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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320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很显然,买活军并不傻,至于要抵抗买活军的人就更不傻了,码头前的人群顿时做了鸟兽散,只留下总督太太再三福身谢罪,说是认打认杀——但众人是连打杀的兴趣都没有了,一个老太婆,本也活不了几年了,把家里年轻人和总督一起都送去买活军那里,她留下来任凭处置,你还能拿她怎么办?真要把她怎么样了,她家里人万一得了买活军的重用,摇身一变,以买地使者的身份又回来了呢?

  主战派的最后努力,随着王总督在昏迷中投奔买活军,至此彻底结束,甚至很多人在羊城港现如今的情况中,不免都兴起了一种丧气却又很客观的看法——这羊城港数年前,虽不说将士用命,但也绝非文恬武嬉,可这几年内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一步了呢?武将首领率船主动叛变,文官特意留下的定海神针也发了急病昏迷不醒,导致城里根本就没有人能成功阻止起抵抗,眼看就要开门揖盗,把买活军让进来了!

  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心生疑虑——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命?

  不论如何,出奔投靠,已经成为了新的潮流,当买地的大军走到南澳岛时,不少羊城港的船只已经先一步来迎接,要和他们一起接收胜利果实了。而等买地的船队到达羊城港时,所见到的则是有史以来最潦草的城防了——城门都没有关严,还留了一丝小缝给百姓进出。

  至于城头上,更是一个脑袋没有,至于码头处,不知谁在木头廊桥尽头放了一尊弥勒佛像,似乎就是全部的抵抗了——这弥勒佛像是什么意思,也没说明白。

  “啊……这就是全部了?”

  虽然再三确认,但领军的郑福气还是有点儿不可置信,他甚至亲自询问了被买活军请上前来的路过百姓。“城里难道丝毫都没有埋伏?我们就这样走进去,就能接收羊城港?”

  那百姓白了他一眼,脸上有一种老练的广府佬常有的桀骜不驯。

  “咪系咯。”他说。“你行入去,咁冇人理你嘅话,咁咪係接收咗羊城港咯?”

  这句话居然还是白话,可见他的胆大,但郑福气并没有斥责这个人,而是真的依言派人走进了城门——真的没人理他,大家都忙着各做各的事,对于入城的新主,只是报以无奈、排斥却又认命而因此显得稍微有些厌烦的一瞥——

  就这样,买活军攻克羊城港,至此,福建、广府两道的重要城市,尽入买地,从地理来看,事实上敏朝也失去了琼州岛的控制权,东南一隅,再无敏朝说话的余地——这件事,当然也很快就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642章 半壁江山全数代管

  “一一如一, 一二如二——”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八月底, 京城的天气早晚已经很凉了, 体弱的人家多要穿起薄薄的夹袄,便连街头巷尾, 夹着小木棍来上特科班的顽童们,也不再只穿一件肚兜, 甚至是干脆打着赤膊了, 各量家境贫富,或者是穿着百衲衣,或者是穿着整洁的短衫长裤,脚上也踩了千层底的布鞋, 一早上就大声地唱着‘一一如一、一二如二’的童谣, 蹦跳着赶往教室去了。

  “娘,我也想去!”

  不乏就有孩子羡慕地看着这些同龄人们,转头或是低声央求, 或是理直气壮地喊叫了起来——酷暑已过,前些时日在京城流行的瘟疫,逐渐地也到了尾声, 之前一段时日里, 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上学的孩子们, 这会儿也重新感到了学堂的诱惑, 甚至还有些孩子无师自通地找到了各种不同的角度来说服家长。

  “就让我去吧, 娘, 现在特科扫盲班毕业, 便是去扛包都多赚几个哩!”

  “听说特科班的教室, 到了冬日可暖和了,他们是不缺煤的,炉子燃得很旺!还有蜡烛!”

