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勒去欧罗巴?!!
这个消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还没来得及惊讶呢,大家又都被后话给镇住了:大妃南下,这不稀奇,大妃的儿子不就在南面吗?可大贝勒……建州太子大贝勒……
他也要南下去做买活军的奴才了?!
第711章 大军讶然 盛京.刘海 敏军没仗打了?……
“城中有人出来了——又是来求和的使者么?哼, 多少年了,建贼终于又捡起这一招来了吗?”
虽然东北方向的城门, 敏军这里并没有派人去侦查, 无法得知城中是否有人漏夜出城,但在西南面盘锦、锦州方向,却是日夜都有斥候警戒, 盛京那里刚拿篮子往下缒人,便被报到了中军大帐这里, 恰好主帅袁自如正在帐中理事, 一时兴起之下, 也就顺便带了于会的一干人等,到前线过来侦查。
虽说距离遥远, 但在千里眼中看来却是十分清楚,更不必说, 袁将军手中持着的,正是买活军赠予的好物,并非是这几年来敏朝匠人费心打磨的替用品, 视野自然更加清晰了,他将使者打量了一番, 便顺手把千里眼塞给了随从在身边的几个将官,“刘参将, 你看看, 可是你认得的贼子贼孙。”
这位刘参将, 便是前几年背主而去的刘海, 他曾是童奴儿的姻婿,算是大贝勒的半个女婿,受到童奴儿十分的喜爱, 但却久存反正之心,早在六七年前起,便密图归敏,私下多方联络,童奴儿虽然察觉了他的异样,却还怀有笼络之心,对他也是实在偏爱,因此只是把他投闲置散,冷遇幽禁,并没有要了他的命。
此时的童奴儿还在用人之际,身体也还康健,心胸自然十分宽阔,等到他被汉人多次挫败,恼羞成怒时,却又无法杀刘海了——这可是在敏朝那里挂号了的人物,毫无疑问,买活军肯定也是知道他的,甚至明确指出,刘海图叛,就是因为汉人在盛京待遇极低,屡受剥削,作为一个汉人权益代表的政治人物,刘海的死活已经和童奴儿的个人爱憎无关了,成为了建州对汉政策的一部分,为了收拢汉人百姓的民心,童奴儿不得不再次启用刘海,并且给予优厚待遇。
可,在这个时期能主动投奔建州的汉人,哪个不是胆大包天的投机主义者?他们需要的其实并非主家的礼遇,而是主家辉煌的前程,在建州行情看差,买活军全面崛起,敏朝有所复兴的当下,别说优厚笼络了,童奴儿便是真把刘海招做自己的女婿,而不只是姻婿,也阻挡不了刘海再次投机的决心。在一次出征之中,刘海毕竟是带着麾下的牛录,投奔了狮子口的汉人。
此举令童奴儿十分没有颜面,而刘海在估量了去买和留敏的前程之后,虽然把牛录中的建州人都卖给买活军,换取了一笔不菲的政审分,但本人却还是留在敏朝继续为将——他去买地,几乎是没有领军希望的,因为他的价值还是要在对建州一线才能最大地体现出来,果然,留在宁锦一线,刘海被封参将,如今麾下也有数千军,对建州的战事,他也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前锋。
这种昔日的伙伴,被招降后反过来带路攻打的事情,在两军交战时可说是屡见不鲜,甚至有些军官反复投降,反复再叛,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乃至建贼这种做派,也是土番常态——自己弱势时,最会装可怜,一旦被兵临城下,便派出使者痛哭流涕地请降,好话如同不要钱一样的说,等到大军一走,立刻就故态复萌。天下四边的蛮夷往往如此,畏威而不怀德,让官兵也感到头痛——官兵被围困时,囿于面子,身段往往就无法这么灵活,不能和蛮夷比皮厚,的确是有点吃亏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明知道蛮夷狡诈,便是示弱也不可尽信,但看到原本逐渐飞扬跋扈,不把大敏边军看在眼里的建州,一步步又逐渐衰弱下去,从原本猛攻宁锦,再到逐渐退守盛京,双方交流时,使者的语气也逐渐谦恭……
甚至到如今,敏军反过来兵临城下,而建州则久违地派出了前来讨饶的求和使者……这依旧是让人心胸为之一畅的快事,袁自如的语气是很愉悦的,众人在一旁也都是赔笑,刘海毕恭毕敬地接过了千里眼,仔细张望了一番,又把千里眼递给了站在一边的孙初阳,同时回报袁将军。“好像是范宪斗!”
