一阵大笑,叫来伙计,给惠抑我叫了一杯绢豆腐芋泥奶茶,吩咐要奶油顶洒果仁,又叫了一块奶油小方,他自己倒是什么也没吃,惠抑我问他,他道,“你吃的就是我的份,今日试菜,食材也是有数的,这些东西备料不多,我已吃过了,不好再多占,还是要让那些没吃的同僚们尝尝味儿。”

  惠抑我也不由对谢向上肃然起敬,忙又道,“怎好意思白吃白喝?今日我是要来请谢老弟的,谢老弟在这喝水,我吃什么都不香,想吃什么你也来一份,大不了我会钞嘛!”

  谢向上仍是含笑摆手,惠抑我知道他们买活军的干事,虽然也有人情练达的一面,但凡是想要进步的,于小节上必定是极其谨严,心中也是暗叹:为神仙做事,谁敢不战战兢兢?买活军十几年内便能调理出这样一批能吏,怪到谢六姐飞扬跋扈,她的确有这个恣意而为的底气。

  说话间,奶茶已经送到,是装在玻璃杯里,有一根晶莹剔透的玻璃管子插在杯中,惠抑我见了,不由一怔,只见那玻璃杯中,是一杯微带褐色的白汁儿,里头隐约可见粉紫色的芋泥,还有玉白色的绢豆腐沉在杯底。

  杯顶则是乳白色鲍螺一般的奶油,高高凸起,高过杯顶,上头洒了些核桃花生碎,一时间奶香、茶香、果香幽幽而来,只是杯子拿在手中,却略无暖意,惠抑我愕然道,“冷的?”

  谢向上笑道,“冷萃茶是很幽香的,夏日喝还能解渴,老惠试试。”

  此时喝茶,都讲究热饮,凉茶如薄酒,是很无味的东西,惠抑我还真没喝过什么可口的冷茶,茶冷了便总觉得过于苦涩,闻言将信将疑,举起杯子,因不懂这玻璃管子是什么用,便不去搭理,先呷了一口,吃到的全是奶油,只有一点茶汁入口,也是奶味十足。

  这一口奶油刚入口,眨眼间便化开了,只留下极轻盈如云朵般的触感,随后是猛然爆发的奶香,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甜味,合着坚果那满口香气,令惠抑我诧异至极,仔细品味半日,叫道,“这不是奶油!奶油不是这味儿!也不是这质地!”

  又道,“但好喝——只是这茶都沉在底下,是要先吃了奶油顶,再喝下头的茶么?”

  谢向上便教他用吸管喝茶,这在此时也是很罕见的事情,惠抑我见多识广,笑道,“这不就是芦杆吗?偏要用玻璃做,若是碎在杯里,可不好说了。”

  说着,便含住吸管,猛吸了一口,只觉得微有阻力,便再加用力,落入口中的却是一块软嫩□□香十足的绢豆腐,再喝一口,方才喝到了奶茶,只觉得,奶香之中,混合了幽幽茶香,又有一股淡然甜味,调和其中,与豆腐、奶油一起,不但茶味未被夺走,反而更加沁人心脾,而且奶味中竟半点没有不讨人喜欢的腥气,简直是令人心旷神怡,又有芋泥厚实绵密口感压阵,别看惠抑我取笑这似擂茶,但喝到嘴里,却是一口接着一口,喝了数口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杯子,犹然咂嘴回味不已。

  “如何?”谢向上看他喝得有滋有味,不由自己也灌了一大口白水。

  惠抑我却没留心他的小动作,事实上,他已有些忘记自己的来意了,完全沉浸在这奶茶的味道之中,半日方才笑道,“谢老弟,你这是害苦我了——这奶茶若是一两银子一杯,那我一个月岂不是给你们使馆白干了?这东西真就是鲜奶混了茶,再加糖料么?我若发誓不外传,可否将秘方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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