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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309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哦,对了,生药铺——你是要发财了——他怎么说的?”

  说到生药铺,大家不免又节外生枝恭喜了林老爷几句,林老爷忙分辩说没有发财,反而白填了不少药材去做药包,给征发的民夫放在口罩里,让他们去埋尸体时用来祛病——随后才低声道,“千户老爷也和我说了实话,他确实是投靠不得才决意要坚守的,倒不是因为买活军没有给他封官许愿,而是因为使者传达的条件太苛刻了!”

  “果然!”

  “就说了!”

  不少人立刻拍了大腿,认为生药铺林老爷算是把马千户的真心话给骗出来了,很多人都迫不及待地问起了买活军开出的条件:马千户办不到,不代表他们办不到啊!若是能从中撮合,免去这一场刀兵之灾,有什么不好呢?就算买活军要钱,众人钱财上折损一些,那也是无妨的,平安才是大福大财啊!

  “说来,当时看着也的确是难办的,尔等也都听说了,买活军恼怒于围屋聚居,族长一句话,比圣旨还大,让他们那些规矩无法落地,所以一定是要敬州府这里归顺了之后,立刻主持分家拆围屋,所有聚居的族人强行迁徙。”

  这个是知道的,也是五大户如此积极反抗最大的原因,这等于是挖他们家的命根子,而众人坐在这里,也都是默认能接受这条,当下都是点头,道声“这个好办”。

  “千户老爷手下无人,难怪许诺不了,但我等可以报效啊。”

  “正是,我等不但可以率先分家,还可行文催促县治,告知各村寨已被包夹,催促他们快些分家!”

  这一条算是过了,第二条又是艰难,“使者还有第二个条件,那便是要在敬州彻查真老母教的来龙去脉——真老母教一案,你们可是知道的?”

  这就有人消息不够灵通了,毕竟好像使者进城之后,没有什么人在议论此事,林老爷便不得不先从运动大会说起——一说又是小半个时辰,期间不断跑题,这里有得是土包子不知道买活军要开运动大会的事情,甚至很多人都惋惜自己没有缘分见识这样的热闹。

  等到遇刺事件其中的来龙去脉,被林老爷娓娓道来,又引出了真老母教。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敬州这里猛然承受的攻势,以及买活军处置策略的苛刻,竟是和真老母教有关!买活军得知真老母教在敬州有坛口,因此才会有出征敬州,而且必须把所有村寨粉碎的决心——围龙屋太容易信奉魔教,为官府所不容!

  “竟有此事!”

  “如此要紧的关节,我们怎么不知道?!”

  “原来这才是一切肇始——买活军要千户老爷在城中找出真老母教的坛口?千户老爷却办不到?”

  “千户老爷就那么几百兵,如何在城里查这个?那些兵还多有不会说本地土话的呢!”

  林老爷这话也是有理,别说马千户了,就是府衙,在这种事上也是无力的,捕快就那么几个,去查魔教坛口,简直是大海捞针,而且这种事不是说随便抓几个人就能说是魔教信徒、坛主的,买活军那里也是不傻。众人听了,也知道马千户的确难办,这种事就是要找人顶罪,也只能由他们这些地头蛇来办才能办得齐全。

  毕竟,有点学问、神神叨叨的坛主,懵懵懂懂的信徒,这都需要人去扮演,还要有大量的人证,不但演员要有足够坚定的信念,这么多人证谁来制造?除了本族长辈之外,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控制力!

  “此事……”当然了,便是对于乡绅们来说,这也是要出大血去操办的,因此众人便不急于大包大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犹豫着是否表态,还有人转着眼珠子,若有所思地问,“此事,是否能和五大户拉一拉,说起来,他们本就仇视六姐,说不得还真有人信奉这个什么劳什子真老母教——”

  其实,这话也是有点强行的了,因为在买活军进犯之前,本地对于买活军的认识仍是稀少,尤其是种田为主的五大户族人,对千山万水之外的买活军实在也谈不上仇恨,不过如今人都死了,剩下的妇孺还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

  “等等,提到此事——”

  商议到这里时,却突然有人若有所思地摸起了胡子,“咦——啧!嘶……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何买活军发兵的理由,在本地没有流传了——或许是有人在压消息啊,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小范举人,小范举人一向是笃信这些神道的,去年他好像的确是从潮州迎了一个道长回府养着,说是……对,就说是白莲教无生老母!当时我听说了还很奇怪,怎么他也信奉起白莲教来了,我们客户人家一向都不信白莲教的——”

  说到这里,众人面面相觑,齐齐叫了起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难怪大水要淹了他们家的乡兵!原来买活军兵发敬州,居然是他引来的!”

