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传教士不会孤身前往陌生的地区,至少要带上两三个虔诚的教徒兄弟,为他担负行李,同时也能略微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第一次出发时,他们也不会带上太多的钱财,够自己吃的就行了,或许还有一点剩余,可以周济贫苦的百姓,但是,这一次杰罗尼莫很难找到伴当,人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买活军厌恶移鼠会,他们的态度相当明显。
他的好友,虔诚的保禄自告奋勇,做他的伴当,这让总督和主教都大为感动——如果保禄在这时候谋求着调回东南亚,那么毫无疑问,他是个怯战的懦夫,但现在,他要去更险恶的云县,发起战争的地方,为壕镜斡旋和平的机会,这种近乎自寻死路的义勇行为,让人们大大地调整了对保禄的看法。
“说实话,”菲力佩主教对马士加总督说,“我对这两个孩子都有所误会,从前,我以为他们不过是一对贪图享乐的小滑头,成天玩弄着无伤大雅的偷懒把戏,但现在看,这是一对真正的男子汉好友,他们的友谊故事必定被人赞颂,万古长青。”
“我们要永远铭记他们的勇敢。”马士加总督沉重地说,“但愿他们能心想事成,和平归来——那样的话,我想保禄做个副将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至于莫祈平,他如果能够获得成功,那就一定要在买活军那里扎根了,买活军的教区就是他最好的报酬。
这对好朋友在七天后启程远航,他们跟着在羊城港和壕镜之间运送补给的船只,先到羊城港,再找船去云县。他们只带了一对男女伴当——张妈和她丈夫,他们都是虔诚的教徒,而且,张妈做菜其实很好吃。
“我们会被投入监狱吗?”
基于自己回避战场的目的,怂恿好友前往云县传教的保禄很兴奋,但也有一丝疑虑,“杰罗尼莫,希望一切都能和你想得一样顺利。”
“不论我们会不会被投入监狱,至少你不必担心自己沦为战争中的炮灰了。”
同样基于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一直在向好友灌输‘弗朗机必败’,使得保禄想要体面离开壕镜,最终反过来怂恿他的杰罗尼莫也很高兴,他用弗朗机语对好友说,“放心吧,我看遍了所有报纸,买活军很少基于政治原因将人扣押——你至少能找到一个通译的活计。”
“如果你能出卖更多的话,那么,你的职位毫无疑问将会更高的!我想,对于一个葡萄牙人来说,出卖西班牙似乎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西班牙贵族杰罗尼莫轻松地说,而葡萄牙贵族保禄瞪大眼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但过了一会,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迎着朝阳发出了开心的畅笑。
“要了解一个人,只需要看看他交的朋友——杰罗尼莫,我们真不愧是一对相衬的好友!”
这对狐朋狗友就彼此赞颂起了对方的智慧,但很快,水手们发出惊慌的呼叫,让他们中断了自我欣赏,冲上甲板望向远方。
“舰队!是舰队!”
远方出现了点点帆影,就像是水中的小虫一样,在朝霞中朦胧得难以看清,它们一点一点,稀疏地分布着,看上去并不是什么骇人的景象,但水手们的声音中却充满了恐惧。“是买活军!”
“买活军的舰队来了!”
第327章 敏朝水师太虚弱
“什么?买活军的船已经在新安岛上驻扎下了?”
羊城港, 水师衙门之中,又传出了惊呼之声,“那个地方原本的渔民百姓们呢?该不会——”
“都被逐走了, 倒是没有出人命。买活军甚至还让他们打鱼来卖——价格听说给得很公道,现在新安岛附近, 罗湖一带的百姓,都在担水、担菜去卖。”
前来报信商议的朱参将小心翼翼地请示, “不如,我等将计就计,一面行文询问买活军的来意, 一面派出兵士, 化妆为农户, 前去卖些菜鱼——”
水师田总兵扫了朱参将一眼, 冷冷地道, “朱参将,你是吃孝敬昏了头吧?怎么,难道你以为这小孩子的把戏,能退了买活军的水军不成?”
朱参将被田总兵叫破,却也不脸红,“大人, 弗朗机人这一走不要紧, 他们大可去别处做生意,但羊城港怎么办?每年的关税银子且不说, 洋人不来买货了,广府道乃至天下那些做外销生意的商家何止千万人?他们可该怎么活啊?”
