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开起来了?”佘姆妈心动之余又有些忐忑,“只是有一点,如何向小黄他们说呢?我这来也不是自己来的,是他和那什么部长,好大的官儿打了招呼,给我弄来的——”
“便是因为和大官有了牵连,便更是要谨言慎行,”常平康便有些诡秘地压低了声音,“招姆妈你进来,要较真了说,已经是不合规矩了,若是叫他们知道,日日还有卤味往外卖,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越是大官,就越有眼睛盯着呢,俗话说,杀鸡给猴看,姆妈你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虽说眼下还没听到什么传闻,可若是已经有闲言碎语,那可就晚啦!”
这话,在此时说来方才算是有了火候,若是常平康板着脸将佘姆妈叫来一顿训斥,佘姆妈是一定要和他吵架的,因为她行得正坐得端,的确自认为没有占公家什么便宜,你越骂她,她就越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这种事掰扯到最后,常平康一定是把黄谨、佘四明往死了得罪,他如何能吃得了这个亏?
如此酒后一番推心置腹,又有了开饭铺子的饼在前头,佘姆妈再听常平康这样讲,便立刻明白,自己怕是做事不谨严,给几个晚辈添麻烦了,当下羞愧得无地自容,忙道,“还有这样的话!常组长放心,我这摊子一日不支起来,一日再不往外卖鸭头了,只不给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便是了——”
如此,便更添了要出去开饭铺子的心,如此方可把事情做圆了,弥补掉最后一丝违规的破绽,常平康等的也就是她这句话——不论饭铺子最后如何,这尊大神是请走了,宁可每日去买饭吃,也不必再和这个地位极其特殊的手下打交道。其余对连翘、黄谨等人的麻烦,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上位者一个念头,底下人便要添了这许多绸缪。常平康从云县调过来之后,便感到工作实在不容易开展,主要的原因,就是佘姆妈的身份实在特殊,对于黄谨、佘四明等人都算是长辈,她每天除了做饭之外,就忙着捣鼓卤货生意,并不帮忙做其余杂活,几个专家当然没有感觉了,甚至他们就是找佘姆妈来做饭的,也没想着让她做别的。
但,这部分活计实际上是要由常平康和小梁子一起分担的,常平康一个组长,还不如佘姆妈这个组员做得多,他心里如何好受?因此虽然之前被连翘训斥了一番,但这个脓包被挑破了,常平康心里实在是很畅快的,第二日起来,他先是出面帮佘姆妈谈了价格,又添置了一些家什等等,通过促进会的关系,联系了中人来,带着佘姆妈去跑腿登记,自己转身去街市上买了菜,让小梁子打下手收拾——今日佘姆妈若是回不来,常平康自己也会做菜的——
回到屋中之后,将这段时日以来的遭遇仔细想了想,又拿出一份《吏目参考》,仔细将一篇‘广开言路、检具不法、查缺补漏、巨细匪遗’的告示反复看了几遍,还是下了决心,写了一篇文章,袖着出了门,投入邮筒中之后,看看时间还早,便掸了掸身上的衣服灰尘,往城边一座院子里走去,参加‘清净长寿权益促进会’衢县分会的日常活动。?