“怎么连个贝勒也没来,派个汉臣来顶缸!”
看在刘海的份上,袁自如没有对范宪斗这个汉奸有什么贬低,语气甚至还有点为范宪斗抱不平的意思,“不过,连他都出来了,看来建贼这一次,的确是乱了阵脚啊,哈哈哈!”
“就看这汉臣中最受宠的一个,有什么话要说了。”比起畅笑的袁将军,作为此次出征副帅的孙初阳,态度要更矜持一些,但话语里不免也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让他来也好,我们最关切的还是盛京的汉人百姓,就看建贼是如何待汉民的了,若是一视同仁,那也罢了,如果肆意凌虐剥削的话……”
他容色一厉,“美尼勒城殷鉴不远,堪为他们的下场!”
这就是说,如果汉人被虐待,入城后,他支持屠城了……轻松的气氛,因为这句话有了一丝停滞——身边环绕的这批土生土长的敏将,多少都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是他们不敢屠城,而是这种重视汉民待遇的风气,本不为军中所有,有很重的买风在。从前,屠城就屠城,那肯定是连兵带民,不分汉、金,一视同仁地杀过去的,根本谈不上留汉民一命。
什么号召汉民反抗建州,号召南逃……也都是买活军作兴出来的规矩,对盛京这样已经被敌军占据许久的城市,其中的汉民早已不被视为是敏朝的一员了,便是逃到了敏地,被警戒提防、疏远排挤也是常态,更谈不上为他们来找建州的后账,孙初阳这话一出口,众将便是知道,他绝对是亲买之人,思想上已有了很强的买化痕迹。
而且,这样甄别式的报复性屠杀,比起不分青红皂白的屠城,更繁琐不说,也更考验对士兵的掌控力,还真不是每支军队都能办到的。若是失控,那就是平白出乖露醜——按理说,这会儿该有人出来委婉地反驳孙初阳的主张了,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无人开口,只瞧着袁将军对孙初阳的话大加赞赏,两人谈得热络:袁将军是进士出身,一辈子没有带过一线的兵,文人脾气,对于孙初阳的主张当然品不出不对来,甚至觉得比起粗暴屠城更对自己的胃口,和一样是进士出身的孙初阳当然投契了,主帅副帅之间,也的确要把关系搞好,两人打得火热实在不足为奇。
至于说,底下人为何不去纠正……其中的理由大家便各自心照不宣了:宁可得罪袁大帅,也不敢得罪孙副帅啊,毕竟,红衣班可是副帅管,也只有他能管,副帅手里造出来的红衣小炮,虽然很多细节,无法和买活军借来的正货相比,却也是如今敏军自造炮里质量最高的一批了,和正货的质量相差也只是仿佛,这县官不如现管,大军里的将官,有一个算一个,敢得罪副帅的那真是一个都没有!