——羊城港上上下下, 从文到武, 早被海商的孝敬喂得熟透了, 这些海商依托什么发财?便是壕镜的港口,他们在内地大肆购买瓷器、丝绸,卖给弗朗机人,又从弗朗机人那里买来奢物,一进一出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这关外的生意,可比东北、西北那些晋商,把脑袋扛在肩上,要好赚得多。
壕镜的弗朗机人,在羊城港上下看来,那就是大敏的活财神,现在活财神可能要被迫撤退回东南亚去,怎么不让羊城港的大老板们心急?壕镜就是这些海商的命根子,自从弗朗机人占据壕镜以来,这里已经成为了敏朝对外贸易最主要的港口,而羊城港的日子也日益富裕——
别的不说,每年流入大敏的白银,有四成以上都来自壕镜,壕镜落入买活军手中,意味着什么?不但意味着这些海商们要家道中落甚至家破人亡,也意味着羊城港财政的崩溃,甚至往大了说,意味着敏朝财政的崩盘!
这不仅仅是商人们的事,早在数月以前,当壕镜方面写来信件,说起买活军催促他们离去时,大商户们便上下奔走,不厌其烦地解释这件事的重要性,这些贸易关联到的,是千家万户的生计,甚至可以说,羊城港就没有一家人是不吃这口外贸饭的。
百姓们如此,官员们何尝又不是如此?背靠羊城港,做一年的七品小官,出息都赶得上别的府道的五品、四品了,如今变故突生,怎么能不着急呢?上下都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以说连年都没有过好,一面拼命上奏折,催促朝廷拿出说法,一面也来田总兵这里,商议着该如何吓阻买活军,让一切保持旧观。
令人费解的是,朝廷对于买活军的举动,依旧保持了沉默,似乎不知道买活军正要撼动东南财政支柱一般,连象征性的抗议都没有发出,发来的奏折,只是一遍遍地强调‘不得轻启边衅’,态度之柔媚,令人大失所望,甚至怀疑朝廷和买活军已然存在默契。那《国朝旬报》,更是视如不见,宛如睁眼瞎一般,一年多以来从不谈论壕镜事务,这就足够让羊城港官民绝望的了。而田总兵这里,也是油盐不进,始终不肯借兵——说实话,就算他想,田总兵也不觉得有什么兵愿意接下这个差使。
当然喽,商户们可不在乎水兵们的死活,但当兵的不傻呀,买活军船坚炮利,这一点,敏朝的水师是早有领教的,现在羊城港的船只,有许多都是在泉州、榕城一战中,被买活军的舰队吓得扬帆而走的。这些败军之将,欺负渔民毫无问题,收起走私商船的保护费也不手软,但要说和买活军真刀真枪的在海上分出胜负,只怕军令一出,当即就要背主叛逃——田总兵也并不责怪他们,他也曾见证过买活军炮轰泉州城的好戏。这种明知结果的仗,实在的说来,没什么必要去打,若是能赢还好,必输,又无上命,出兵那就是傻子。
因此,不论羊城港的大商人如何无孔不入地游说,田总兵的态度都是很坚定的:坐山观虎斗即可,买活军输了,那是好事儿,弗朗机人若是被逐走了,对敏国也没有太多的不便,这帮弗朗机人在壕镜多番经营,大有反客为主的味道,让他们吃吃亏也好,至于说弗朗机人被逐走之后,羊城港商户的损失,来年的辽饷……田总兵是个臭当兵的,他何至于忧国忧民到这个地步?
再说,现在辽饷由买活军承运,从《买活周报》、《国朝旬报》的消息来看,谁知道辽饷还要持续多久?建贼都快被挤得没地方站了,几年下来,从原本声势大盛,到现在四处起火,大有些顾此失彼的味道,如果买活军肯出兵的话,只怕也是旦夕可灭。就算国朝的官库不够使了,那……把这批商户宰一波,不就完事了吗?不就是因为这些商户不肯纳税,羊城港开关与否,朝廷都觉得无关痛痒,才有了今日这坐山观虎斗的悠哉姿态?