第361章 清净长寿促进会(上)
即便是来到了仙界, 可只要人还是活人,那就总有些事情是换汤不换药的。眼下在买活军地界里,取代了同乡会馆、同业团行的, 正是种类繁多的促进会,这种组织对百姓们来说是一种刚需,尤其越是身在外地, 就越是要找到一个组织。
流民们到了某一地,第一件事就是按籍贯去找促进会,哪怕促进会什么忙也帮不上, 能有个地方说说家乡话也是好的, 更何况, 促进会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有用处的, 至少能给予这些流民们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对于前程的毫无保留的指点,人在异乡, 最怕的就是因为不懂得规矩, 被人坑了, 而促进会起到便有这种避坑的作用, 还有介绍工作、介绍住处等等帮助,都能让一个忐忑的流民在买活军这里,迅速找到安全感和归属感。
同乡促进会是如此, 同业团行, 在买活军这里的发展也比较兴旺,而且团行的内容和原本敏朝行会并不相同——敏朝的同业行会, 主要是互通有无,讲讲这一行的大势, 调停冲突、协调价格, 让本乡的行业不要受到外来同行的冲击, 可以长久地发展下去。
而在买活军这里,同业团行,很多时候都是由外地的商户组成的,他们受到买活军这里‘钱淹脚面’的吸引,想要来此经商,不过,很多行当的技术已经受到了买活军的冲击,这些商人第一件事就是要设法跟上买活军这里的技术,尤其是延揽到一些从买活军的专门学校中毕业的技术人才。
所以,同业团行的聚会,是买活军这里学习氛围最浓的聚会之一,若是外人前往,说不得还要以为是夫子、山长和家长之间的会议呢,大家在谈的,无非便是几个内容,第一,如何去招聘专门学校毕业的优秀生员,第二,如何把自己的心腹和子侄送进学校中读书,第三,如何鞭策这些小畜生们好好上进学习——有时候,由于第三点推进得不算顺利,那就还有第四——自己如何读书,如何学习,如何去弄明白买活军的新技术中蕴含着的道理。
除了这种以劝学为主题的同业团行之外,还有一些因为身份云集的人们所开的促进会,放足促进会开设得最早,而且有郝嬢嬢这个金主,她们的活动是相当广泛的,此外,在女娘中还有离婚妇女权益促进会,主旨是帮助一些主动离婚,或者被迫失婚的妇女,如何重新适应社会,并且走进社会。这个促进会在外地流民中也有一定的市场,至于本地的妇女,她们很少有需要促进会帮助的地方,便是离婚了,也可以很快再嫁,所以参加这个促进会的热情不算太高。
阉人们所属的清净长寿促进会,创办者是王知礼王大珰,这位大貂珰因此在阉人中颇有些万家生佛的味道,私下已有阉人给他立了生祠——王大珰不仅仅是在买活军这里创立了一个促进会,而且,他还做了很多实事,譬如招揽京畿一带不得入宫的自阉,还有宫中犯事被撵出来,流落街头的宦者(如常平康),陆陆续续运送了近万人来买活军这里。
对于这些阉人来说,这就等于是救了他们的命,因为阉人在找工作上有很大的劣势——使唤阉人,是皇室的特权,权贵、富商私下收用阉人,不管是不是他们组织阉割,若是被查出来,那都是近乎谋逆的罪名,因此,阉人若是去做别人的奴仆,一旦被发现了,有被灭口的危险。若是要为奴,最多都是在乡旮瘩里,被土财主收进内院做活,一辈子都没有多少外出到城镇的机会。
做不得奴仆,身上又老带着异味,跑腿也不太有人愿意差使,商铺也不会收用,做力工,行会也看不起你,不收你,都是家里穷得无田种,才被迫去做阉人的,可以这么说,一个人,一个家庭,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是不会自阉的,而倘若这最后一条路也没有走通,自阉后也没有能够投靠到门路,进宫去的话,那么这个阉人除了慢慢的饿死,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出路了。
这些年来,北方连年天候不好,京畿一带到底有多少这样只等着慢慢饿死的自阉户,这数量是说不清的,一说是有几十万人,这个说法让人很不愿相信——虽说北方气候不好,但看城市里,人们的日子也还过得不错么,乡下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这要真有几十万人都只能自阉,北面的世道该坏到什么程度呀?这样的朝廷,岂不是覆灭也只在转眼之间了?
生活在敏朝的人们,当然不爱听到这样的消息,这会让他们对前程更加的忐忑不安,而敏朝之外的活死人们,对远方的事情就更加漠不关心了,阉人来买活军这里做活,他们倒是丝毫都不反感,甚至是比较欢迎的,因为早已有一些有见识的人在报纸上撰文,指出男子婚配的严峻形势,那么,能做活又不太会结婚的阉人,能够加入买活军成为劳力,对买活军原有的男人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只有这些陆陆续续,通过各种途径来到南方,来到买活军这里的阉人们,他们心里知道北方的世道究竟如何,这个数目到底是真是假。这些阉人们,他们都曾在稻草床褥上,咬着臭烘烘的软布,压抑着痛苦到了极点的呻.吟,无声地望着破洞的顶棚,透过破洞看见的一抹夜色,好奇着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下一个夜晚的来临——
又一个白天过去了,又一些同伴死了,这种私阉完全是听天由命,死亡率很高,只有完全不把自己孩子的命当回事的家庭,才会把孩子舍给他们,让孩子们在猪圈一样的环境中等待着被阉割。他们都是被放弃的人,早该死去的人,他们不算是最惨——还有千千万万的兄弟姐妹,死在了第一声啼哭之后,这些婴儿连看一看这世界的资格都没有,便已经被夺取了呼吸。而他们至少还在这世上活到了能被阉割的年纪。
但是,让一个懵懂的小野兽学会了语言,让他见过了这个世界,让他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了自己的爱恨情愁之后,再躺上这仿佛是骟猪用——有时也的确兼职骟猪的案桌,让他们清醒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这是不是更残忍的一件事呢?
