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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343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他是没说无蓬木轮车要多少钱,但方仲贤也听到了吆喝——不过是十文一人!里外里这就是一百八十文,这消费,这消费实在是——

  可是,见着侄子这眼巴巴有几分好奇的样子,又想到昨日电灯房满房的遗憾,鬼使神差一般,方仲贤竟是一语不发,只是瞧着侄子会意地转身买票,心中也是微微几跳,略有不安,又很快安慰自己:无事,无事,横竖自己也很快出去工作了,再加上季淮,一家子三口人赚钱,偶尔这样花销也不算奢侈……

  这会儿,她似乎早已忘了自己从前的坚持,反而是亟待盼着去云县安顿下来,开始工作——最重要的是开始赚钱,估量着自己的能力,判断着自己家和电灯、橡胶轮甚至是那从未听说的弹簧之间的距离了……

第697章 欲望的奴隶!

  “当真是开了眼了, 这辈子没坐过这样威风的大车——你确定?这是我们坐的车?老婆子真有些怯场,别是坐了官车,惹来什么祸事了!栓子, 你可别蒙骗俺, 这和常见的四轮车也不一样啊!”

  “谁蒙你了, 奶!要不这车一百文一趟呢?您就放心坐,出不了事!一会咱们到渡口就上船了!”

  “哇,这车可当真威风了!要一百文一人那?”

  “啧啧, 丰饶县这里又多了新鲜玩意儿,如今咱们江左其余州县, 可真是不敢和丰饶县比了。”

  “那, 那还不是因为……”

  自古以来, 但凡是通衢之地,便是人烟稠密, 自然也要比别处热闹扰攘一些,车马店这样的地方就更不必说了, 方仲贤、方密之姑侄, 对于这新鲜的‘车站’, 本就是看个没够, 处处都觉得新奇,从车站外连排的小旅店、饮子茶摊、食摊、商铺,乃至和车站连成一体的浴池前方走过, 进了候车大厅,便听着那南腔北调, 各地的声口在大肆议论着这种昂贵的新式四轮马车。

  其中最大声的,自然是栓子和他的老奶奶——这大概是关陕人士,说着当地的土话也较为好懂, 栓子大概是带老人家出来游玩的,这会儿正要返回衢县那里去,方仲贤心中忖度道,“当是流民来了买地之后,一时发了财,看他们谈吐气色,在老家也是受苦人。千里迢迢来逃荒,还带了老祖母,这家人心底倒是好的。”

  因此,虽然两人说话声音奇大,在候车大厅中几乎引起回响,但方仲贤却不以为忤——这是因为老人家耳朵不太好使了,自个儿说话声音因此就大,栓子要让她听见,也得贴着耳边喊才行。其实这样也是正好,倒让他们这些外地来的‘乡巴佬’,多增长些见识:说实话,这车站中,哪怕是最原始的无蓬木轮车,也是外界难以见到的——竟全是四轮的,在敏朝一色的两轮小车,完全不见踪影了!

  这样的木轮车,一车或是两马,或者是两马骡,最多能搭载六人,载货的话,份量也是十足的,在方仲贤的观察中,和有蓬车的区别,仅仅只在于蓬而已,同时因为无蓬,可以装得多些,大多是拿来运货,便是坐了人,也是押货的伙计。大概是因为天气还不算太热的缘故,大多数旅客都还是选了有蓬木轮车——坐在上头,随着马的脚步多少也还是格愣格愣的有些颠簸,但因为路好,不是青石路,那动静比起敏地乘车的感觉,毕竟是要好得多了。

  “城里竟都是水泥路了!”