再者说了,孙初阳说的,虽然是书生话,但却也是买军主张的道理,自己大放厥词予以反驳,传到买活军那里去,被人记下一笔,该怎么好?这几个将官家里,多少都有子侄在买地就学从军的,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们想想,没必要徒然在这样的小事上招惹是非——也不要赌概率,这是大概率的事情,因为……
想到这里,众人都不免瞟向了人群外围,身穿袄裤,还扎了个碎拼的狼皮袄子,戴了耳朵可以下垂也可以上翻的新式买帽,还戴了口罩,因鼻子那块没弄好,搞得眼镜上一片白雾,正掏出手绢擦拭的汉子——这肯定是南方人,才会在冬末依旧做这副夸张的打扮,却还冻得不轻。
而且很明显,这是来自南方买地的活死人,却如此大喇喇地参与了敏军将领和使者相会的场面,甚至还拿着如今众人已经都有所听闻的仙手机,那么个小东西,摘了一只手套,一边冻得嘶嘶哈哈的,一边在小小的发光仙器上指指点点,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拍摄即将到来的会见场面,将来要捎带回京城,给皇帝过目……
不错,不是买地的谢六姐,而是京城的皇帝!由皇帝来聘请敌国的细作,拍摄本该是绝密的军机……这件事怎么说都是荒谬绝伦,可却实实在在地就发生在辽东,而且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包括拍摄画面,事后给皇帝观览,皇帝还重金租用了一台传音法螺,申请了通讯时段,每日一报,将前线的战报,用极短的时效回报给京城——当然同时也有买地总台,把信息的传播时间由半个月、一个月,一下就缩短到了一天!
自古以来,如何联系、钳制出征在外的将军,就是当权者的一块心病,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实际上自从将军拜领虎符,拔营出征开始,这支军队就成为了一支独立的军事力量,它是否仍服从京城的指挥是很随机的事情,到底在外做了什么,也很含糊,从出征到归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立功当赏,谁有过该罚,完全就是一本糊涂账,很可能扯到最后都还是扯不清。
正是因为军队特有的混沌状态,历代皇帝都热衷给军营派中官监军,能打仗的太监也往往会格外得到重用,还有上赶着给前线送阵图,要求完全按他的想法来打仗的,这种旺盛的控制欲,都还是因为事实上控制权的缺乏。可这传音法螺和仙手机一出来,就完全不同了,皇帝根本不用怎么费力,就有一个立场完全中立,和敏朝这边没有什么利益关系的耳目,每日里汇报情况,对于军中的纷争也是了如指掌,再也不用害怕主帅一手遮天,或者几个将军各扯各的皮……
他这什么消息都是及时一手的,就算有什么纷争,皇帝也好,内阁也好,也都能第一时间表态,让朝廷和军队的关系,第一次真正达到了如臂使指的程度……也难怪内阁对皇帝的荒唐决策装聋作哑了,只怕这种感觉,他们也很喜欢,很上瘾!
对于前线将官来说,他们就必须比之前更加谨言慎行了,因为异常举动很可能白天发生,晚上就上报了,就算设法杀了观察员都没用,还会惹来买地严格的调查和报复——这也是写在合同里的,军队必须要保证观察员的安全,如果观察员出了意外,买地要有调查权。
因此,他们擅长的那种兵痞无赖式的耍流氓、搅浑水,是真没什么用了,哪怕看着这矮个子南蛮调查员,浑身来气,却也必须陪着笑脸,好吃好喝地哄着,更是不敢在他面前发表对买地政策的诽谤,还要符合着赞扬买地在美尼勒城的武功,“确实!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帮建贼没少糟践咱们汉人百姓,俺们这些当兵的,还不就是为了保一地平安?如今总算能把他们都赶跑了,还不得好好算一算总账啊!”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顾忌买地,但从表面看,这是在捧孙初阳,孙初阳嘴角,也溢出了一丝矜持的笑意,似乎很是受用,他注视着前方渐近的使者身影,声音清冷地道,“这个范宪斗,不是简单人物,他是抚顺人,城破之后,沦为包衣阿哈,十余年间,从最底层的农奴一步步爬起来的,自有一番本领,也不能以简单的汉奸看待,大帅,对他,且客气一些也无妨。”
一说范宪斗是抚顺人,再算算抚顺城破的时间,便可知道他落入敌手已有十多年了,当时只怕还是个少年人,这种无奈之下落入敌后,无法脱逃,只能在建州谋生而崛起的汉臣,自然比从敏地主动投靠过去的要更能理解一些,袁大帅也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称赞,“这人的确是个人才!不过,我对他的身世不如初阳清楚,初阳的功夫还是做得细啊。”
说着,他便若有若无地瞥了刘海一眼,似乎有些质问的意思,刘海心中也是一阵憋闷:他的确认识范宪斗,范宪斗和他,一文一武算是纯粹的汉人在建州达到的一个高峰了,能和刘海相比的,还有一个敏朝叛逃来的将领,被童奴儿收为货真价实的宗女之婿,对他又用又防,但这人因为是纯粹的叛逃汉奸,名声很差,在买活军联合敏军收拾通敌晋商之后,与另一个汉人额驸佟养性一样,转为低调,不再受到重用,反而是刘海重新得势。
如果说汉人武将还有争议的话,范宪斗在文政方面,就的确是汉官的领头羊了,从他开始,大汗和贝勒才开始启用汉人议政,范宪斗现在官位虽然小,但却颇为受到众人的瞩目,是个名人,手里的权力也不算太低。刘海肯定是知道他的,并且也对袁大帅交过范宪斗的底,但要说他的来历,崛起的过程……那范宪斗又不是童奴儿那样的大名人,刘海又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仔细?