  这条理由,颇为能说服一些家长——虽然特科班并不收钱,甚至还学足了买地的做派,凡是考试优等,多少都有奖励,但哪怕就是在京城,也并非所有孩子都被囊括到特科班里去的。

  有些孩子是因为从小学习儒学,这会儿也还继续跟着原本的塾师,不愿弃了科举之道,去考特科——这是有钱的,还有些孩子则是纯粹因为家贫,家长甚至无力承担孩子去读特科班的一些微小开销——连一身衣物,一双鞋都是奢侈,五六岁的孩子,还赤条条地到处跑来跑去,这样的孩子出现在街头巷尾,大家倒还不觉得什么,但若是要去上课,自家也觉得没有脸面,因此便找了各种借口搪塞,不给他们去。

  此外,也有些顽童不耐烦上课的,家长也完全放任自流,毕竟他们自己的营生,和学问关系实在不是很大——和买地比起来,在京城这里,读书识字并不能算是一种必备的技能,只能算是各种行业中的一种,完全是可以选择的。不识字,还有很多行当可选,而且活得也还不错,不像是买地,活死人们多少沾染了六姐的习气,认为一个人倘若不认字,甚至不会拼音,不能自己拼读懂得报纸,那就俨然是一种罪过一般。

  观念不同,上学的积极性也就不同了,哪怕在特科识字班最多,条件也最好的京城,孩子们去上课的比例都不能赶上买地,就更不说京畿别的州县了——要知道,皇城可就在京城,这里是保皇派,也就是特科派的大本营,当然是开展特科政策条件最好的地方了,只要一走出京城,要开始依赖县衙办事了,那些特科吏目,要办起事来比京城可要难得多了!连京城都是如此,别处也就是可想而知了。

  不过,班开起来了,总是会有人去上的,而且,特科班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背靠着厂卫和皇帝,而厂卫、皇帝有钱啊——这几年来,买地和京城的奢物贸易,是直接和皇帝内库结算的,只有新安的关税递解给户部。这就等于给内库增加了一个极大的进项,而因为买活军包运了辽饷,内库就不用持续补贴官库了,又是节流,又是开源的,这几年,皇帝的内库只怕是一百多年来最丰裕的时刻了。

  买活军为内库带来的,远不止是丰厚的进项,还有极强的主动性——在此之前,别看内库挂了个内库的名头,但其实有一多半的开销,还是要被户部挪用走的,皇帝和官吏们在内库上的博弈,自来便是激烈。一方占据了大义,恨不得把内库给搬空了,‘君无私产’,另一方却是看透了‘君无私产’背后的门道——这要自己不留点钱,还怎么差遣人办事?这君无私产,钱都去户部了,真当是去了该去的地方吗?还不是被你们各层官吏给搬回家里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但是,哪怕心底是门清,面对各种索要,皇帝也不能都挺着不给,多少都要给一点的,花出去十两银子,能有一两办到事情上,便算是不错的了。可自从买活军崛起之后,内库这里,便感到腰板直起来了——不是因为有钱了的问题,而是哪怕面对户部官吏的索要,内库这里都不是没有话回——办事真有你们说得这么难吗?真要花这么多钱的话,还不如歇了算了,外包给买活军来做如何?

  就比如说河政,和辽饷一样,也是个无底洞一般的大头开支,往昔每年都是要内库拨钱的,否则便是荒废,而内库的钱从哪里来?便是从被大臣们骂得狗血淋头的矿税、皇庄里来,稍加思索,其实很快就能发现这里的猫腻——皇家等于是吃力不讨好,出面盘剥百姓,得的利还要分给朝廷去做河工,然后又在其中被各层官吏层层盘剥,最后河工还是一摊烂泥……恶名是皇帝担了去,最后得实惠的还是官吏,这皇帝岂不成了冤大头,白给官吏们张罗了吗?

  可若是以前,再不服气,也得认,因为除了朝廷之外,还有谁能组织起河工修筑呢?现在那就不同了,再别拿河工来说事!要是河工好,何至于年年决堤,大河年年都有水灾?要知道,现在皇帝的耳目,可比从前要灵通多了,不但有国朝旬报,开阔见闻,就是买活周报也时常会说起流民们在北方的所见那——各地下买去讨生活的流民们,都是要组织起来一道走的,由买地的船只沿岸护航,这流民们走到哪里,消息可不就传播到哪里了吗?河工到底修得如何,也就瞒不过人去啦!

  钱没少花,修得这么差,这里头的罪过,细追究起来,够死多少人的了?去年,由南河镇守太监首倡,先斩后奏,竟是和在南河境内开设的买活军办事处联手,雇佣他们来整修河工,一笔包了银子,余下事情,全由买活军来办——买活军办事处,在商都是有一片很大的地方,给他们安置整编那些准备去到江南,从江南下买的流民的,这些流民经过简单的扫盲,立刻就拉出去安排在河工上做活,报酬也是给足了的,如此前后四个月,活儿干得很俊,钱一分没有多花,不过是往年南河道河工银子的十分之一!