  这是入城后第一个令人震撼的发现,而且,影响十分深远,方仲贤和方密之一边听着旁人的议论,一边也彼此讨论,很快就认定了这个道理:大概买地能用四轮车,和路况不无关系。一进丰饶县,他们便发觉了,城里的大街小巷,别说没有黄土路了,便连石路也是不见,全都是浇铸得清清楚楚、立立整整的水泥路。

  如此一来,便是下雨也没有陷车的危险,轮子在青石路上也不会打滑(青石路年岁一久当真是溜溜的滑),因此,对二轮车不利的因素就都被排除了,四轮车也就有了流行的基础。

  “四轮的车子,肯定是更稳当些的,对畜力也能充分的利用。只是自重太沉了,在泥地上适用性太少了,有很多时候无法跑,野外也去不得。这样的车子若是在买地常见,那就可说明,至少云县、衢县、许县这些买地的要冲,在城内,水泥路已是很常见了。”

  他们低沉地用乡音分析着其中的缘由,免不得带到物理的力学知识,方密之还在手上用铅笔画了个简单的力学模型,分析着前方这形状怪异的橡胶轮马车,“前轮小而后**,应该是为了解决转向问题……若是四轮都一样大的话,转向时无法实现力矩差,只怕就没那么灵活了。这马车倒是适合在城里走,转向灵活。不过城里我看倒是自行车多些——也是,一样的料,一架马车怕都能造十几架自行车了。”

  确实,这马车的模样,打眼一看当真是怪异,形制极其特别:首先,整个车都是十分巨大的,而且要比常见的马车更高!这主要是因为后轮高——而且这前后轮,大小还不一样,后轮造得极高极大,几乎有矮个子一人高了,前轮才是常见轮子的大小。整个车厢,等于是悬挂在四轮中间,比后轮矮,和前轮高度大概相当,更奇怪的是,车夫的座位还要比乘客更高,坐在上头真有点儿高高在上的感觉,这也是习惯了车夫和乘客同居一个平面,整个车厢处在轮子中间的乘客,一时间所难以适应的。

  既然是卡在四轮之中,那么车厢的形状不是一个方形,也就可以理解了,整个车厢是一个元宝型,座位深陷其中,篷布可以支撑起来,成为一个顶篷。和玻璃窗吻合在一起——是的,这车厢似乎还有一个可以手摇的玻璃窗,这一点也是让人非常惊奇的设计。从窗户望进去,可以看到摇玻璃的把手,除此之外,还有缝制成一体的皮面座位……按照栓子的解释,“弹簧你看不着的!不是在车厢下头,就是在皮面下!你指的那个是橡胶轮!”

  是了,黑乎乎上头带花纹的轮子,也非常的引人注目,不过这已经不算是唯一让人注意的点了,这整个马车的结构,和敏朝常见的两轮车相比,差距之大,几乎不能算是一种东西了!也难怪栓子家的老祖母,又是惊讶于其做工之精巧,形制之醒目,怀疑是否坐了官车,又是很疑虑于这东西如何上路行驶了。

  这样的马车,其实从运货的效率来说,也是不如其余几种车的,除了外形醒目之外,方仲贤猜测其优点肯定是乘坐起来要舒适一些,她低声对方密之说,“我早年在传教士那里,见到过书上带着的插画,洋番的四轮马车和这个有点像……但据说坐起来也是颠簸得厉害,他们去城外时,乘的也是二轮车。”

  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二轮车乃至独轮车,的确要比四轮车轻便得多,尤其是在路况复杂的野外便更是如此了,四轮车,哪怕配的是橡胶轮,应当也是水泥路专有的东西,哪怕再宽限一点儿,也只能在青石板路上跑,决计无法适应土路,方仲贤是不知道从丰饶县到信江码头,有多长的路程,倘若要走一两个时辰——难道全都是水泥路不成?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们登上了马车,发觉车内的空间果然十分宽敞,其实在主座位对面,还有一条长凳,方仲贤按压了一下,也是设了弹簧,却还带了一条捆带,说明这里可以坐人,也可以捆放行李,方仲贤见了,略为纳罕,笑对方密之道,“不是说,买地不许蓄奴婢么?可这位置……”

  很明显,这个座位是给丫头小厮,这些随着主人出行,身份上却要次一等的人物设计的,方密之笑道,“随行者又未必只有奴婢,那老奶奶怕是说得不假,这车没准一开始就是官车,专给吏目出行用的。”

  既然是吏目出行,定分主次,这设计也就合情合理了,否则若是卖票的话,这位置的定价就不合适了,这位置若是坐满人了,免不得要膝盖碰膝盖,花了贵价买主位票的客人,未必觉得合适,而次位要便宜,又能便宜到哪儿去?花个五十文、七十文的,上来背对着方向,和主位客人大眼瞪小眼的受气?也难怪车站这里宁可空了两个位置,也只卖主位的票。