这些细节,孙初阳是如何知道的?那就是南下的汉民里有范宪斗的亲戚,把细节上报给情报局,又被买军泄露给孙初阳这样的亲买派了呗……又或者范宪斗想要投奔买活军,自己写了投诚文书,交代身世……买地的情报君,威能早就超过锦衣卫了,即便是在辽东也是如此,袁大帅不能接受这点,却给自己看脸色,着实是迁怒了,这是还看不懂局势吗?就算是拿回了辽东,也不意味着袁大帅在辽东就如何说一不二了,挪走了一个地头蛇,身边不还有一个拿着仙手机的二婆婆吗……想要摆脱买活军在辽东的影响力,哪有这么简单……
只是利益权衡之后,才留在敏朝的刘海,心里也是犯起了嘀咕,此时范宪斗却已经是和前去迎接的敏朝兵丁交谈了一番,便上了敏军牵去的一匹马,往大营这里奔驰而来——不然这段路他靠脚只怕要走小半个时辰,谁耐烦等他?
一如刘海的印象,这是个精细人,距离大营足有一射之地时,范宪斗便下了马,靠近营门时更是谦卑地弓起了身子,等到袁大帅跟前,更是顺服地行了叩首礼,这礼数的周到、熟稔,几乎让人有点儿心疼了——汉官地位低啊,怕是见了谁都得恭谨。
“罪人范宪斗,受金汗差遣,叩见大敏天兵袁大人请罪!”
袁将军也并不折辱他,便叫他起来,并不呵斥建贼不恭顺,而是直接问道,“如今你每城里,是个什么章程?粮草不多,兵也没有,还想着守么?”
敏军乘天时有利,闪电奔袭,的确打了盛京措手不及,但也没想过盛京会直接投降,守肯定还是要守一守的,两边在使者会见中,自然也会展开心理层面的交锋,探听彼此的虚实和战斗意志,众人倒也没想到在第一次使者派遣时,就收到什么非常有价值的信息,只是满这么一问而已,却不想,范宪斗一听这话,立刻又起身跪下,老老实实地道,“老汗已卧病月余,自从去年起就多病,如今知盛京不可守,昨日便在病榻上分家了。”
“什么?!”
第一句话便让人不可置信,众将官神态各异,只听范宪斗把那令人咋舌的走向娓娓道来,“二贝勒、三贝勒和一众汗王愿意去通古斯……这会儿已经出发了,大贝勒、大妃则愿南下,大贝勒遣小人前来传话……”
说到这里,他第一次有点儿犹豫,探看了一下袁大帅的脸色,但还是鼓足勇气,转述道,“盛京城本是汉地,物归原主,既然守不住,那盛京的归属,建州已经做不得主了,但若是买活军愿意接纳建州的老弱妇孺,以及愿意跟随南下的壮年男女对他们一视同仁,那大贝勒就可以代老汗做主,与大妃一起,以太子的身份,南下到买地居住……”
“把老家建州三卫的属地,一直到海西、海东女金的住所,北上到苦叶岛,甚至是海参崴的广袤土地,全都献给买活军!令这片土地,在历史上第一次成为华夏的领土!”