  这消息一出,大河沿岸,各地的镇守太监都是蠢蠢欲动,而地方衙门则更加尴尬,内库这里,又少了一大笔开销,这会儿可是有钱得很那。尤其如今这皇帝,也不好修仙问道,也不好营建园林,内库中的钱粮,除了想建一些水泥小楼之外,大多都还花在特科体系的搭建上。

  这些钱实实在在是拨下来了,且由厂卫来办,敢于贪污的人暂无从滋生,因此,体现在京城特科班这里,便是他们充足的经费——尤其是采暖上,这些特科班的采暖、照明,都是和买地使团合作的,买地供煤、改造房屋,提升照明,虽然这会儿才是八月末,但坊间都是传闻着,说是今年冬天,街坊里最暖和的恐怕就是这些特科班了。

  “等几日的,等手里你这身衣服缝好了,便让你去。”

  因此,这些家长们也少见地没有呵斥一心向学的顽童,而是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心不在焉地分派着,“到时候可得给我仔细着,若是撕破了新衣服,小心你的皮!——不成,要不我也去,亲自盯着你!”

  “啊,娘你也去?”

  “不成吗?我去了还省些柴禾呢——再说了,有谁说不许女的去不成?先生都是女的,我先不去,是家里事多,冬日无事了,难道我还不能去不成了?”

  这倒是真的,街坊里的特科班,教授的都是颇浅显的扫盲内容——教科书直接移用的就是买地的,不但不要钱,而且是面向街坊所有住户的,只是之前成年人去的较少罢了。

  毕竟,能在京城立足的百姓,多是有自己的一份营生,这些有工作的百姓,不论男女,平日里都是忙忙碌碌,而有些在家不出去做事的妇女,也自觉自己便是认字了,又能如何,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生活,这半年又赶上瘟疫,天气也热,根本不想动弹,也就是等天冷了去蹭个暖和气,顺便为家里省点儿煤块罢了。

  “欧、欧!娘也一起去上课喽!”

  小孩子们快活的声浪,穿透了小院半开的木门,传到胡同里,引发了一阵笑语之声,缠着包头的妇人,逐渐被吸引到了这户人家附近,手里的板凳放在了墙根下,一边晒着秋阳,一边高声和还在屋内的妇人搭话了起来。“王家嫂子,你也上课去?我这也寻思着呢,等天冷了,我们这里卖花的活儿也少了,不如就去上起课来——到时同去啊,咱们互相照应着,也免得被人臊皮了。”

  “哎,要我说咱们就该一起,那些歇冬的男人们也得去,一屋子男男女女的,多不像话,咱们得坐在一处,别被欺负了去,也不叫人说嘴。”

  “到时候你家那小孩儿怎么办?离不得人的时候,还喂奶呢!”

  “便坐在嫂子们中间,带个斗篷挡一挡,旁边的人便见不到了——那讲台虽高,好在先生是女先生,倒也不怕什么,咱们这样人家,穷讲究什么?”

  “哈哈,坐中间,我们倒是无妨,可你们家大妹儿若是尿了、拉了、哭了,可就难办!”

  妇人们陆陆续续的笑谈着,说的多是下个月去上课的事儿,还有些《国朝旬报》上的新闻,也有一二本就识得一些字的妇人,被央着说些报纸上看来的新笑话,这笑语声传入了隔邻客栈的后院内,落入了两个对坐大臣的耳朵里,让他们会心一笑之余,却也不无感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些小妇人,分明却已知道广府道陷落的消息,却无一语带到,岂非是可悲可叹哉?”

  这话倒也不假,那妇人说的笑话,是最新一期《买活周报》上刊登的《父子牵驴》,这是个很好的笑话,发噱之余也发人深省,二人之前还议论了一番,既然连这笑话都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广府道陷落的事情?只是百姓无知,并不以为此事和自己有关罢了。在这说话者对面,坐了个年轻人,却是为妇人们分辩道,“连今年冬天的煤球在哪还不知道呢,如何能强求这些百姓为天下忧?再者,此事或许还真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呢!”

  这话是有些没道理的,毕竟失土,尤其是失了广府道这样的熟土,对于朝廷来说,肯定是伤筋动骨的,别的不说,就是财政收入都会因此减少,终究也会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不过,这年轻人说得却很认真,说完了这句话,又向对面探听道,“张大人,如今朝中对于‘如常递解税银’一策,反响究竟如何?是否已盖过了‘大战’一说?”