  “这姓范的,竟敢犯下行刺军主的大罪!难怪他要顽抗到底!”

  “天啊!”已有人吓得跌坐在椅子上,茶水洒了一身,却惊得是动弹不得,“这小范举人,他该当何罪!”

  范家会被如何处置,众人已是无法想象了,此刻所有的惊讶,全都化成了紧迫——“必须要告知马千户,立刻把此人拿下,以填六姐之怒!”

  “对,对!千万不能被他跑了!立刻把这个祸头子拿下,如此方可解我敬州之危!”

  当下一群人简单计议了一番,便分头行事,林老爷带着回忆出线索的郭老爷,飞奔去千户军营,其余人亦是不免回家去召见心腹,透露这个惊天消息,不到一日的功夫,这消息便在城内不胫而走,沸沸扬扬——原来敬州之祸,居然是小范举人招来的!

第617章 惨案之后(下)

  “做什么, 做什么!这是要把人全逼死了,全上吊了才甘心?我呸!我们范家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宅里,叫你们没法安生!”

  “天老爷啊!五通神你开开眼啊!我们这是没活路了!怎么不降雷把恶人劈死啊!”

  “还敢称神道佛的?就是因为你们这帮愚夫愚妇信仰魔教,才给敬州招来如此的大祸!现在是县里的人还不知道, 不然, 怕你们全族都要被活活打死!”

  “就是!你们范家欠我们吴家的血债怎么来还?我们可没信魔教!人没了, 不赔钱此事能过去?要不是因为你们范家, 怎会惹来天罚?!”

  “你们本就是多行不义!这都是范家的报应!死就死在老宅里好了!怕什么!我们张家老庄的围屋里难道没有被你们逼死的族人吗?”

  “那……那是举人老爷的庄子,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才是一大早, 范家庄子上就是热闹非凡,阿财媳妇侧耳聆听着外头的争吵声, 忍不住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掏出手帕来按了按眼角——这几日,范家人的眼睛几乎就没有干过,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儿郎死在了那场大变之中, 甚至还有人所有儿子都葬送在里头的, 不说别的,光是这样的噩耗, 就让人难以承受了,更何况后续消息不断,一个更比一个坏,一个更比一个对范家不利呢?

  先且不说, 最让家人无法接受的一点,是葬礼问题,府衙已经发话了,在大溪坳里的尸首不许随意认领翻检,全都是剥光了, 衣物焚烧,财物用来聘请民夫,就在大溪坳掘大坑埋葬——这就意味着大溪坳的死者,对于家人来说,是死不见尸的,只能立衣冠冢。这让家人们如何能够接受?

  当下就有人要闹起来,但官府却是少见的疾言厉色,以疫病威胁,城中其余大户人家,也是连成一片,包括百姓们都是众口一词,要让这些人尽快安葬,甚至还有人建言,若是五姓有人闹事,就要把死者全都浇了火油焚烧掉的。

  比起草草安葬在坑里,死了还要被烧毁,这自然是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了,再加上大溪坳惨剧后,五姓势力大损,已经无法和城中民意抗衡,只能黯然接受了这个处置,包括尸首剥光了安葬,也是无可奈何——这完全是为了害怕后续有百姓贪图尸首上的残余钱财,盗掘坑墓,引发疫病,再加上正好府衙也需要一笔钱财来聘请民夫,是以便如此安排了。而疫病这个东西,就是最有力的理由了——岭南这里可不比别处,是实实在在地承受着疫病威胁的,光是一个疟疾就够受的了,倘还来尸瘴,那真是活人的性命也要一体断送去了。