第712章 就是现在! 盛京城外.佟哥 见证历史……
“真说了?”
“那还有假, 当着众人的面,大家都听着呢——大帅的脸色当时就黑了!”
“啧啧,到底都说, 鞑靼人老实, 建贼奸,这脑子就是好使, 知道现在谁说话更管用!”
“嘘——小声些,不要命了你!这里离中军帐这么近, 若是被大帅亲兵听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虽然白日里的天气, 甚至能让人冒汗,连夹袄都有点穿不住, 但这里毕竟是辽东, 到了晚上, 温度还是会骤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这时候能不能吃上一顿热的,对士气来说就尤为重要了, 这会儿, 大营里到处都是炊烟, 军士们按照各自的班队生火造饭, 能保证一人一碗热粥, 再把炊饼熥热了吃,条件肯定和在城里没得比,但因为对此战很有信心,因此,军心还算是可用。
不管怎么样,按照今天的消息, 建贼已经在陆续出城了,那盛京城肯定是能拿下来的了,这就是记功,回去之后肯定给他们发赏钱。至于说打不打,那各有各的好处,若是打,肯定会死人,但活下来的人能跟着发财,若是不打,进城也不许劫掠的话,那就是少挣点呗,不流血也不错。
因此,这些靠近中军大帐,队伍里有幸随着袁大帅去前军接见使者的小兵们,也是饶有兴致地议论着这些小道消息,并且对建贼的脑子还是予以高度认可的——脑子活,知道谁的话管用,如今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最有威望的可不是领着大兵的土皇帝督抚,也不是京城里的真皇帝,而是辽东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买活军的谢六姐!
能没有威望吗?若不是买活军突然从南而来,开始包运辽饷,又借了红衣小炮,且还派人在狮子口开港,安排船只过来运人……辽东能是这般景象?只怕早就是贼匪横行的人间炼狱了!
就别说普通老百姓,仗着买活军的势才从建州跑出来,对谢六姐是何等的感恩戴德了,就是边军这里,哪个不知道谁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军饷是朝廷筹措得不错,可没有买活军,怎么运得到辽东?一路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朝廷可曾拿出现银来向买活军买粮草?不都是账上冲抵了么?这些丘八们,可不管最后这笔钱算在谁头上,谁能把粮食运来发给他们,谁就是他们大半个主子!
甚至,就是统帅着边军的中层将领,又有哪个敢对买活军摆脸色?不都是好吃好喝地结交着么?也是因此,兵士们都认为建贼献地的办法,虽然打了大帅的脸,非常的刁钻,但却也十足的明智,至于说这会不会让袁大帅翻脸逐走买地的使者,甚至和买活军在此地驻扎的人员交恶,他们是半点不忧虑的——袁大帅就是失心疯了这么下令,也不会有任何人服从的,底下的偏将都得和他翻脸,京城那里肯定也会第一时间用传音法螺训斥,包括东江岛那边的毛帅,估计也会介入,东江岛和高丽两道的买活军人数更多,真要翻脸了,袁大帅未必能占得到什么便宜呢。
当然了,就算看在军粮份上,袁大帅也是不会翻脸的,现在,边军上下已经非常习惯狮子口转运军粮了,这条路实在是太省钱,由买活军来运的话,损耗更是轻微得让人发笑——买活军几乎每年都在整顿航运,像敏朝那样搞漂没的,在买活军内部一旦查出来,下场惨得还不如死了,有些买地的转运官,歪脑筋才动了没多久,底下人刚听到一点风声,下次知道他就是被送去南洋挖矿了……
这一次出兵盛京,虽然朝廷也出船从狮子口运粮,但只是军需的一部分而已,另一部分还要买活军来运,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个人都知道,如今北边的海域完全执掌在买活军手里,买活军只要一句话,朝廷的船还敢下海么?大军在盛京这里的粮草,接下来谁来运?