  对于敏锐的人来说,哪怕是马车的形制,都能揣摩出不少东西,方仲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在沉思时,方密之又对姑母低声说道,“指不定是六姐从天界照搬下来的——谁说天界洋番就不蓄奴婢了?即便是六姐降世的时间点,再没有奴婢了,可这马车在六姐的时间只怕也是历史了,说不得在这马车的时点,洋番也还是蓄奴的。”

  这话听起来就异常复杂了,而且还夹杂了方密之自己的‘时间轴折叠论’,方仲贤一时听不懂,方密之便附耳窃窃私语,说起他自己的猜测,方仲贤听了,心底如猫爪一般,好奇至极——物理物理,顾名思义,按课本所说,包含了万物之理,学若是学到深处,不知道能否解释谢六姐的时间轴穿梭之行!

  不过,虽然心底好奇,她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心,还轻声呵斥方密之道,“瞎想什么?!胡乱用心,这是能随便乱说的事么?何况还在外头?密之,你有些得意忘形了!”

  方密之对姑母素来敬畏,闻言也是脸色一变,知道自己有些托大了,忙要谢罪认错时,却听得啪嗒几声,车夫跳上了马车御者座,给他们两人留了个高高的背影——好在买地百姓,都是衣着整洁,身无异味,最多是淡淡的汗味,绝没有长年累月不洗澡那死葱烂蒜的异味,被马匹那司空见惯又还是十分强烈的体味一遮掩,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么一来,还不至于让人太过不快,只是需要仰望车夫,还有些不适应罢了。

  “客人坐好!若是怕高,就绑个安全带!刚才都告诉你们了的。”

  这话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这种新式马车,不但距离地面比老式车子要高一些,而且视线非常开阔,若是没有拉起篷子,那就是完全居高临下,四面都能看见,即便是拉起篷子之后,也有玻璃窗可以方便地看到外头的景象,让人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高度,因此,敞篷时,车夫都建议客人把安全带——横跨胸前,系在搭扣上的一条加粗帆布带——绑好,免得心生畏惧,遇到颠簸摔出马车。

  方仲贤姑侄这里,因为她带了幂篱,不怕灰尘,所以也没有拉起敞篷,闻言忙都去系安全带,车夫扬起鞭子,打了个呼哨,拉扯的马儿便懒洋洋地迈起了步子,车身微微一震,往前行驶了起来。

  “这……这!”

  方仲贤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她闭着眼睛,强行忍耐了一会,很快便放弃了矜持,不可思议地直起身子,左右顾盼了起来——这是为了确定现在行车的速度,从路边景色消逝的速度来看,一出车站,识途的挽马,和主人便是默契十足地开始加速了,从车站的碎步前行,到现在的小跑,速度已经加了不少了!

  但是……但是乘客却是没有一点感觉啊!

  当然,若说完全不颠簸,那还是过分了点,但……但和那种人坐车里,随着马车行进的脚步而一摇一晃,没有多久就腰酸背痛,感觉人都要被晃散架的体验比起来——这种安坐不动,甚至还可以喝水,甚至哪怕连读书写字都似乎不成问题的平稳——这也能算是颠簸吗?

  更不必说,那种腰酸背痛等级的体验,其实在老式马车的行驶中,还算是最低等级的颠簸了,若是在城外有急事赶路,跑出速度来,乘客时不时是会被甩上天甚至受伤……眩晕呕吐也是家常便饭,想要腰酸背痛、摇摇晃晃这种程度的‘享受’,就只能牺牲速度慢行,就不能让马跑起来,只能碎步前行,甚至用牛来拉车,取一个步伐缓慢而平稳……

  而这新式马车,在这种‘能感觉得到有一点晃动,却完全不影响自身安稳感’的乘坐体验下,还能保证用马匹小跑的速度往前赶路……

  “太奢侈了。”

  一路东来,增长的见识不少,方仲贤也都还能屏住,但到了这一刻,方仲贤也禁不住第一次公开地在他人面前赞扬起了买活军,“当真是钟鼓馔玉不足贵,其余各地的世家巨富,哪怕是九五至尊、天潢贵胄,平日里炊金爨玉,又焉能拥有如此的享受?”