这些阉人都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识了死亡,此刻,他们见证着自己同类的死去,但并非每个阉人都是如此——即便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家里,也还存在着三六九等,敏朝的官阉,体验就要比自阉者好得多了,他们的净身匠,挑选的不是自小便没入宫中的罪奴,就是宫中太监的亲眷门人。这些孩子从七八岁上便去了势,这种去势,是只拆了蛋的,就不像是自阉这样痛苦,往往躺着哭上几日,便可起身行走了。
从阉割的目的上来说,收用阉人实际上是为了维系后宫血脉的纯洁,既如此,只去了弹丸,便可以达到这个目的,因为没有了那个东西,那物就永远都不会再加长大,还是孩童模样,犹如死去一般,不论怎么把玩都不会有什么反应,而阉人也丝毫不起男女之念,在这方面的心智,一辈子都犹如孩童,看女子如同看男子一般,没有什么异样的心思。既然如此,朝廷所用的官阉,就不必更进一步——只拆弹而已,死亡率要低不少,恢复得也快,对主刀大夫来说,自然也是好事了。
这种官阉,在解小溲时和常人无异,只是那物颇小,一般都不会站着而已,多如女子一般,坐在官房上。除此以外,他们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变声,嗓音尖细,舞台上所扮演的奸宦,有许多夸张的行为特征,其中声音尖细这一点来说,是和官阉差不多的。
除此以外,他们的身材也更加高大,力气、寿数也都比常人更胜一筹。犹如骡子一般,虽然不能延续后代,但就个体来说,好处其实并不少,王大珰虽然自己是自阉,但是他命名的清净长寿这四个字,对官阉来说倒也不假,迄今在京城,阉人们供奉的一间子孙庙中,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阉人,牙都已经全掉光了,只喝稀粥,依旧是精神矍铄,细算之下,都有九十岁以上的高龄,以他们清苦的生活来说,能有如此长寿,不能不说是阉割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不过,这几人都是官阉,这个细节,便不是许多对此津津乐道的宦官所能知道的了。
常平康是自小就净身的官阉,因为他是拜了宫内太监的门路进宫的,这在阉人中已经非常幸运了。在宫外的自阉者中,去势手术的死亡率相当的高,尤其是成年男性去势,必须断其根源,因为只是拆弹,那东西依然可以略微充血,可以一用,而且欲念仍在——这种成年阉割的阉人,说话声音和平常男子无异,并不会因为阉割而发生声线上的改变,有些还能继续长胡子,和宫人发生不才之事的可能,当然也远远高于官阉,因此防范得也要更为严厉,每年都要验看伤口,确定其长度已经不足为虑,方才能让人放心。
除了这种不得不连根拔起的情况之外,大量阉人虽然也是童年净身,但因为在宫外去势,手艺良莠不齐,有些匠人不分三七二十一,直接将所有义子都来个鸡飞蛋打——这是因为阉人去势之后,若是活了下来,就由净身匠养活,找门路,送进宫中当差,净身匠能从他们的身价银子中拿走一大部分。所以,为了预防宫里的大珰挑人时说三道四,觉得尘根未去,还是不够清净,索性一割了之,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还有些净身匠,就没学过只拆弹的手法,不论年纪,到他手里就只有一种做法,阉割之后,用药物糊住伤口止血,底下的弹包,口子不大倒是没什么,官阉一般几天就能起床走动了,私阉要过第一道关就是感染,若是烧起来了,多数活不了,第二道关则是排尿,净身匠割掉患处之后,会在尿管里插一根稻草,免得其自行闭合,如果撒不出尿来,那么这个人也是活不得的,会被尿活活憋死。