  听他问起正事,张大人面色一阵扭曲,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过了一会,才叹气说道,“何止啊,大洪,如今朝中除了这两说之外,又兴了一个新说法,叫‘半壁江山全数代管’说,这歪理邪说,居然赞成者不少!这件事,你可听到了风声?”

第643章 主和憋气主战不现实

  买活军再度兴兵之事, 若是从谢六姐云县遇刺开始算,也是过去了三个多月,消息自然是早传到了京城——说来也是可笑, 朝廷现在掌握南方的一手消息,还要仰赖买活军呢, 若是有什么大事, 买活军使团在下一刻就可收到买地的传音, 随后再入宫转告朝廷, 大约也就是半日不到的时间。

  便是一些小事儿,用不上传音法螺,从《买活周报》上获取消息, 也比各地驿传送奏折要快得多——各地的驿传, 除非是有什么八百里加急的大事,否则消息、奏折等物,肯定是跟着驿卒一程一程的往京城走的。

  以从前的云县为例, 从云县附近的云雾驿到京城驿, 大约是六十七程——从省会榕城到京城则是七十五程, 这里的一程就是一日的行程,也就是从一个驿站到下一个驿站的距离, 这也就是说, 按朝廷的规划, 如果一切理想,路上没有任何意外,行人也绝不休息,那么, 从云县到京城也要走六十七天, 如果稍微有个什么意外的话, 那可就不好说了,事实上,能走出这个速度的,也只有文件而已,因为文件是一站一站传递的,这速度要比行人快得多了,行人会累,会耽搁休息,要等船等车,从云县到京城走八十多天甚至是九十天也是丝毫不出奇的事情。

  以六十七天为周期传达的消息,这是驿传,而《买活周报》呢,它是走海路送到天港,再转到京城的,走海路需要多久呢?风向好的话,十天,风向不好的话,也只要半个月到两旬。也就是说,哪怕不借助于任何买活军的仙器,光是海运带来的时间差,便决定了在京城,人们只能从《买活周报》上来获取南方最新的消息!

  当然,也不止于《买活周报》本身,因为周报编辑部是在云县,各地的消息要汇总到云县,也需要时间,且周报毕竟是面向所有活死人的报纸,刊载的时事消息并不算太多,有许多科普、介绍类的文章,只有一些特别的消息才会具有时效性,今日发生,明日就登报——比如此次出兵的原委就是如此,在出兵当日,便刊登在周报之上了。

  此外的大多数时间,还是南方各地出的小报,时效性更强一些,这些小报不分买、敏,只要是南方沿海的州县,大多都是有的,有些是旬报,有些是周报,有些更夸张,一次一两版而已,居然能做到日报——这是云县、新安这样贸易非常活跃的大城市,才能办得出来的报纸。

  不过,不论间隔多久,本地小报,多数都反应刊发着本地的大小事务,因为不讲究权威性,固然也有以讹传讹,消息不实之处,但速度肯定要比周报更快,因此,虽然本地衙门对这种无根小报,普遍相当反感(这也不分买、敏),但京城朝廷还是很乐见多出这一个信源的,不论是厂卫还是西林,都在各地广泛托人收集本地报纸,通过海船运往京城,真正让京城的衮衮诸公,做到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不过是几年时间,京城这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朝中众人,都是先从报纸上了解到南方发生了某事,随后再等上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迎来官方的驿传奏报,得知当地官员的处理,再拿到朝中开始辩论。

  甚至很多时候,哪怕是内陆州县,只要是大事,也是先流传到沿海,经过海运递解京城,被众人所知之后,才等到驿传,其实这时候,大佬们早已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对于此事的处置已经形成了默契,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发生在南面沿海的焦点事件,大多都是如此处理,只有那些按部就班的事情,才会和以往一样,通过驿传进行处置。

  因此,此刻,朝廷便陷入了一个微妙的等待期了:买活军出兵,以及广府道之变,都是南面沿海的大事,朝中自然早已通过各种报纸知悉了,且对很多消息,知道得比公文奏报要仔细、全面得多。譬如羊城将军庄氏投买之举,以及长须仙老、‘真老母教’等诸事中的委屈,早已通过各种羊城小报,送抵了大佬们的案头,便连一般的官员们,也都在设法搜求报纸观看,以期对广府道的形势,有一个系统的了解。