  这且还不算完,好不容易,经过几天的震撼、哭嚎,屋子里的大家算是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了,可后续又传来了更不好的消息——范家人还不说要寻根究底,找出到底是谁把阅兵处设在大溪坳呢,城里就有人指认出,实则买活军谢六姐这个天魔头,之所以要出兵敬州,就是因为小范举人把白莲教真老母派的道人,带回敬州老宅供奉,并且在本地传播真老母信仰,这个真老母,视买活军如寇仇,甚至一手主导了对买活军军主,真仙降世的谢六姐的刺杀!

  这件事情,的确不是旁人落井下石,这一点范家庄子里的族人还是心知肚明的,人证物证俱在也抵赖不得,去年起,的确会有道长到庄子上来义诊,族人视为举人老爷关照宗族之举,还曾对亲戚炫耀,这个道长信奉的也的确是白莲教,看在义诊的面子上,一尊标注了真老母的神像,也的确进入了范庄附近的小庙里,妇人们闲来无事做针线时,也会说些真老母的神仙故事——这谁能想到和买活军有什么关系呢?!真老母对应的假老母什么的,且还没说到呢!在她们来说,信奉一尊新神仙而已,岭南这里不论是土著还是客户都非常迷信,信奉的神灵多如牛毛,谁知道就是这一尊神像,惹来了这样的泼天大祸?

  其实举人老爷他们也知道坏事了,一直想把消息往下压,所以之前,城里都没有说起买活军入寇的缘由,只是家丁一死,其势全丧,毕竟是压不住了……族人之中,也有人在传说着城里的小道消息——虽然壮丁几乎全死了,只有一二能逃回来,但范家这里至少还有年岁大一些的各房当家,还有妇孺、族老们也都在的,依旧能保持和城中范举人一家的消息传递:

  说是小范举人在买活军使者入城之后,就想把人送走,但送人的管家是个老成人,而且常去潮州办事,消息灵通,此时已经听说了真老母教在云县犯的事,实际上知道买活军入敬州的底里,见买活军势大,就怕这老道逃了以后,屎盆子全扣范家头上,全说不清了,便壮着胆子,一出城门就把这老道给打晕了——实际上就关在新庄的地窖里,按时送点吃的,不让他逃走,这些日子以来,使者进进出出,城中风云变幻,包括范家募集乡兵去大溪坳阅兵……全都在他头顶上发生!

  等到这几日,范家已败,又被揭破了传播真老母教一事,马千户已经带着如狼似虎的精兵来拿人了,管家便忙把这老道交了出来,一个是洗清自己,一个也是为旧主卖卖好——拿不到人这是罪加一等的事情!于是大案告破,一切事实清楚无误,现在范家在城里的阖家老小全都被马千户抓起来了,要紧人物如范家举人父子,那都是日夜有人看守的,就怕他们被人营救,或者畏罪自尽,将来在买活军处交代得不好,不能让六姐满意,全城人都要迎来六姐的天罚!

  不错,这就是敬州上下百姓,对于大溪坳惨案的看法——这说不是天罚,谁信?大溪坳在枯水期,本就是很多庙会、社戏的所在,因为城内空间比较逼仄,有时候附近的村寨开流水席还会去大溪坳里摆桌呢。要说这选在大溪坳阅兵,本就是太自然的事情了,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谁有能力撮弄来那么多水,又把巨石给崩碎了,让大水冲下来?

  要说人力能办到这些事情,就连范家人自己都不信,尽管他们是最该不信的人,因为范家在这个说法中的责任最重——天罚说的前因后果是明确的:真老母教胆敢行刺谢六姐这在世真神,真神岂有不降下天罚的道理?天罚必定是冲着在新庄藏匿的那道人去的,那道人带衰了范家新庄老庄所有人的运势,并且随着范家人到达大溪坳,便引发了天罚,实际上,是范家人带累了其余四姓!