这两关过了之后,还有第三关,那便是这个人还能不能大致上憋住尿,倘若割时割得太过火,此后这里喝水,那里滴滴答答便开始漏尿,一身的骚味,那这人也是废了,净身匠立刻将他扔到野外,令其自生自灭,因为谁也不愿要这样的人做活,再吃一口饭,那都是浪费了他家的粮食。
这三关过了以后,这个阉人才算是站住了,之后再有敬香、磕头的仪礼,割下来的器官,净身匠是要好好收藏的,多数都是用生石灰腌制,确保其不会完全腐烂。这是为了日后长远打算——阉人入宫之后,若是侥幸有一定成就,衣锦还乡,必定要吹吹打打,重金赎回这罐‘遗骨’,将来落葬时,还要将其陪在棺内,去时才算是个全乎人,否则,就这样以残躯入葬的话,众人都深信,他们转世之后,也会有所残缺。
如今敏朝宫中,自阉者几乎有五成以上,官阉反而成为少数,这些自阉的宦官,和宫外的阉人,都有个普遍的问题,那就是虽然排尿可以控制,不至于完全失禁,但是依然不能如同男子一般站着撒尿,必须要用特制的竹筒,如同虎子一般使用,否则,尿液如扇,四处沾染,污秽难闻。
而且,年纪大了之后,漏尿的情况也是较多,不得不在裆部多垫几层草纸,这是阉人们共同的心病,尤其是在宫中待过的阉人,由于习惯,最是好洁不过,一天恨不得换三四身衣服,离宫之后,若是晚年境况不佳,根本都没脸见人,只觉得自己浑身异味,过不得几年,也就悄然郁郁而终了。
这样的局面,在买活军到来之后,的确是有了一些改变的,尤其是《买活周报》的医学版,很多阉人都视为比邸报更值得观看的文章,这里有一篇文章让清净长寿促进会最为重视,那就是关于宦官排泄难问题的研究,研究中指出,宦官排泄时尿如扇形,最主要的原因是尿道形成的切面不好,如同被捏扁的麦管,出水自然是如同扇形了,或许可以通过手术和一定的锻炼,让尿道恢复形状,这种情况便可得到很大的改善。
此外,老年宦官漏尿,也是因为尿道被破坏之后,若是控制膀胱的肌肉有所松弛,原本排出一点尿液,会储存在尿道里,但此刻一经涌出便立刻外溢,要避免这样的情况,除了尽量不要憋尿之外,另外便是要锻炼括约肌和盆底肌——一如女性产后漏尿一样,都要通过提肛、吸阴的动作,来提高膀胱的能力。
这是很不雅的话题,几乎满溢了骚味,但是,买活军就这样公然且客观地谈论着它,谈论着这个不是由他们造成的问题,就如同讨论放足一般,买活军在谈论这世间种种的丑恶脏臭时,所采取的这种切实而又冷静的态度,其本身对于残缺者来说,似乎就是一种治愈。
无论如何,伤害已经发生了,买活军并不谴责造成伤害的人,也不表示对于受害者的同情,他们直接就说最有用的事情,那就是该如何改善现有的情况。
能做手术——虽然怎么手术还要研究,但是,只要前方有一个希望在,眼下的痛苦便不显得难熬,而只要有一点办法,能够改善他们的难堪,这帮阉人们所发挥出的热情,是外人绝对难以想象的。常平康走进促进会后院时,就见到了熟悉的景象——一帮大大小小的男人正在扎马步,最前方引领着的年轻男人还在不断地吆喝着,“收紧核心!”
“提肛——好像在往里吸气!注意提肛!”
尽管常平康不太会有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反射性地赶快跟着做了几轮,并且因为自己平时没有常常提这么一口气而暗自有些愧疚,仿佛是躲懒不做功课的孩童,在勤奋的同窗边感到有些不自在了。他在一旁也跟着扎了扎马步:这个是促进会自己的衍生动作。
买活周报的文章刊登的结论是,为了不漏尿,要锻炼核心肌群和盆底肌,而促进会便立刻重金请来了云县医院的优等生,让他讲解了两大肌群的位置、功用,发明了一整套锻炼肌群的健身功,并且,王大珰在学习了医学常识之后,发散地认为,人身上最大的肌肉就是腿上的几块肌肉,腿有劲,核心就弱不了,所以,练核心就要练腿!练腿就要扎马步!