  “那些公子王孙,倘不能在这样的水泥路上,乘一次这样的马车,又有何颜面以富贵膏粱自居?”

  “但想要在敏朝老家,修造这样一条道路,谈何容易?这车票虽然才止百文,但这享受,却是宇内无双,一等一的奢侈!我们——”

  她猛地止住了话头,掩盖在幂篱下的脸颊,一阵烧红,幸而有轻纱遮掩,未被侄子窥视了去,方仲贤心中好一阵羞愧,暗道,“我这是怎么了,破戒开荤,心也跟着不净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恢复了平静,只是眺望着远处的街道风景,外表丝毫不露异样,侄子也没发觉不对,但是,方仲贤自己心里清楚,就在刚才,她心中涌上了一股极其强烈的贪婪欲.望——

  她想要买下一辆这样的马车,并非是因为它的精美,而是因为它所代表的这种——这种超出时代的先进感觉!

  方仲贤自小就知道,人生复克己,但,这欲/望来得如此强烈,如此汹涌,几乎是一瞬间便把她淹没,将她完全征服……

第698章 新式奢侈女娘

  “天爷啊, 嘹咋咧,这个弹簧我咋看不见?你说在车底下,咋没有捏, 那黑黑的、圆哩呼噜的轮子, 那叫弹簧?”

  “那是橡胶!奶,和你说了, 弹簧在坐垫里头,在车下头,看不见的哩, 你坐着的时候, 感觉坐垫下头一颤一颤的, 那就是弹簧了!”

  “啊!这东西还隐身了?了不得!”

  “别拜, 奶——嗐, 别拜了!不是仙术, 就是个物什儿, 恁小心摔着!”

  “哎哟, 老太太小心!”

  一百文的旅程, 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马车便陆续沿着宽敞平整的水泥路, 到达了繁忙的信江码头车站, 弹簧橡胶轮的马车,这昂贵的价格到底也不无好处, 速度要胜过别的马车许多——一样的马儿,载的人少了, 橡胶**概也有让马儿省力的功效,速度自然起得快。

  考虑到这点,他们也是先发车的, 如此,能比别的马车要快上小半个时辰到达码头,这就又有好处了:这会儿车站的人还不算太多,按照车夫的指点,这会儿去船票窗口买票,可挑选的余地还不少,否则若是今日乘客多了,船票卖完,可不就要在这里又耽搁一夜,或者只能花大价钱包私船去衢县了?

  虽然只是一个时辰的行程,但这一百文却真没有半点不值的感觉,前前后后,包括车站候车,乃至这会儿下车买票,处处都让人感到这贵价车票的价值——便是这些都没有,光是这一个时辰高踞车中,居高临下左顾右盼,那份车行景动、风驰电掣,而本人却安坐如常,毫不颠簸,视线开阔半点都不憋闷的享受,也是完全物超所值了!

  别说方仲贤这样,为超出时代的体验而大动凡心的性子了,便是在他们前方的那对祖孙,老祖母也明显十分亢奋,一辈子的阅历,完全被这一个时辰的乘车给打败了,下车之后,不但喋喋不休,拉着孙子问个不停,还想要折回去跪拜一下刚卸了马去饮水的空车,惹得栓子一阵紧张,还是方密之赶上几步帮着托了一下,才没让老人家摔倒。

  “老太太,这弹簧是缝在坐垫里的,听说超市都有卖的弹簧椅子,真不是什么仙器,就是价格高些,您要喜欢,让大孙子给您买了拆开看就行了,真不隐身。”

  “和麦麸、红豆似的,缝在里头的?”

  到底方密之和栓子不同,言辞便给,说得也是清楚明白,几句话便让栓子老祖母明白了过来,一行四人也就此搭上话,一同去买船票,都是要去许县码头,便更亲密了些,栓子知道方密之姑侄是第一次来买地,还很诧异,大惊小怪道,“还当是老活死人了,一般新来的可不知道超市有卖这个!”