  这样的想法,荒唐吗?或许,但最荒唐的点,却是连范家人自己都有些深信不疑,这几日老庄里乍然间就多了不少谢六姐的牌位,这些家庭白日哀悼自己损失了的亲眷,晚上在烧纸之余,也是忙着上香祷告,请求六姐息怒,宽宥其罪——他们实在是无心的!

  头顶上沉甸甸的天罚压力,有没有消散这是不可知的事情,面前摆着的则是城中其余百姓的怒火:买活军入敬州,带来的扰乱、不安,现在全都有了发泄的出口,一时间,范家在敬州府里,真有几分‘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的味道了,不但城中的范宅,成为了百姓们扔菜叶、扔秽物的目标(臭鸡蛋是没有的,鸡蛋太贵重),便是城外的村寨这里,也面临了极大的压力,甚至连新庄中本来安分守己的张姓佃户,也一下闹腾起来了,翻起了新庄易主的旧账,并且还要联络去外地谋生的张家主支族人,要他们回来,首告范举人‘设局夺产、阴谋害命’的大罪!

  墙倒众人推,还在墙后的人,虽然勉力支撑,但却也是内外交煎,疲态尽显,这些时日,范家人完全无心下地做工——也是没人手,也是去不得,很多地里,秧苗都被人□□踩烂了,以示心中的愤怒。如阿财妻子这样的年轻妇女,白日里多被召集起来,去门口和仇家唇枪舌战——强词夺理也要夺一夺的,否则,这些罪名全压下来,范家的脊梁骨怕不是都要断了?

  实在不行,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看家的活计都得一一上演,不然能怎么办?男丁全死了,这时候最怕仇家要男人出来讲道理——讲不过,打不过,那不就只能胡搅蛮缠了?否则,难道真的合族在老宅上吊吗?

  阿财妻子这里,倘若不是有个幼子,还有一个浑浑噩噩,逃回来以后就吓得发了高烧的丈夫要照顾,少不得也是要去应战的。如今因家里有人,免了她这一遭,她倒也是松了口气——她平时性格温顺,倒也的确不擅长吵架,若是要出去应战,那就等于是给已经不堪重负的心灵,又再压了一层,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就这会儿,烦心事也实在是多得让人无从下手了呢。

  但,不论如何,和其余的族人相比,他们家是有一点好的,那就是至少阿财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他在发水时,身处高处,没有被冲到,当下从高处绕下山,虽然浑身上下多被荆棘擦破,但毕竟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是吓得面无人色,回来后没说几句话就发起了高烧。阿财妻子悉心看护,如今已经七八日过去,烧终于是退了,但人还是昏昏沉沉,没有精神,族老们前来看望时,阿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已经有人传说,阿财这是吓傻了。

  是守着一个傻子好,还是人死在外头好?阿财妻子没法去想,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慰自己,阿财没有傻,叔婆婶子们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们家的儿子没有回来,而阿财回来了,她们见不得别家好。但偶尔心里,她也会恐惧着将来:如果阿财真的傻了,那该怎么办?对这些女眷来讲,阿财的存在,总是提醒着她们失去的亲人,她将永远是不同的,被排挤的,可这个回来了的阿财却无法给家里提供更多的帮助,反而只是拖累……

  她忍不住又要啜泣起来了,只是捂着嘴,一味的忍耐着,害怕吵着了丈夫,不过,床上的人影还是动了动,阿财叫了一声,“水——”

  “来了!”

  她赶紧过去,拿起破口被磨圆了的茶盏,小心地要给他喂水,不过这一次,丈夫的手虽然虚弱,但却还是稳稳地端住了茶盏,阿财慢慢地喝了两盏水,“外头在闹什么?”

  说话也能说得清楚,看来确实没有傻……她抹泪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但忍着没有抽噎,而是交代着近日局势的变化,“……现在外头都是来要债,来报仇的人,大家竭力抵挡,好在屋舍好守,他们一时半会还冲不进来……”

  “千户他们已经去追买活军的使者了,定下来肯定是要降的,不知到时候会如何治罪我等……”

  “现在外头都在胡说,要把罪责栽派给我们,说大溪坳的事情,是天罚……”

  她小心翼翼地说起了关于大溪坳惨案的传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丈夫的脸色,生怕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果然,丈夫听了那有因有果的来龙去脉,手指很快就微微颤动了起来。

  “天罚,天罚!”他喃喃地说,语调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突然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不错,是,是天罚,阿英,的确是天罚!”