扎马步遂成为促进会的仪轨之一了,从这点来看,清净长寿促进会倒有点子从前武行门派的味道了,阉人们很有力气,这个共识也正在飞快的扩散,因为,不管怎么说,一个常去促进会的阉人……他的下盘的确是很稳的。
扎马步期间,外头还陆续进来了一些会员,虽然他们看着和外头的男人们没有什么不同(买活军的活死人为了干净一般不蓄须),但这也只是外人的眼光,自己人看来,太监们格外细腻光滑的皮肤,清净中带有檀香的体味,都是藏不住的证据。常平康心道,“竟有一百多人……看来,衢县这里的阉人也越来越多了。”
第一道仪轨,往往是扎马步,大家随来随扎,能坚持得住的在场内,坚持不住的可以去一旁休息用些茶水,这也能方便等人,眼看时辰已到,几个阉人去关上门,分会会长出来说了几句话,介绍今日促进会的议程,随后,左右张望一下,快捷地从里屋抱出了两个塑像,一个是手持稻穗和长条枪状物的健硕少女,一个是慈眉善目宛若神仙的道袍男子,从雕塑质量来说,道袍男子的雕像乃是彩绘,极为精致,而少女的雕像却有些粗糙了,只是木雕,并未上色,显然不是什么名家出品。
不过,阉人们第一个还是先敬拜少女,“大慈大悲普度众生降妖伏魔救苦救难六姐菩萨!”
第二个才敬拜道袍男子,“恩人王知礼太监!”
敬拜过后,会长又飞快地将塑像赶紧收好——这个是犯忌讳的东西,买活军是不许搞偶像崇拜的,相应的也就没有人敢在买境搞生祠,所以得私底下偷偷来。
不过,通过参拜两个恩人的活动,人们的确感到彼此间的距离被拉近了,陌生感也得到了消弭。
随后就是下一步仪轨了,会长重新走上台子,问道,“你们上次月考的成绩怎么样?都一一地报上来!”他拿出了一本簿子,显然是准备对照上个月的成绩,进行分析了。
“快快快,时间不等人,还有,扫盲班还有谁没毕业的,困难生赶紧站出来!一会儿让尖子生和你们结对子,赶紧补习一下。还有,下一堂课是初级班考试的考点大总结,特意请了补习班的名师来呢!你们有什么问题都赶紧整理一下,尤其是刚来的几个,可要好生听了,记住,买活军这里的规矩,想要多赚钱,就得多读书,这是再错不了的道理……”
第362章 清净长寿促进会(中)
“月考83分, 不错!赵忠义,你的进步挺大啊,居然提了十几分!”
这次月考似乎比上次要简单些,阉人们的成绩都有不小的提升, 会议的氛围也因此相当热烈, 人人高兴——对大多数阉人来说,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学识的机会, 哪怕便是成功入宫做事, 也不是人人都能被选入内书房读书,只是比起在宫外多了一丝识字的机会而已。
很多阉人来到买活军这里之后,对于知识的廉价都感到吃惊, 因为他们原本哪怕在宫中, 也是要想方设法地给老太监送礼说好话,才能跟着认字,老太监的教学也十分漫不经心, 倘若不是机灵到了十二万分, 学了也和没学差不多,因此,普遍的来说,阉人们多是需要从扫盲班上起,逐渐学习拼音的。
但是,和别的男丁不同, 阉人们学习的热情是十分高涨的,这些无父无母的苦命人,从快要饿死的绝境里来到这里, 心里也很清楚, 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后代, 只能是活到老,做到老。想要老来晚景不太凄凉——在买活军这样的环境下,那就只能是好生做事,到老了,留点钱财傍身,或者还有收个样子给自己送终的机会。若是老了手里无钱,谁来理你?只能是去扶弱院等死。
没有了结婚生子,让孩子养老的指望,也就等于没有逃避的借口,阉人的事业心普遍很强,这是让恩人太监王知礼很得意的事情,他多次向义子黄谨吹嘘,说自己做了一件一举三得的大好事,阉人们有了活路,买活军这里有了出名肯干又能干的劳工,而且,这些阉人对谢六姐忠心耿耿,也是最拥护她的一批人。可以说是送了谢六姐一份厚礼,也不算自夸了。