  可是,为何到现在,朝中还没开朝议,讨论应对之策呢?主要就是因为南方的公文送不过来的缘故——自从买活军占据了福建道,广府道的公文,就硬是要比别处难行些,若说走海路递解吧,也太不保险了一些,而且敏地的海军,和买地海军势力无法抗衡,走海运时时刻刻还是面临着被截断的风险,如此就只能绕路而行,绕开原本必经的福建道,从江阴转之江,路程上要比原来多走个十五日的功夫。

  可现在,江阴也被买地出兵了,官道断绝,广府道的折子递不上京,也就是说,现在朝廷还是不知道广府道局势如何,还有多少可战之兵,民心又是如何,周围省道的督抚,又是用什么态度看待买地的入侵,有没有出兵援助……这一切,朝廷都完全不知晓——不是说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够了的,朝廷这里要处理,总要一些更详细的信息吧?既然现在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会还怎么开?对策还怎么出?

  使者是早已派出了的,皇帝和内阁、厂卫也都往临近的省道发信,督促他们尽力襄助广府道抗买,但效果可想而知当是微弱的——广府道接壤的省道中,福建道不必说了,已是买地,而江阴那里,也面临着买地的侵袭,如何能有余力来帮助广府道?总得先把自家的事顾好吧。

  这也是为何如今朝廷常常横跨两道来设总督了,其实就是因为在如今风云变幻的局势之下,总督统合了两道,可以更有效的集中资源办大事,否则就会和现在这样,广府道战火连天,江阴那边不闻不问,没有朝廷发令,压根不会跨过省界一步——督抚无令出界是要被责罚的,他们也只是遵循规矩!

  广府道接壤的不过是三道,福建道、江阴.道,还有桂府道,比起来,江阴还算是人烟稠密,比较繁华了,如今江阴无能为力,就只能指望桂府道,但桂府道土司内乱已经持续十几年了,最多就是派出使者来打听一下广府道的变化而已,说到出兵,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盘点下来,广府道周围唯一能指望着挪出人手的,反而是彩云道的木家——就是从朝廷这里派使者去木家,路上随便都要走三个月,到了那里之后,木家人备军需,出发至少也要三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暂时指望不了那边,再说,木家人就能打赢买活军了吗?买活军要是这么容易对付,那怎能在广府道乃至南洋纵横捭阖?指望木家人出来救世完全是没道理的,这一点,但凡是知晓些实务的官员们都该明白,如今的买活军,已不是一支偏师可以应付得了的庞然大物了。

  杨大洪奉旨出京巡视京畿特科班、医疗所之时,京中的舆论呼声大致上就进展到这一步,主要的对策有两种,也是在私下议论中形成的派别,一切都还没形成正式的奏章意见,主要是因为理论上,广府道羊城之变还没有被搬上台面来讲——

  买活军出兵追索‘真老母教’这事儿,使团倒是来报备过了,朝廷也很快予以了许可的态度,就是最偏激的士人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任何时候,针对政权首脑的悍然刺杀,都是被正规政权反对的一件事,这里的道理并不难想明白,尤其是买活军是其中一个政权的时候,如果敏朝支持对谢六姐的刺杀,那是不是也就没立场反对谢六姐发动群众刺杀皇帝呢?

  而且,这么说的话……谢六姐压根就不用找刺客啊,倘若敏朝是这个态度,大家都来玩刺杀的话,那她拿起传说中的飞剑,向着京城来上一剑,怕不是一发之下,地动山摇,朝中诸公、四九城的百姓,也跟着皇帝一起,在剑峰下全灭了?

  没有人想死得如此憋屈,所以刺杀肯定是要全面反对的,‘真老母教’也要予以剿灭,争天下还是要堂堂正正,因此,朝中没费什么事就通过了支持买活军追剿真老母教的行动,并追加了授权——买活军此举实际上是破坏《云县和议》,不过,可以通过和议中的条款进行追加授权,依旧保持合法性。如此双方便仍然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并不用进入全面开战,将和议搁置的阶段。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敏朝要默认买地对追剿沿途所经地区的占有了,不过在朝中众人来看,这还是可接受的代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怕和议失效的不是买活军而是敏朝,和议签订至今,已经近五年了,五年里拖住了买活军的脚步,使得本可以南征北战的买活军,迄今大部分时候都在朝着南洋使劲,这已经是个不小的成就了,现在就是给买活军一些穷乡僻壤,又能如何呢?买活军发力的地方在闽西、广北,闽西且不说了,广北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年的赋税也没有多少,又是山区,对朝廷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失去了也没有半点感觉。