虽然田总兵是武人,但敏朝的总兵个个也都是知书达礼,心里自有一把小算盘,他虽然没有看过具体的数据,但从羊城港的兴衰来看,沿海如今崛起的诸多海港,实际上已经分流了许多羊城港的生意,尤其是买活军的云县、马尾、泉州三大港口,和敏朝的贸易份额应当是逐年加大。
这些贸易,来自于广府之外的区域,也意味着那些沿海的省道要比从前更富裕,上缴税银时应当也比从前要干脆,如今户部对广府的依赖很可能没有那样密切了,田总兵已经嗅到了政治氛围上的变化——这半年来,羊城港人事更迭频繁,而且驻守太监也换人了,又加派厂卫入住,一副要借机兴起大狱的姿态,吓得羊城巡抚挂冠求去,广府布政也不断告病,看来,田任丘那条毒蛇,已经盯上了广府,即便买活军没有插手,羊城港也早已是风雨欲来了。
田总兵年富力强,当然不甘心就此辞官归隐,值此风雨欲来之际,他只能加倍谨慎,格外约束手下,不敢惹上半点麻烦,对利欲熏心的朱参将,他当然没有好脸色。
“你是个慈悲的,那这总兵之位给你来坐——你自个儿想招去。”
朱参将被田总兵一顿痛批,“打?你拿什么打?那些小招数除了引火烧身还有什么用?怎么,你当他们还真指望那些渔民来供给大军食宿?鸡笼岛往这来只要几天航程你不知道?瞎七搭八,狗屁不通!百姓们担的甜井水那是泡茶喝的!大军吃用,人家不会在新安岛上打水吗?往水里下毒,指望毒倒大军?你自己想想,你说的那都是什么鬼话!”
说到愤怒时,还飞起一个竹茶杯来砸朱参将,把朱参将砸得抱头鼠窜而去,田总兵这才略微消气,在书房独坐了一会,兀自皱眉凝思,好一会才猛然起身,走到内书房去,请了谋主胡师爷进来,两人先用了一杯茶,田总兵才请教道,“胡先生,正所谓兵贵神速,买活军大军发来壕镜,倘若我们并不出手掺和,壕镜没有物资支援,此战的结果其实不问可知,买活军在新安岛驻扎不动,却又是所为何来呢?”
他的担忧,是朱参将那样的酒囊饭袋无法想到的,“眼下的兵马,已经足够拿下几个壕镜了,他们却依旧按兵不动,不会是在等待鸡笼岛后续再来船只压境吧?买活军此举……是否有图谋羊城港、香山县的意思呢?鸡笼岛过去两年,到底造出了多少战船,胡先生是爱看报纸的,可能推断出一些端倪来?”
是了,这才是田总兵最担心的事情,敏朝的水军对上买活军,肯定是一触即溃,如果买活军盯上了广府道,羊城港将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而田总兵在敏朝这里的官路也就到头了,甚至于还可能被砍头泄愤。
因此,田总兵必须弄清楚买活军的意图。如果买活军只是想收回壕镜,那么此事和他无关,这是最好,如果,买活军盯上了广府道的话,那么……田总兵就要好好想想了,他在买活军那里的日子肯定不会有现在这样舒服,但话又说回来了,十八芝中也颇有几个他的老朋友,譬如郑地虎,前几年在羊城港时,对田总兵便是极力结交,至少也比砍了头强。
如果能裹挟一些船只投降过去的话,政审分应该起步还算是比较高的……田总兵这一两年来,对于买活军的政审分政策,是很了解的,也很关注那些‘反正’过去的名人,他们的发展如何。只可惜,鸡笼岛被买活军收入囊中之后,便成为一座禁岛,十八芝大多都返回岛上任职,他就算想和郑地虎续上交情,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鸡笼岛,这座从未得到太多人重视的岛屿,现在是频频被各路人等提起的,对田总兵来说,鸡笼岛的封闭是让人遗憾的——鸡笼岛的港口并不开放给外来船只贸易,只是承载他们自己的海船来回运输,福建道内的对外港口还是以云县、马尾、泉州为主,锦衣卫那里,即便搜集到了一些情报,也是秘而不宣,田总兵现在也不知道,买活军这几年到底新造了多少让人闻风丧胆的新式海船,或者说,他们的造船技艺,是否又有新的发展。
那种射程极远,弹丸杀伤力极强的红衣滑轨炮,哪怕是撕开厚实的城门也只需要一瞬,田总兵在千里眼里看到这一幕时,情不自禁也是浑身颤抖,水师和所有其余兵种不同,船速、火力,几乎就可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作战技巧对战果的影响,只能在评分近似的舰队战争中起到作用。
两年前,买活军就已经很当得起‘船坚炮利’这四个字了,但当时他们的水师也不是没有软肋,如果当时能够集结全部力量,甚至是联合了弗朗机人的舰队,田总兵相信,买活军或许会蒙受惨重损失……说不定谢六姐就要端出她的天舟了。鸡笼岛上原本驻扎的红毛番(荷兰人),不就是惧怕天舟,这才如此顺从地褪去么?