的确,阉人们对谢六姐的热情,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他们的苦,和买活军无关,完全是在敏朝承受的折磨,来到买活军这里以后,感受到的只有买活军的好处,明明不关买活军的事,谢六姐却还是安排大夫做了尿道修复术的研究,也考虑了他们生理上的难处——还让他们上学,甚至于,茅厕里还设了隔间,虽然这最后一点或许不是特意为了他们着想,但这些特殊的男人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买活军治下的生活,完全自由,而且——完全地受到了尊重。
就像是所有被压迫的人一样,一旦解除了自己的压迫,他们就完全地投入到了解放者的队伍里去了,这些没读过书的阉人,越是原来过得落魄的,如今便越是虔诚,对于买活军的所有教材,一律全盘接受,常平康之前就留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除非是真的很愚笨的人之外,其余的阉人,不论怎么偏科,政治分数一定都是很高的。因为他们完全是打从内心地相信谢六姐关于大同社会的说法,毕竟,正是这样的理念让他们有了一条活路,阉人们又如何能不狂热地信奉这样的教派呢?
倒是常平康这样,在来到买活军之前已有了一定的文化,一定阅历的阉人,他们虽然也过上了比之前更好的日子,但心中或许总还是带了一丝保留的。他的考试分数倒是不差,但做政治考卷的速度比别的考卷更慢,因为常平康需要思索什么才是能拿分的标准答案,不像是别的阉人,只需要把自己狂热信仰的那些教条写上去就行了。
有这种没有退路的劲儿在,阉人们的成绩往往不算太差,这个群体的素质要高于一般人,主要是因为精神不够坚韧、□□不够强健的个体早就被筛选掉了,能够成功到达买活军这里的阉人,往往都混得很不错,而且这还不是阉人中的精英——真的若是那些去过内书房的内进士都来了会里,那会里向学的气氛可要更浓郁得多了。
在常平康来看,衢县分会的兄弟们,发展轨迹和云县的也差不多:刚到这里的时候,都是按照官府的吩咐,做些扫地搬砖的杂活,同时专心上扫盲班,大概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掌握拼音,从扫盲班毕业,随后继续在初级班就读,这时候就可以换工作了。
意外的是,阉人的用工,在买活军这里是很受到欢迎的,最受欢迎的行当令人意想不到——是建筑队,各地的建筑队都很喜欢招用阉人,因为阉人为了养生的缘故,普遍习练马步,还发明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叫法,叫做‘清净金刚功’。练金刚功的阉人,腿脚力量强,体味少,耐力足,而且非常好管理,减少了滋事的机会,和女建筑工杂处也不会惹来议论……
对于建筑队的队长来说,如何避免队里的桃色绯闻,一直是最让他们头疼的事情,买活军这里的票唱活动是非常少见的,但绝不是没有,有组织的交易减少了,但带有一半恋爱性质的野发交往,不可能完全避免,这种事情,不论是被举报,还是没谈妥闹出来了,那都是犯罪,如果是交易,男女双方一起治罪,如果是□□,工人自己要被抓去苦役,情节严重的要砍头,而且还要罚钱、扣队长的政审分。
有这几道紧箍咒在,队长们对工人的管束一向是非常严厉的,近乎军事化,但即便如此,年轻人口聚集,流动性又强,建筑队依然是一个桃色韵事频出的地方——就算你能管得住男工不出宿舍,能管得了他们在宿舍内部做什么吗?
常平康之前接待会务时,也听到不少没上报纸的秘辛消息——说是在建筑队发生了一起聚集性的花柳病传播,女工都没事,出事的是男工那边,一个队里一小半人都染上了,患处都在□□附近,一看就知道是在进行契兄弟的结拜活动,而染病人数之多,让述说这个传闻的男吏目自己都震惊不已。
这是闹出来的,没闹出来的呢?对于要管理这些工人的队长来说,烦恼百出,全因尘根而起,割以永治,少却人世纷争。阉人养老成不成问题,日常生活是否有不便、痛苦,他们不是太关心。他们最关心的只有阉割带来的好处,尤其是官阉,早阉的那些阉人,连欲念都没有,总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了吧!