因此,虽然建贼的话,或许不无一些挑拨离间的用意在里面,但敏军这里肯定是不会中计的。大家根本不认为自己需要面临敏军和买活军之间的艰难选择——真要是大帅发令,需要选时,这些边兵自然也知道自己该如何选,这都是兄弟之间早就达成默契的事情。
所以,他们这会儿压根就不必浪费唇舌来讨论这些,只是喝着里头放了老酸菜的热米汤,吃着晒得干硬,即便熥热了也费牙口的土豆红薯杂面饼:土豆粉、红薯粉的比例特别多,吃起来有点喇嗓子,但至少比从前那种掺了石子,发着霉味,给狗狗都不吃的陈面饼好吧。这种饼子,仔细嚼巴嚼巴,还有点儿发甜呢,一边啃着饼,一边轻声议论着今后战事的走向,也不失为一乐了。
“你们说,买地会要盛京吗?建贼狡诈,说盛京让出来了,就不献地,让买活军和俺们自行商议归属,那大帅肯定是要争的了……但他们说的,如今的建州老家到海参崴、苦叶岛那块地,大帅想不想争一争?”
“要我说,建贼这也是有点……那话怎么说来着?有点敝帚自珍了!海参崴那是什么好地儿么?还有苦叶岛内旮旯,我听说野人女真都不稀罕——”
确实,边军中基本都是本地人,还有些是更北边,原本住在盛京附近,建州起兵后逃过来的,对于北面的情况他们是最清楚的,包括虾夷地,这些人都有了解,“真要是好地方,早全是人过去住了,冷啊!咱们这就够冷了,那儿可还要更冷呢!除了鄂温克人以外,都没什么人住,汉人更是没有过去的!咱们汉人,原本最北也就是在抚顺了,再往北几乎不成规模的,都是些土番。不过真要说的话,建贼献的地,原本也可算是我们的,毕竟都是设了卫所的!”
这话引来了一阵有些不以为然的笑声,因为如果把宣慰司也算上,那敏朝的国土可就太大了,但这些宣慰司除了名义上的顺服和朝贡贸易之外,是否受到敏朝制约,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至少在辽东,建州人已经不老实几十年了,谁也不能大着脸说海西女金、野人女金的地盘,就是敏朝的土地。
“盛京以北的地方,大帅应该不会争的,最多是把抚顺拿回来吧,再北也管不过来了。那些地方,倒是要看买活军想不想要了,若买活军不要,那建贼没路走,怕是还要打一场。”
大多数兵士是这么认为的,小队里不少和买活军打过交道的汉子此时也受到了特别的重视——这些汉子有些是在狮子口受到买活军的救济,停留了一段时间,就来投军了,有些是去过南边,回流来参军的,有些为的是报仇雪恨,有些则是寻找亲人。尤其是那些去过南边回流的,都特别受到重用,容易冒头,原因也很简单——都是至少认得拼音的,大多都可以辨认简单的汉字,能读书的人在军中都是宝贝,又有体格子,做事也干练,哪有不出头的道理?
“张哥、佟哥,你们说说呗,买活军会要这块地吗?”
许多人这时候就被请教起自己的看法来了,毕竟这也关乎了战事的走向,“说起来,女金人自己都嫌弃……宁可去通古斯,也不想回老家去!这样的地儿,六姐能看得上?”
确实,这也是有道理的观点,张哥也是面露沉吟,而佟哥则是笑道,“要,肯定要的——其中的道理说穿了不值一文,不管怎么样,地肯定是多多益善,至于人……买地一直缺人啊,这么一大批人填充进来,还是死心塌地来投奔的,能派的用场可太多了,一举两得的事情,那地好不好的,就是个搭头呗!”