两年前,买活军的水师或许还要仰仗谢六姐的神力,但两年后的今天,当田总兵听说了舰队船只的数量以及规模时,他就知道,买活军的舰队又有了质的变化。
两年前,买活军的水师用船,很多都是商船改造,以鸟船为主,只是仰仗红衣小炮的射程而已,如果进行接舷战、撞击战,未必能完全取胜。买活军只有一种胜利办法,那就是在敌军接战之前,轰烂他们的船身。
当然,这已经非常棘手了,这使得敌人们取胜的思路非常的曲折,可能要利用风向和海潮来取得速度,同时要以多打少,一艘船无法同时应付几面来敌,这样才能有获胜的机会。但话又说回来了,买活军的航速也很快——他们利用三角帆来增加航速,在当时,那是很少在东海出现的新技术。
两年后的今天,三角帆、船首帆已经随处可见,大多数船只的速度都提起来了,买活军的速度或许不再是优势时……他们舰队里已经全是新船了,而且所有的船只都比常见的鸟船要大了两三倍,甚至要胜过了弗朗机人停泊在壕镜的战船。毫无疑问,这样的船只,全都是买活军在鸡笼岛的船坞里造出来的。
这样想的话,那就更可怕了……他们在鸡笼岛是开了多少船坞啊?这才不过两年功夫,已经有这么多艘大船在海面上公然航行了……这还是已经下海的船只,还在建造的呢?船坞建好了可不会一直空着,买活军这么有钱,根本就不缺物资,再过两年,他们该有多少船在海面上开来开去的,天下的水手还够使的吗?他们到底要把这些船开到哪里去啊?!
当朱参将这样的草包,还在为自己未来的孝敬而担忧时,田总兵早已经进入了另一重境界,开始忧心起了买活军造船的狂热——这么多船,按常理来说,一般的港口也容纳不了几条,这也就是说……在买活军的计划之中,沿海的大港口,迟迟早早,都要落入他们手中。这么说的话,羊城港这里……
对于壕镜之战的结果,他倒是丝毫都不怀疑,买活军要拔出壕镜的弗朗机军舰,其实是非常自然的行为,如果说留着敏朝水师,还算是囿于云县和议的框架的话,那么,弗朗机人的战舰也想要染指华夏的港口,这无疑是对东海中冉冉升起的这个巨物,公然的挑衅了。买活军对此做出反应,难道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在这样的舰队面前,从此以后,东海海域,实际上已经容不得另一个声音了,船多、舰多、炮多,在海域中说话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大,舰队,就是他们说话的音量,当舰队从鸡笼岛驶出之时,实际上就是告知天下人,“这片海域,为我私有,容不得其余政权染指!”
军强则国强,强国的海域,不需要他国的军舰游弋!
有意见,便用你的大.炮来为你发声!
敏朝人的大炮不行,他们自己还要向买活军购置,所以他们没有声音,在这件事上,田总兵认识到,敏朝水师根本就不配发出声音,而弗朗机人呢,他们的喇叭应该都还在欧罗巴吧,田总兵听弗朗机人夸耀过他们的无敌舰队,如果传说都是真的,这支无敌舰队来到了南海——他们又能如何呢?
海战,打的不但是枪炮,而且还是补给,弗朗机人在南海只有壕镜这个弹丸之地,他们的补给将是极大的问题,除非得到羊城港的支持——但羊城港又为什么要支持这些洋番?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华夏人的事情,关起门来内部解决,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要是朝廷敢下令支持弗朗机人去打买活军……那田总兵觉得,至少他是肯定不愿从命的。
虽然他没有怎么细读过《国家、政权、文明》,但田总兵似乎还是受了一些文章的影响,他不知道是来自哪里,但是,自然而然的,他心里还是以为,如果要他在弗朗机人和买活军中选择的话,毫无疑问,壕镜落在买活军手里,至少还是华夏的土地,至少他感觉心里很舒坦,要比弗朗机人占据那里舒坦一些。
弗朗机人的商船来做生意,这是可以的,但他们为什么要把军舰派来,还要兴建教堂和总督府?这些事情以前或许没有留意,但被买活军在告示中指出之后,田总兵想到时也的确觉得很膈应,感觉这些狡诈的洋番,私下一定不安好心。
说起来,这一次买活军驻扎的新安岛上,还有百年前弗朗机人留下的一些遗迹呢,当时他们侵占新安岛,立下界碑,也是让水师颇费一番功夫,这才赶走,也不知道这一次买活军会不会将界碑的残余完全捣毁。这些洋人的老家要是离得近一点,只怕就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客气了,早就要宣布壕镜和新安岛为他们所有了吧!