  广北这里是如此,江阴东、浙南,也不例外,福建多山,和它接壤的地区也多为山区,实在不是争霸天下的好所在,地理上受到极大限制,也使得朝廷处理起这些纠纷可以相当容让,说实话,是直到羊城陷落,广府道全境沦陷,朝廷这里才能感到一丝疼痛——从税赋来说,羊城附近还是有些份量的,不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的地位了。

  事情既然发生了,不管是不是出于买活军有意的筹谋,还是完全只是一场意外,买活军已经做出自己的表态,那朝廷也当拿出自己的态度,不论再棘手也得去面对和处理,于是大家议论纷纷,很快形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

  主和派的意见也很简单,首先,主和不意味着献媚,买活军追剿真老母教,朝廷是支持的,但到了侵占羊城,拿下广府道这地步,很显然已经跨越了底线,让行动变质了,朝廷必须拿出谴责的态度,同时要援引新安港的例子,争取能让买活军答应,继续按照往年的数量,如常解递广府道的税银——买活军就是如此拿下新安港,换取了朝廷承认他们对新安港的统治。

  只要税银不变,那朝廷的局面就还可以维持,而且要支出的地方还少了一大块,这对余下的国土来说居然还能算是个好消息——自然了,朝中众人不是傻子,也能看明白这是在饮鸩止渴,甚至还有人嘲弄地问:如此下去,是不是有一日,买活军拿下了华夏全境,只还把京城留给朝廷,仍给朝廷偿付税银,便可视作朝廷的统治仍在持续呢?

  ‘如常递解税银’,是主和派所能想到最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杨大洪也只能承认,这是最现实的办法,虽然心有不甘,但事实如此,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既然如此,那除了多争取一点银子,还能怎么办呢?因此,这个论点,很快就压制住了更不现实的迁都说,成为了主和派的主要论点——

  这迁都说最主要的问题在于,自古以来,迁都南北分治,都是华夏政权遇到了北方的压力,往繁华的南面迁都而去,买活军在南面崛起,这就使得朝廷只能往北面迁都……但北面没法住人啊!没见到建贼都因为日子太苦活不下去而南侵了吗?迁都,往哪儿迁?迁去盛京和童奴儿做邻居吗?

  打不过就只能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争取利益,这是主和派的核心思路,还是相当容易理解的,主战派的思路便有点儿反常识了——事实上,现在主战派也并不认为大敏天兵定能胜过买地的活死人,但他们认为,如今买活军的起势已经是无可抵挡的了,对于敏地的侵蚀,也是肉眼可见,此消彼长,再过五年,只怕敏地这里连组织起大会战的能力都将不存。

  再往下,想打都无法打,所以要乘现在还能打的时候,大打一场,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也只能寄望于此——不论如何,买活军崛起至今还没有打过数十万人的大会战,可以指望他们在人员调遣、后勤补给上经验不足,出了乱子输掉这场战争,从而导致内部不稳,势头遇挫……不管怎么说,打赢了,大敏还有机会,若是现在还不打,那恐怕真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说法……且不论战争会带来的民间疾苦,就其中的逻辑来讲,也是让人有些犹疑的,杨大洪固然也是个热血男儿,但却并不能被说服,除了赌性过重之外,还有很现实的一点,是立论的最大瑕疵:你要打,行,就假设敏朝愿打,也把人手组织起来了,那请问你,去哪里打?

  要知道,福建道是山区,鸡笼岛是海岛,自古以来大会战都是在平原打的,概因没有这么大的场地,人多了根本就施展不开,请问是十几万大军翻山去福建道吗?还是乘着不存在的海船去鸡笼岛?

  若说让买活军出福建道来和敏军在中原道的平原会战……人家又凭什么要来?买活军未必看不清这一点,现在打,还有输的可能,他们为什么不压压节奏,悠然自得地等到敏军衰弱得无法组织反抗的那天,再往中原道这样的北方平原进发,把敏军拿下?