这话简洁明快,倒是一下把道理给说透了,众人也都不禁点头称是,艳羡道,“这么多老弱呢,全是干吃饭的,听说了么,建州二台吉、三台吉去通古斯都不带老人、孩子,不就是只吃饭不干活吗?偏就买活军不把粮食当回事!来多少尽能给养活了!”
“这些建贼,倒是因祸得福,落到福窝里了!”也不免有人愤愤不平,“所以说,越是闹得大,越是能招安,这些年在辽东做了多少事,最后被他们这样脱身走了,反倒比我们享福!要我说,就该把他们都杀了!和鞑靼人一样,高过车轮的都不能活!留下来的孩子,男的都给剐了,一辈子不叫他们留种才好!”
这样的论调也是颇有市场的,毕竟这里是和建州人仇恨、冲突最激烈的群体,佟哥默不作声地听着,神色自若,接受到旁人的打量也充着无事——他因为姓佟,总被人怀疑到底是汉人还是女金人,因为佟这个姓在辽东的来源已经彻底混乱了,也有汉人大姓,也有原本女金人羡慕这个姓而冒用,随着建州逐渐崛起,又有汉人冒用建州佟姓的,不一而足。佟哥尽管说自己是汉人,但毕竟这会儿太乱,他又说自己是抚顺的,来历无从考证,因此这种时候难免总有好事者好奇他的反应。
也就是说说而已……杀,能杀得绝吗?大几十万人呢,就是大几十万头猪都不好杀,更何况有杀人就有反抗,就会有伤亡,到时候死的还不是这些动手操刀的人?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真要动手,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这批人立刻就会退缩。
更何况,敏朝也不会如此行事的,自古以来,对边境的番族,都是剿抚并用,现在建州示弱,交还盛京,老汗再以死谢罪,差不多这一段就了了,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恢复边市,作为对番族的安抚……佟哥在买地学了不少汉人的历史,对于其中的套路了解得很清楚,他知道建州这边,之后不会有太大的风浪了,边境蛮夷,一旦分开就很难再聚拢,分散在各处,天南海北的,就更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难道还怕女金的老弱去了南边,把买活军给从内部吞并了,再度起势不成?
只要如同对付客户人家一样,把他们分散居住,不到十年功夫,这么小几十万人,在几百万上千万人里立刻就被匀得看不见了,都不会有一点声音……佟哥是真的认为,买地吃下这批人完全不成问题,他甚至有个很大胆的想法——他认为汉人和女金人,在血缘上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女金人可能就是早些年闯荡出去游牧的汉人,跟着那些游牧的土著通婚混血,逐渐用起了当地的蛮族语言,就和女金人会被汉人融化一样,汉人也被蛮夷给融化了,是蛮化的汉人。所以,等到他们再度汉化之后,光从外表看,也就不会有任何破绽了。
这个观点,在此时当然是很偏激的,尤其是在敏人这里,肯定会被视为是对汉人的侮辱——敏人对外族,尤其是边境诸番的轻视,是刻在骨子里的。但佟哥却是很认真地这么以为的,因为鞑靼人同样是边番,但外貌的区别就挺大,他们的眼珠子颜色特别的浅,这是女金人没有的特征。
女金人、汉人除了发型之外,真没什么好区分的……就说他自己吧,佟哥已经转了四五次口了,有时候说自己是汉人,有时候说自己是女金人,不论是汉人冒充女金,还是女金冒充汉人,旁人都压根看不出来,他现在也没搞懂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汉人还是女金人,但既然他是女金这边派出来的探子,那姑且就算是冒充汉人的女金人,也并无不可。
作为奉命潜伏买活军,又因缘际会从买活军潜伏回边军的资深探子,佟哥自有一番城府,他实际上已经和上级失联了多半年,却还沉着着没有抛弃这个身份,设法逃亡,而是静观其变,果然见证了建州彻底分崩离析的历史性画面,甚至就连建州易主如此惊人的转折,佟哥都是亲耳听着建州使者说出来的!