不知道买活军是怎么造出这些大船的……百年来,敏朝的船是越来越小了,大家都觉得小船更灵活经济,这又何尝不是国力下降的表现呢?只看弗朗机人和买活军的选择,就知道在海战上,巨舰始终有不可比拟的优势——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的宝船,如果还能留有图纸的话,水师又何必如此受气……
田总兵的思维,早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胡师爷的分析,他听得七零八落,只记得一句话:买活军应当还不至于打广府道的主意。
理由很扯蛋,居然是因为买活军一向说话算数,在之前的征伐檄文中还特意解释了:买活军逐走弗朗机人,只是因为华夏土地上不能有别国军队驻扎,并无破坏云县和议的意思。——如果是分析建贼、弗朗机人,田总兵会嗤之以鼻,但因为说的是买活军,田总兵居然觉得他说得也还蛮有道理的!
既然如此,买活军的举动就不关田总兵的事了,羊城港的商户要发疯,那是他们的事,田总兵只需要加固关墙,防止香山县这一侧闹出什么乱子即可。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买活军究竟在等什么呢?船都来了,却不出兵,只是驻扎在新安岛上……难道是为了逼疯岛上的弗朗机人,让他们在恐惧之中自行退走?
买活军就如此爱好和平吗?竟是如此不愿死人?如此仁义?
田总兵想不通,不过,想不通也不要紧,这疑问第二天就得到了解答——买活军在新安岛上安顿下来之后,便向香山县递交了文书,同时也给广府道发来了照会,又带来了《买活周报》在码头上到处贩卖,于是田总兵和所有羊城港人民一起,知道了买活军的动向。
——他们是来了,而且也是要打的,但是,并不是现在打,而是要等到三月二十一日,这正是买活军给弗朗机人的文书中规定的最后期限,如果在三月二十二日零点,弗朗机的军舰、行政人员,还没有从壕镜撤走的话,那么,买活军将认为弗朗机人是铁了心要与他们为敌。
敌人,将会受到最严酷的对待,买活军将会禁止弗朗机商船停靠东海的每一座港口,并击沉他们见到的每一艘弗朗机商船。如果弗朗机人认为这是瞎话的话——他们也尽管可以试试。
不过,买活军要告诉天下人一件事——买活军,从来不说假话。
不信的话,买活军也随时欢迎任何政权,前来试试。
第328章 洋人的套路
“提防洋番占领华夏国土, 浅析洋番侵蚀当地政权的基本操作……噗。”
羊城港茶楼内,茶博士刚呷进口中的一杯茶喷出了一多半,“这、这……这也是可以念的吗, 东家?”
“念吧。”东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第一份报纸, 那样嚣张,大家也都念了, 如今满城都买到了第二份报纸——这报纸只要五文钱一份,哪怕是平常不买的人家,也愿意买回家裁了做草纸使, 这上头的消息能瞒得过谁呢?还是照样宣读为好, 横竖这是几年以来的规矩, 难道你不读, 我不读, 买活军的船就不在了不成?”
“是是。”茶博士连忙几大口把一大早这一缸茶喝完了,起身夹着报纸,对着水缸整理了一下帽子,轻咳一声,便神态俨然地走出后堂,走到茶馆深处一张小小台子上坐下了, 拿起几子上的拨浪鼓, 咚咚地来回敲了几下,将茶客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方才展开报纸,大声说道,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彼敌之报纸, 今日这一期刊登头版消息如下:提防洋番殖民华夏国土,浅析洋番侵蚀当地政权的基本操作……”
座下的茶客们,便多少有些轰然了,便连茶楼附近的小商小贩,乃至路过的百姓,听到一点声音的,也连忙都聚了过来,有钱的进屋上座,要了香茶,没钱的便在门口散座要一大碗一文钱的熟水,很快,茶馆便全满了座,还有许多人围在门口尖着耳朵细听,“果然说的是弗朗机人的事情!”