  阿英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怎么敢帮腔的!不能认!不是天罚——嘘,小声点!”

  还好,这会儿族人们都去门口了,阿英到门口看了几眼,这才关了门进来,丈夫却还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床前,她碎碎念着,“要是被人听去我们该怎么办——”

  “不!”

  阿财却打断了她,让阿英紧紧挨着自己坐下,颤抖着调子,低声交代,“你听我说,这真的是天罚,那天晚上,我爬上山坡取水,听到有人说话,还见到了火光——”

  他将自己所目睹的景象,一五一十地向阿英讲述了起来,“一声巨响,水哗啦啦的就下去了,从头到尾似乎就两三人说话,全没听到别人的声音……两三个人,一会儿的光景,石头阵就塌了——”

  这不是天罚是什么?不是仙使是什么?完全和外头的故事合起来了!那两人,必定是谢六姐的神力化现,是派来执行任务的小仙!

  阿英目瞪口呆,望着丈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反反复复,将阿财的说法来回咀嚼,实在也找不出第二种解释——一切异样都有解释了!为什么要去大溪坳阅兵?鬼迷心窍!神力迷惑导致,为什么这么赶巧?这压根就不是赶巧,而是真神的天罚!丈夫亲眼见证的,如同乡野传说中见神见鬼一样,使者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少许声息被人捕捉——和神鬼故事一般无二的,天罚!

  而随着这样的明悟逐渐侵占心头,随之泛起的,自然是延绵不绝的恐惧——范家咎由自取,成了天罚之族,如果是别人的事,她也会跟着吐口唾沫,说声罪有应得,可现在这是她自己家!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逃!

  阿英猛地抬起头来,她从丈夫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急切,夫妻两人刹那间心意相通,都是一语不发,立刻站起身来,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

  逃!立刻就逃!从这天罚之族里逃出去!

第618章 狗獾甘拜下风

  “呱——呱——呱——”

  已是盛夏, 今夜月明星稀,围龙屋外只听得鱼塘内蛙声一片,不久,一声沉闷的扑通, 好似有人往水里丢了个大石头, 蛙声顿时便断绝了去, 暖热的潮风,带来了青蛙到处乱跳, 如同小石头入水那扑通扑通的声音, 还有一声唾骂,几个人轻轻的脚步声。

  “老头子……”

  张氏干睁着眼,只是睡不着,听到远方的动静, 她不安地动弹了一下, 轻轻推了身边仰卧的老伴一把,竹床也因此发出了轻轻的吱呀声,“外头是……”

  “黑吃黑的吧!”

  老头也没睡着——自从独子在大溪坳惨案中, 一去不回迄今生死不知,这对老夫妻原本就不佳的睡眠更是雪上加霜,两人整夜整夜睁着眼等天亮, 自然对村寨这里夜里的动静一清二楚:席卷家中钱财,乘夜逃窜, 这是从阿财、阿英夫妻带起来的风气,阿财从大溪坳回来, 病才刚好,迫不及待地就抱着媳妇,托词去求医, 一去不回,在族中便引起了更大的恐慌——

  他是去过大溪坳的,隐隐约约,也有人说他在大溪坳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好像是天神降使者,像是这种目睹过异状,又能平安返回的人,一般都会被认为也沾染了神异,日后哪怕是做个神汉,周围乡亲也都是信奉的,这连阿财一家都迫不及待地逃跑了,岂不是说明范家的将来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希望了吗?