  他一头又去哄老太太,说回头托人就给她上超市物色沙发去,回来真拆了给老人家看,老祖母当然连连摆手,不叫他败家,方密之这里含笑解释道,“之前在报纸广告上看过,超市新到弹簧沙发,可供选购,就是上个月的事,还有稻糠沙发——只是不知道价格,也不知道这超市许县可有。”

  “那肯定是榕城的超市了,许县这里还没有铺子摆出来呢,想来这东西沉重,从榕城要发过来,翻山越岭的,运费便不便宜,反倒是走海路去京城卖的要多些。”

  栓子的反应也是快,虽说没留意到报纸广告,但却立刻推断了起来,对于价格,他是有信心的,“您就放心吧,绝对便宜不了,还得搭政审分,不是什么人都能买的,政审分若是不够,还要买分的话,那价格就更高得离谱了——买地挣钱买地花,咱们买地,吃喝实在便宜,许多东西都是不贵,可真要讲究起来,那真是千金散尽也便只在眨眼间,贵的东西那也是真贵!”

  这是个热心人,性子爽朗,也十分健谈,之前照顾祖母,多是扯着喉咙一遍遍地喊话,也不露焦躁,现在和方密之攀谈起来,更起谈性,指着船票窗口就道,

  “就说这航船吧,最便宜的通铺舱位,虽也有一定的门槛,但也便宜,从丰饶县到许县,快船两三天的路程,路上不停,船票不过两百文,这真不算贵的——还包餐呢!一合面的烧饼,一餐两个,晚上打尖还供热汤,俺们从老家一路到此,没有这么便宜的渡口。”

  这评价是公允的,方密之姑侄也不由得微微点头:三日航程,这不短了,其实从夷陵到丰饶县,一路若是不停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而已,不包餐也还要十两银子呢,这还不是快船,他们一路上是走走停停的,因为每到一地,一个客人下船了,要给船家一定的时间,等候下一个客人到来。

  有时候等客也得停个一两天的,还有天候不好,不敢发船,那也只能在港口干等,这都会造成花销上涨。快船包餐,三天两百文,这价格在私人船家那里是开不出来的,因为他恐怕根本就不怎么赚钱,还不够修船的。

  “可若是贵的呢,三天航程就要一两的也有,那是楼船,一个里外的套房,宽敞舒服,房间里什么都是买地的尖货,包餐吃得极好,冬夏还有各式各样的罐头,别说船上除了江鲜,没什么好吃的,便是寒冬腊月也能吃一口鲜桃罐头,真叫人觉得这份享受能值回这个价,您说说,这要是一家子十几口出行,讲究个穷家富路的,这不就是几十两银子出去了么?便是平日里殷实的买卖人,又经得起几次这样的花销?”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奢物,都没法说!买地和敏朝还是不同,那敏朝卖得贵的,都是老物件,什么古董值千金,什么讲究瓷器这个窑那个窑,什么一寸缂丝一寸金……买地这里,老物件却是不怎么吃香,穿戴上也不太讲究,求个轻便,就是这些新出来的东西卖得最贵了,越是新出来的工业品,越是高价!”

  “这个弹簧沙发先不说了,就说橡胶轮的新式自行车吧,一手喊价,一辆有到一百五、一百两银子的,您看街上有人骑橡胶轮自行车的,那是在骑钱呢!这还不算,座钟更贵,准时准点,和仙手表差不离的那种,一座最开始能卖多少?差不多是等重的白银!有人用政审分兑出来了,转手一卖,真是一辈子吃喝不仇,一个庄园这就出来!”

  自行车、座钟、电灯、上下水系统、弹簧沙发,当然了,还有三不五时去看看幻灯片仙画的花销,时令的水果,不当季的罐头,这些丰富而昂贵的花销,组成了买地特有的奢侈消费系统——就这还没算他们刚才乘坐的新式马车,这一架马车要多少钱,便连栓子都估量不出来了,作为最新推出,一看就是奢侈品的物件来说,若是带上拉车的马儿,想必又是一个天价了。

  在他的描绘中,方仲贤姑侄,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了一副极有特色的买地生活图卷:一头利落短发,甚至是寸头的女娘,穿着挺括而带有熨痕的棉布衬衫,衬衫上带着贝壳或者金属的扣子,穿着撒腿的宽大亚麻裤子,下头是一双草编缀橡胶底的凉鞋——天冷的话,便是千层底的布鞋,扎腿裤子,故意把棉布的袜子高高扎在裤腿外头,显得轻便俏丽。

  这样的一个姑娘,虽然身上没有什么装饰,穿的也不是绫罗绸缎,最多只是耳边有两个小金耳环,却千万不能小看了,她推着的是橡胶轮的自行车,车篮里还装了一个橡胶毬,这两样加在一起,值得上一副上等头面了!