“嘘!”屋里屋外的茶客都一致怒目而视,那人也忙捂了嘴,众人都屏息凝神,听那茶博士大声读道,“关于本军三月初出兵新安岛,并拟订于三月二十一日彻底收回壕镜之事,可以料想得到,海内外各方势力,一定很惊讶,因此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其中的道理,以问答的形式,晓谕给各方官民知晓。”
“第一问:驱逐弗朗机人,是否意味着华夏国此后都不和番人做生意呢?”
“答:并非如此,弗朗机的商船依然可以在东海来往,驱走的只是弗朗机人的军舰、行政人员以及所谓的总督。其中的区别在于,行商来来往往,就如同买活军和敏朝,经常有商贸往来一样,并不侵犯各国的主权,但军舰、防御工事、总督府、行政人员等等,是国家主权的一部分,弗朗机人长期以来,利用敏朝官僚的疏忽,在壕镜岛窃取了部分华夏主权,这是侵犯了华夏利益的行为,因此,当华夏政权有能力的时候,便要将其逐走,这是身为华夏政权的义务。”
茶博士读到这里,也不由得拿起毛巾擦了擦额边的冷汗,虽然此时的茶馆没有‘莫谈国是’的张贴,但刚才这段话里提到了太多敏朝,对一般的百姓来说还是相当有刺激性。“注释要不要读?”
他话声一停,底下便早已是一阵嗡嗡声了,闻言都道,“读的读的,要紧的读一些,譬如这个主权是什么意思来着?”
“主权就是……”茶博士草草浏览了一下注释,觉得大多数观众也是听不懂的,便按照自己的理解说道,“就是说这个地方谁做主,譬如咱们羊城港,此时就是华夏国主权之地,云县和议里也说得清楚,买活军和咱们大敏都承认彼此的领土是华夏领土,华夏国拥有主权,大概便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虽然管理的人不同,但还是一个国家的地儿。”
“哦!”
这个例子举得很好,茶客们一下就明白了不少,并且都咂着嘴,用这个新标准来评价起了周边的地方,“这么说,云贵的土司之地,也是咱们华夏国的主权喽?”
“这是当然的!”
虽然土司的规矩,和汉人之地的规矩有很大的不同,而且彼此很多时候根本无法沟通,也一辈子都不会互相往来,但知道这种地盘居然也能算是主权之地,茶客们还是很喜悦的,有种赚到了的感觉。“彼此也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那这么说,壕镜的……呃,主权……那确实不比那些土司的地盘,还是……呃……和报纸上说的一样,被那些弗朗机小人给侵蚀了去。”
“如此而言,到底有何不同呢?”还是有人不太明白。“便说苗峒罢,湘西苗峒,一向似乎也不交税,不说汉话,不写汉字,时不时还要起来作乱——”
“区别在于,苗人头子没有自立为王,也没有奉其他人为王呗!黐线。”有些有见识的茶客不耐烦了,“弗朗机人的主子在欧罗巴,他们可不奉华夏政权为主!”
“是了是了。”
这么解释就很明白了,很多人都转过弯来,理解了买活军的说法,并且很大一部分人——由于之前买活军也说了,弗朗机人的商船以后还可以来,所以他们放下了不少担忧,只是对于现状被破坏仍有些抵触——他们心底的抵触也逐渐地消失了,毕竟,虽然华夏对许多人来说依然是很模糊的概念,只是这几年才频繁地从买活周报上听到,但人们似乎本能地以为,为了天下之利,牺牲一些小我的安稳也是很能理解的。
“那是不该让他们的军舰一直停在壕镜的。”
便有人公然地赞成起了买活军的观点,“还有炮台、城墙,这些东西怎么是洋番能建的呢?”
实际上,当时弗朗机人建筑这些工事,是为了防御海盗——当时的水师对于海盗是很无力的,所以他们的理由似乎也还算充足,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哪还有海盗敢在东海放肆?最大的海盗头子十八芝,现在已经归顺买活军了,那么,再让弗朗机人掌握着武力,就连百姓们也看得出来,这样很不妥当了。
茶博士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念了起来。“第二问,驱走弗朗机人的政府机构,对华夏百姓,尤其是壕镜所属广府道百姓,好处是多还是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