  从那一天起,范家最后一根主心骨,好像就因为阿财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离去,而完全被抽走了,族人经历了一次溃散式的逃走,从最开始还要寻找借口,到现在已经成为半公开化的离去,甚至还有人打起了族库的主意,认为族长应该乘着人还没有走光,把粮库里的存粮卖了一些,给族人分钱——留下来也是便宜了那些来讨债的,还不如换成钱给大家分一分,四散去谋生呢。

  这样的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终究不算是把稳的,钱分了出去,还不一定到谁手里——墙倒众人推,这词,近几日众人都听厌了,但事实的确如此,由于范庄这里,现在带着家当离去的行人很多,甚至都敢于赶夜路了,这附近的驿道上甚至出现了盗匪的痕迹,很多人白日才离去,第二天就惨死在路边,尸身上的衣服都被剥下来了——州治现在正是纷乱的时候,凶手也是无处查访的,谁知道是哪处的流民跑出来了,无钱去羊城谋生,便铤而走险呢?

  到了现在,更是连围屋附近的荷花塘,都有人敢于直接抛尸了,这简直就是在范家的眼皮子底下犯案,如果是从前,蟊贼们哪敢这么嚣张?庄丁们联手出击,片刻间便把人给拿了去,但现在……哪还有人呢?年轻人全都死了,难道要这些老骨头出去,和小年轻们拼命?

  想到这里,张氏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她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絮叨分散着注意力,低声说着,明日要快点去荷花塘里捞尸,免得在荷花塘里泡胀了,带病不说,还坏了荷塘的风水——

  “现在哪还要计较风水!”

  老伴本来对于她的唠叨,一向是充耳不闻的,这会儿却突然生硬地打断了张氏的话头,“五年后……不,半年后,这屋子姓什么还不好说呢!”

  张氏的话,一下就哽在嗓子眼里了,她的呼吸又困难了起来,半晌才强笑了笑,“是啊……半年后……”

  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是又流了下来,“能不能挨得到半年后,还不好说呢。”

  确实,在五姓之中,范家的处境的确是最危险的,这一点毋庸讳言,主要是因为范举人还顶了一个罪魁祸首的帽子,这就给了许多仇人报复宣泄的借口,以至于他们现在要担心的,并不是买活军的处置——最宽松也是强行分家,光身迁徙到远处去服役,服役几年后才得自由,这是给予沿路上那些敢于反抗买军的村寨的待遇,而范家是祸首,他们的结局只会更凄凉,范举人一家基本肯定是要杀头的,他们这些族人,都说不定会不会被株连了去服刑呢!

  但,服刑至少也有个期限吧,或者说官府杀人,那也不过是头点地吧,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比服刑、杀头还要更可怕,乘夜打闷棍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被掠卖了去为奴,或者是轮流强迫过之后,卖入烟花之地做窑妹、小倌……官府做事,始终还是有一定的规矩,大族做事能有多么狠辣,范家人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从前,他们作为范举人的附庸,见证着他这样对付别人,也从中获取一些因狠辣而来的好处,但现在,他们却成为了这种狠辣所针对的群体了。

  能不能熬到半年后,还真不好说,现在围龙屋的大门还能勉强守住,高墙也还能防护着小贼们的觊觎,出逃的族人们,也还保留了最基本的恩义,没有依附别人,指引贼子来抢掠自己的家……但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事情,现在,还留在围龙屋里的族人们,都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这里等死的人了——带着孩子的单身妇人,死了儿子的老人们,他们能去哪里?只能听天由命,麻木地等着坏事发生了。

  偏偏就是这样的时候,县治还十分的乱,寨子之间互相攻打,催生了无数的流民,这些流民老实些的只是想求一口饭吃,不老实的呢?听说了范庄的消息,哪有不当做肥肉靠过来的?只要是能咬下一口,所得的积蓄就够他们去羊城的了,听说从敬州到羊城,这一路上吃食的价格都跟着涨了一波……

  青蛙的叫声不知何时又汇聚成了大合唱,夜里没有别的动静了,第二日清晨一晃而过,很快,随着太阳爬上来,空气又热得几乎让人窒息,在这样的热浪中,族长勉强组织起了人手,一群四十多岁、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聚在一起,甚至连健妇都不得不出来充当劳力了,他们吃力地把大脚盆推到荷塘里,用长竹竿仔细地戳着塘底,很快便戳到了沉甸而有弹性的东西。

  “嘿哟咻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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