  便连杨大洪都能看清楚其中的矛盾之处,朝中的有识之士未必不能明白,但是‘递解税银’这一策实在过于憋屈,也无法成为主流共识,于是,在他离京之前,就是这样一个主战派纸上谈兵,主和派有失国体的僵持局面。

  不意离京小半个月,居然又多了个‘半壁江山全数代管派’,而这一派从字面意义理解,简直是超凡脱俗了——跨越了主战、主和,直接到达投降派了,固然,买活军代管在很多时候是个极佳的解决方案,尤其是河工上,真是能省钱办大事的,但要说把半壁江山全交给买活军代管……

  这都不是冲着老未家挖墙脚了,这是直接在框框砸墙啊!究竟是谁人如此大胆,能抛弃‘大会战’、‘递解税银’的藩篱,迸发出这样的灵感来,甚而还没引起众怒,反而得到了不少人的拥趸,形成了第三派别?

  便是杨大洪,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了,他并不恚怒呵斥,而是拱手请教道,“张大人,此策初一听离奇,但却能得到众人支持,成为一大派别,定有真知灼见在内,非初听这么简单,还请大人赐教!”

  张大人见此,也不由得欣慰一笑,道了声‘果然是大洪’,方才叹道,“不瞒大洪你说,我也是一听之下,只觉得荒唐离奇,包藏祸心,再听却觉得不无道理——欲解此策,还要从京畿特科班来说起,大洪,你奉旨出京视察,这半个多月的御史做下来,你觉得特科班这七个月来,成绩如何,又面临了什么问题呢?”

第644章 乐毅伐齐

  才只七个月而已, 就已经到了出成绩的时候——实际上,能问出这个问题,已是京城吏治风气有所改易最好的表现了, 这里的原因相当复杂,既有朝廷比以前宽裕,舍得拨钱做事, 不再是又要马儿跑, 又要马儿不吃草的缘故, 也有特科班是厂卫系统筹办, 完全绕开了当地县衙, 州县只需要尽力配合的缘故, 但归根结底, 更重要的一点, 还是朝中的阁臣, 乃至皇帝,都通过买活军认识到了一个出色的吏目系统, 应当拥有何等办事效率——也就是说, 有一个模范可以去比量, 可以去学习了。

  便是杨大洪这样最死硬的西林党人, 也不得不承认,买活军乃至厂卫, 并非无一可取之

  处——他进士及第之后,是先从知县做起, 之后才被提拔到京中, 进入京官序列, 开始搅和起高层斗争的, 对于实务还是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也深知州县衙门的弊病。

  他会被委任巡视京畿,也是因为他虽是西林党,却很赞成‘买活军包干河工’的策略:杨大洪太清楚州县衙门的惯例了,任何一桩政策交代下来,首先考虑的不是怎么办,而是怎么拖。事缓则圆,拖一拖没有坏处,首先,可以梳理这条策略下,各方势力的利弊得失,若有利益该如何分配,若有坏处该如何分担,等到各方都博弈出一个结果了,再往下做去,这方才可以有成事的可能,否则,胥吏奸滑刁钻,有的是办法让这措施落空。

  其次,对于一些争议性强的政策,拖一拖的好处就更大了,第一个出头未必会受赏,极大可能会被同仁排挤,揪小错处弹劾,再者既然争议性都这么强了,很可能拖一拖这件事也就无疾而终,根本不必费这个事——这样看,拖的好处总是有的,坏处却相当的少,很难得会因此受到惩罚,因此,州县衙门遇到任何事情,大部分都会拖着办。

  除非是真正紧急的事情,譬如救灾、出兵等等,否则,收到文书之后,一两个月,甚至是三个月半年才开始动弹,才是常态。一旦问起,便是胥吏忙碌,州县里少人,或者自己还在品读诏令的意思,梳理当地的民情,不敢轻举妄动,恐怕‘激起民变’——

  这激起民变,是地方官护身的尚方宝剑,反正有什么东西拖着不办,问就是怕激起民变,一抬出这个理由来,上官也就不好再怎么逼迫了,因为若还逼迫的话,下头的老官油子便可借机横征暴敛,真的闹出事来了,手一摊:看吧,我就说了,会激起民变,您还不信,一味强求,现在好了,这责任算谁的?

  所以说,做官难,做清官更难,要做个能办事的清官,那真是难上加难,非得和底下这些人尖子、官油子把心眼斗尽了,才能把下属拿捏住,否则便是主官又如何?也只有被架空了做个人肉图章,杨大洪自己是亲民官任上做过的,对于这些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他很赞成买活军包干河工,对特科班由厂卫来办也并不反感,甚至还抱了很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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