但凡是有聚集性、迁徙性,需要组织性,又是男女杂处的行业,都很喜欢雇佣阉人,因为阉人并不好勇斗狠,性格也多数柔媚服从,很适于加入生产,还有人传说,六姐会效仿九千岁,专门挑选阉人,组成一支‘净军’——敏朝的净军,高峰时人数也有四万之多,都是从自阉者中选□□的,落选的人数只有更多,可见敏朝自阉者的数目,说有数十万,实在是不算夸张的。
不过,哪怕不设净军,眼下的岗位也净够他们做的了,这些阉人中比较强壮的,都愿意去建筑队做事,因为的确很赚钱,而且还能学到手艺,队长也喜欢提拔他们,尤其是有女大工的建筑队,是优先聘用阉人的。也因为阉人做建筑工的多,清净长寿促进会在各地的分会,人员流动很频繁,消息也传递得快,大家说完学习上的事,就开始结对子,一些外地来的建筑工,急于补习算学,找不到足够多的老师,大家又商议着由会费请一个老师回来,开个大课讲数学。
也免不得聊些别的事情,譬如一些在商行里做事的阉人就站在一起,聊着雇主之间的八卦——除了建筑工之外,本就读书识字的阉人们,许多都去商行里做知客了,这也和一些商人根深蒂固的看法有关——普遍认为阉人比较细心,天生会服侍人,尤其是一些常出太监的地方,自古流传的就是一整套伺候人的手艺。
那些大商人,倒也不敢公然继续收用仆人,买活军这里没有仆人,只有雇工了,而且,连谢六姐也只有两个勤务兵,民风简朴,商人们也不敢高调奢侈,但是,为自己的商行聘几个阉人,专门迎来送往,安排酒席,顺带着为宅子里操办杂事,这还是可以办到的。对于他们这些雇主来说,则是暗自过了一把皇帝瘾——咱也享受了被太监伺候的滋味不是?虽然也不敢叫人跪拜磕头了,但端茶倒水、敲肩捏脚,一整套祖传的推拿手艺,可比江陵推背师傅要强得多了。
没入宫的,去建筑队,有入宫或者身上有传承的,找工作更简单,也有在商行中做事的,也有自己出去开推拿馆的——买活军这里的浴室,一概不许开设浴池,所以也就没有搓澡这么一说了,推拿馆生意居然很不错,有时阉人也和盲人合伙——买活军这里的瞎子,也没法算命了,于是一个个盲先生便都合拢天眼,主修捏骨去了,偶然有一两习性难改,在推拿时捧几句骨相,虽然犯了买活军的忌讳,但也能多收几个赏钱,说起来日子倒是过得比原本那有一搭没一搭赚些算命、风水的钱要稳定得多。
还有一些如常平康这样的阉人,是被官府招聘了进去做吏目的,就更令人羡慕了,他们往往考试成绩最好,也最机灵,最会来事儿,可能也和常平康一样,有在宫中服侍贵人的经验,是搞接待,搞会务的一把好手,常平康在云县就是专门搞会务的,经他手操办的会议,无不令与会者赞不绝口,从安排入住、组织议程,打点食宿,再到送上各自返回的马车,经常平康妙手调理,都能让各方参会者大感满意,绝无半点被怠慢的感觉。
一般来说,搞会务的吏目,人际关系也是非常广博的,常平康在衢县的确也有结识的朋友,不过,那是他自己的人情,犯不着为了佘姆妈的事情动用,这件事在促进会就可以办成,而且是两面的人情。常平康在促进会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已经结识了不少朋友,大家通过净身匠的师承关系,在宫中拜的识字师父,老家的籍贯,多少都能攀上关系,因为自阉者主要就集中在北直隶最穷最干旱,最吃不上饭的地方,因此大家弯弯绕绕,不是同乡,就是同门,或者有同一个祖师,聊起来都是自己人。
既然已经融入分会,他便把佘姆妈想要开个小饭铺的事情说了,请分会为他介绍一个好中人,这件事,是商行熟悉的,立刻就有在商行做管事的一个钱老三笑道,“这事交给我,我们商行都和一个姓范的中介打交道,他收费很公道,而且为人也是热心靠谱,对于各方面的政策,了解得很透彻,一定可以为佘姆妈把此事办妥。”