  倘若买来的价钱便宜,那就更要高看一眼——说明她本人或家里拥有出众的能力,能赚来高昂的政审分。

  虽然穿着上,和身边擦肩而过的路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实际上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社会阶层:买地这里,现在大把人连政审分都没有呢,能建立起档案,进行登分,即便分数少,那也等于是步入了一个类似于敏朝‘士’的阶层了。

  这样的姑娘,一蹁腿,骑着车到了体育场,高声大气,爽朗地和球友们聊着闲篇,打球打得浑身大汗,骑车回家,不去澡堂,而是在自家的浴室里洗个澡,用了官房,一进屋,散发着冷气的罐头已经打开了倒在碗里了,九月里还能吃上鲜凌凌的罐头杨梅——还是买了冰回来做的冰镇,这就能说明她的家底了,买地虽然在南方,但也有卖冰的,只是价格非常高昂,因为制冰用的是硝石,这是和药火抢材料,所以这一行的保护费特别的高。自家的浴室,自来热水、抽水马桶,算在一起,带着独立的院子,没有一千来两银子,想都别想!

  再有这个罐头,不退瓶的话,开一个就是一两,再算上买冰的价钱,一盆冰至少一两银子,一家人这分分那分分的也就够一日用的,计算到这里,已经是一千大几百两了,且还没算家里的座钟、沙发、电灯等物。栓子笑道,“咋说呢,俺们家里人都说,来了买地是真不好存钱——从前在老家那些享受,忍忍也就过去了,这些东西是真没法忍,一试还真不容易回去!”

  这话确实有道理,方密之也是笑道,“还真如此,老话原有一句,家财万贯,睡不过三尺,这在敏朝真没错,那些绫罗绸缎的,也穿不了几水,又不怎么吸汗,在咱们南面,和棉布差别真没价钱那么大!”

  当然了,绫罗绸缎和自家纺织的土布,还是有很大区别,但归根到底,不过是蔽体而已,只要不是穿着刺人的粗麻布,余下的不同就只在卖相了,各种首饰也是一样,对短发的买地人来说,完全没有什么区别。便是大胖丫头服侍起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替代,家里有几个孝顺孩子,也能给敲肩揉背的。

  但能不能洗个热水淋浴,到了晚上有没有电灯照明,出行时会不会颠簸得胆汁都吐出来,这就真是完全不同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有电灯,也没有买地发明的煤油灯,那到了晚上就只能是摇曳的烛光,时不时要剪灯花、添灯油的灯笼……

  看书都看不清,和劈线都没问题的差别,那就真太大了,远不是多买几个丫头能解决的,也难怪栓子有‘一旦尝过就回不去’的感慨,便是方仲贤姑侄,被他这么一介绍,也都是感到自家带的盘缠实在是太少——几十两银子,不说在云县吧,在榕城泉州下头的州县,买个小院子是够了的,用来吃饭也能吃个几年的,真不成问题,这都是买地的民生优于敏朝之处。

  可,现在两人逐渐品味出来,在买地便宜的,都是很基础的需求,若是一味以为买地的花销比敏朝低,那就完全错了,就说方仲贤好了,她虽是官宦千金,但自从丈夫过世之后,便是穿着简素,你就让她一辈子穿粗布尼衣,荆钗素面,方仲贤也没有任何问题!

  茹素吃斋,少食惜福,她也没有半点怨言,如果不供方密之读书,不著书立说、士林往还,她在敏朝的花销完全可以非常少,物欲也是极低,但到了买地这里呢?

  坐过了新式马车,还能回得去?从许县下船,走陆路去云县,也要两日的功夫,也是要坐马车,她能不怀念这种安安耽耽舒舒适适,几乎是仙人一般的享受?