而这一切也并不能影响到他的食量,佟哥今晚还是一如既往,三个饼子两碗粥,吃得肚儿囫囵圆,一双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身边弟兄们都开始打呼了,他还是倚着木柴坐着,时不时添把火,为围火而眠的弟兄们加个暖,同时看似不经意地留心着中军那里的动静:差不多,月上中天,买地的联络员要出来了……
这是老探子容易观察到的规律,传音法螺一天定时启用两次,一次是这边传信过去,还有一次是那边给回复为主,时段都是固定的,而且联络员往往要从营房里出来‘找信号’。果然,时间一到,营房里便传来了滋啦滋啦的声音,联络员带着他那气派的翻耳帽,珍重地抱着一台黑乎乎的东西,口中还念叨着‘小祖宗’之类的话语,一下掀开门帘子,从营房里钻了出来。
就是现在!今天联络员第一时间就把消息给告知买地了,买地那里如果要给回复,应该就是现在这个通信时段!
佟哥的呼吸也不禁绷紧了,他虽然已有了自己的分析,却也期待着买地给出的正式回复,心中亦泛起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见证历史的激动——
就是现在!
黑暗中,寒芒一闪,一道人影已经无声无息地扑了出去,手中匕首挥向联络员,眼看着就要把他杀死当场——能抓准这个规律的,不止佟哥一人,比起只想看个热闹的佟哥,有人的心思更大,竟是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断掉辽东大军和买地、朝廷的联系,让局势重新陷入混乱混沌之中!
第713章 肉夹盘 羊城港.陆大红 大红的夜宵
“苦叶岛?虾夷地还没占上呢, 这就又有人来送礼了?”
夜已经深了,人距离休息却还早着呢,羊城港码头边上, 新建起来, 周围还在修饰的灯塔内,已经点起了大篝火, 雪亮的镜子在背后照耀着,使其冲着海面投出耀眼的红光, 散发出滚滚的热浪——
在这红光的照耀下,许多船只正在缓缓靠岸, 而码头边也依旧是一片忙碌,有了灯塔的帮助, 再加上一些电灯的辅助, 码头搬运工不再只有白天才能工作了, 到了晚上也可以搬运货物,也不用派专人打火把,还要防着货物着了火。
如果把目光再往远处放的话, 在羊城港外的渔村里, 这会儿也有火光点点, 那是渔民准备漏夜出海捕鱼了——夜里出去, 若是收获多, 上午就能回来了,运气不好,也能赶在下午回航,否则就得往灯塔划去,在海上是不敢过夜的,这种无动力的小木船, 最怕迷失方向,夜里随波逐流,若是起风了,被吹得更远,那就很难找路回来了。
当然了,一般来说,村民还是情愿划回自己村子里的,宁可把鱼卖给码头那里的鲜货商人,也不愿去大码头处,大码头那里,价格的确会更好,但来回要多划两个多时辰,长期这样人要熬坏的。是以他们都是村出村进,把鱼获从小木船转移到鲜货商的快船上,到了晚上,各处收货的快船,便会汇聚到码头这里,乘夜卸货,甚至就转手卖出去,让码头附近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夜市。
除了这些大鱼商的快船之外,还有海军的巡逻船,也会在夜里出航靠岸,买活军的海军,可以说是如今的东亚,甚至是世界第一强军了,至少绝对是武装到牙齿的,买地所有先进的武器,都是海军率先配给。
理所当然,练得也是很狠,夜巡便是常规训练之一,顺便还能维护沿岸的治安:不要以为那些鲜货商一直都是如此慈眉善目,公平买卖的,买活军入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击村霸、渔霸、田霸,不允许强买强卖,随意压价。
不然的话,渔民哪还会对来码头卖货这么挑三拣四、权衡利弊的,怕不是三不五时要偷偷来大码头卖货,其余时间忍受渔霸的剥削,如此日子才算是勉强过得下去呢。便是现在,海巡队也是经常到各村查看交易的,三不五时还要组织村民评理,若是发生纠纷,就要调换鲜货商的收货区域,同时对渔民村落进行移民调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