饭铺的手续这就有着落了,接下来是雇工,佘四明在衢县不大不小也是个名人,佘家也是有些名气的,佘姆妈的鸭头也的确是好吃,因此,这份工作机会很受到大家的欢迎,也是常平康做在分会里的人情,一些刚从扫盲班毕业的年轻小阉人,才刚十三四岁,从老家被送来这里,身体还没长成,建筑队是不要他们的,现在多数在做些洒扫的伙计,便很踊跃地想要应聘去做伙计。
因为佘姆妈是女东家,佘伯父是另有工作的,常平康认为,她聘用阉人、女娘的热情会比较高,不过他还是再三告诫孩儿们,“做餐饮的,最要紧的是雅洁清净,一定要每日洗涤,身上不可带有丝毫异味。如今,买境的活死人都对我们印象极佳,这是脱不开咱们一体上下的矜持要强。都是苦命人,好容易挣扎到这里,可不能失了心气,带累得咱们促进会都没了脸面。”
“是了,多扎马步,多提肛。”
这是避免身体异味最直接的办法,身旁的前辈也纷纷都叮嘱起来,“咱们那,只要练好了金刚功,那只有比旁人更洁净的,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千言万语就是这七个字,原我实在无法,一天要换三四条裤子,光洗裤子得有一个人专门干这活儿,如今可是倒好,自练了金刚功之后,一切和常人无异!如今早晚各半个时辰,半点不敢懈怠的!”
“可不是!”
“我只不知如何拿捏分寸……”
围绕着金刚功的讨论,总是最有热忱的,常平康虽然不必练这个,但听了也觉得心动,好像不练这个吃了亏似的,正在暗暗思忖着该如何安排自己时间,又见有人急匆匆进来,连声说道,“路上耽搁了!还以为今日这个会赶不及了呢。”
常平康一见这人,眼前顿时一亮,忙招手道,“平泰,我说你今日怎么没来,这,这!”
张平泰便忙挤过来和常平康问好,“乡下发大水,淹了桥面,路上不好走,就回来得晚。”
他啧啧地叹息着,“农业局的人有得忙了,还有修路队的,雨后怕是都要忙起来。”
防汛的事情,在南边是很常见的,只要县城没有被冲毁的危险,大家的情绪就都还镇定,常平康笑道,“弟妹和孩子没事吧?可曾受了惊吓?”
“他们还好。”
张平泰和常平康都是走平字辈,说明在宫里是跟着一个师父,关系自然亲密,他们被逐出宫,是受了师父这一派被九千岁排挤失势的连累。出宫后,也相帮着给师父养老送终,自己艰难地设法讨生活,彼此间有过命的交情。
也是因为师父和王知礼的关系,他们是第一批来买活军这里的阉人,常平康人情练达,本事更大些,考入了衙门做吏目,张平泰名落孙山,不过他运气更好,遭遇更离奇,进商行做事后,不过一两年功夫,竟娶了女东家,如今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这一次常平康来衢县是公干,而张平泰一家和他同车过来,所为不是别事,而是去江郎山‘旅游’的,在山脚下一住就是十日,这会儿方才返回。
两兄弟见了面,再加上聚会已到尾声,热水也已烧好,阉人们陆续都往会所后的浴室走去,常平康便把张平泰袖子一扯,“走,吃饭去,一会带上孩子媳妇,到我宿舍里去洗澡,不和他们在这里挤了。”
清净促进会,的确有一点和别的促进会不同,那就是他们的会所往往占地比较大,因为自己有经营一间浴室,本地的阉人,只要条件允许都来这里洗澡,免得在浴场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这浴室做的是独门生意,每逢集会之日,生意就好得不行,张平泰咧嘴笑道,“那我偏了大哥了,我媳妇他们几人自己去浴室也无妨。”
说着,两人便并肩出了门,张平泰等走到僻静处,便忙又道,“大哥,说起来,这次我们去江郎山,一路上也得你照应,小许深服你的为人,又提起了要为你说亲的事情,让我好生劝劝你,到底有个家才是过日子的样子,你看……这话我该怎么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