  不说坐马车了,就是这会儿买船票,听栓子描述着高等船票的好处,方仲贤说实话也对‘买地尖货’心动不已!不在于套间的陈设是否华丽,桌子的木料如何有没有雕花,这反季节的罐头,听着似乎像是路菜,又明显比路菜更上等更新奇,还有套间里的座钟、沙发……全都是超越时代的东西,她真不是爱慕虚荣,只是——只是比起金银珠宝,很显然,方仲贤对于这种感觉是毫无抵抗力的,便暂买不起,体验一下难道不好吗!

  当然了,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比起一两百文的花销,四五两银子,对于姑侄的积蓄来说,已经是一笔手重的数字了,方仲贤要花了这笔钱,都感到对不起或许还在等他们带银子来搭救的方季淮,便连方密之,此时也懂事得不合时宜,几经考虑还是选了一间五百文的一等舱船票:船舱窄小,但还有窗户,和一等舱是在同一层,也还都是大楼船的票,至于通铺的小船,这个他们自然是不会选的。

  方仲贤不能说是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心中也是有些怏怏,唯独可以宽慰的一点,便是栓子祖孙买的也不过是一等舱船票,且因为买的是一间,合下来的花销其实和他们是差不多的,这船票的规矩比较复杂:一间的人数有上限,也有一个一人入住的底价,譬如一等舱,一人一间是五百文,两人一间是六百文,上限是两人。

  一等舱的船票,一间底价是一两,上限三人,两人入住的话,一两一,三人则是一两五。因为是包餐,所以又有人头价格,又有船舱的价格。

  因老祖母年事已高,栓子要照顾她,两人一间也没什么忌讳,因此他们买了一等舱,也很自然,又因为大家的花销差不多,便还能如常往来,彼此不会存在尴尬,这种人际往来的微妙,难以言传,但人人心里都是体会分明。

  四人买了票,便相帮着提了行李找船入住,上船以前,还被索要了‘卫生证明’,这是过夜住宿,供应卧铺的船只特别需要的证明,栓子说在买地内的船只,查得是特别严格的,因为本地普遍没有跳蚤虱子,也很不愿意住一次船只就染上。

  这个证明,如果入关时去关口附带的澡堂,澡堂里有人能开,方仲贤、方密之这样的情况,就要现找工作人员了——他们都没有剃头,因为一路来还算是仔细维护卫生,也没有跳蚤虱子,分别被同性的管事拨开头发看了头皮,又提起袖子、裤腿看了没有跳蚤咬的红包,这才开出证明来,没有因此误事,这也是到了买地才知道的一个小窍门。

  除此之外,携带的包袱也要在小间中打开检查,这让方仲贤有些不愉快,更有些不安,等他们折腾好了,栓子便指点方密之道,“入关第一件事,便是要换钞票,安检员是捏包袱的,他们主要查刀具,遇到硬物就要看,像我们一个包袱都是细软,另一个背包里全放的是手杖、炊具这些东西,他便只看背包,包袱捏一捏便还你了。不过,银钱若不太多,倒也不必放在心上,这都是衙门吏目,几百两银子轻易打动不了。我们买地也不花销银子,到手都不好换钞票。”

  别看他高声大气,却也自有人情练达之处,一席话说得方仲贤也姑且放下心来,等两家人都安顿好了,栓子便邀方密之去码头那边的商铺逛逛,买点路菜回来做点缀,买地吃食便宜,一等舱、一等舱虽然包餐,但餐食肯定不如头等舱那样细致,买点路菜惠而不费,于旅程也是很好的调剂。

  距离船开还有几个时辰,码头这里是定点敲钟报时的,也不怕误事,方密之和姑母交代了一番,便取了十两银子,准备再去兑点钞票,方仲贤却让他把银子全都带走,“已是露白了,都换了也放心些,你我只留些碎银,我封在衣服里防身。”

  银两沉重,钞票,尤其是支票,自然要好得多了,支票本便是失窃了,没有印信、签字,那也是取不出钱来的,方密之本来是打算在云县兑支票,但因为乘船安检的事情,意识到银两还是不如钞票安全,钞票兑换之后,封在身上都轻便,尽管栓子这样开解,但毕竟钱经了人眼,对于初来乍到毫无根据的异乡人来说,总是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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