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中,什么不孝、霸道,似乎都不是事儿,因为虽然有人受了这些罪状的妨害,但也总有人会享受这些性格的好处,唯独的顶天大罪就是不勤劳,凡是不勤劳的人家,就犹如沾了什么秽物一样,村里人都捏着鼻子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甚至还会请求村长,让县里衙门把他们捉走了,生怕这懒惰传染开来,带坏了自家的小孩。
就这样,很快的,村长和田师傅也学会拿捏村民了,开始把一些种新作物的机会,和村民平时的表现结合起来,同时对他们宣讲一些其中的好处。就譬如说这种果树好了,为何农闲时分来做红薯粉的汉子,都可以在行地讲起好几百里之外的太湖果农的事情,还有县里要开的罐头厂?他们又是如何知道这罐头厂是什么东西?这就是田师傅几个月来铺垫的结果,田师傅平时给大家讲得仔细,大家这才知道,这果子吃不完,除了做成蜜饯之外,还能做成罐头,罐头里装的都是好东西……种几株果树,好好照料下,几年后一年没准又多个千把块钱的收入,实在不行,家里人也多个吃口!
好,等大家都想种果树的时候,再把买果苗的资格和扫盲班的成绩一绑定,这不就把农户们给拿捏了吗?农户们这才发自肺腑地认识到什么叫政审分,政审分的作用……并且开始跟着审视自家的情况:自己虽然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就打老婆的孬种,但是不是也染了村里的习气,看不顺眼了揍个两拳,踢个两脚,叫教书先生或者是常来村里巡视的女干部看在眼里?有没有阻挠家里的孩子上学,要他们没事多在田里干活?有没有无视买活军的规定,私下给不到结婚年纪的孩子成亲……
若这些都有,那好事儿凭什么轮到你头上呢?倘都跟从着田师傅和指派下来那村长的意见,把这些给改了,虽然平时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当成了衙门的走狗,没一丁点骨气,但这会儿是不是眼看着就得了好处?
虽然都在一个作坊里干活,但各家的情况各人自己心里清楚,有谁能买新种苗,有谁买不上,多少都有个数,别看作坊里干得热火朝天,这些人第一年来干这活已经成了熟练工(红薯粉干虽然工序复杂,但和做米粉干道理是差不多的),好像各自都等着卖粉干挣钱,极有盼头,其实心底各有各的盘算,只是都藏着不说罢了。
忙忙的到了下午,因为怕下雨的缘故,还把外面的缸子都封好盖上,晒场上的红薯粗粉、粉干都收回来在屋子里晾好,大家各自回到家里,这才寻了家里人,把心底话说出口,各自计较起来——对种新果树这事,其实都是藏了一些没说,各有各的消息来源,此时各自倾吐,也有从田师傅那里知道的,也有从村长那里听说的,数目倒是大差不差:“第一批新种苗,村里是有三十/一十五棵,说是一户人家最多两棵/三棵,分法一个是看成绩,还一个是看政审分,当然也看各家的申请。”
“爹爹/大哥/娘/婶子……你说,我们家这情况,能不能申请?敢不敢申请?护不护得住这几株树苗来哉?怕不要才到手就吃人毒死/拔掉/砍断……这断头债找不到是谁下手,怕倒还欠了衙门的钱哉!”
第942章 巽山村的心眼子
生活在相对稳定的乡村内, 是否就是岁月静好,除了耕种劳作之外什么都不用去考虑了?在华夏如此广袤的农土上,当农民从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颇为需要一些胆色、血性和谋略的, 这些素质和作为基础的吃苦耐劳结合在一起,才能让一个农户在乡村中稳稳立足, 保持住自己的一份基业,并且有把血脉延续下去的希望。乡村生活和静好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反而更像是残酷的血肉磨坊, 若没有硬骨头撑着,很快就会被岁月消磨成了无声的粉尘, 成为博弈赢家活下去的资粮。
就说胆色和血性吧, 在湘西这里,日常的耕种倒似乎是不需要这些,山林间也没有什么猛兽,需要农户们用血性去搏杀, 可此处多山, 上好的耕地、水源,却也不是俯拾皆是的,邻村之间争斗起来, 你家里人要是处处落后,不敢冲在前头, 那就是在本村,也会遭到其余村民的排挤、议论, 就此沦为村中的底层,处处受人欺负,这样的欺负有时甚至会转化为欺凌, 直到农户本身在村里存身不住,不得不卖身去做了佃农,或者沦为流民,离乡去寻找生路,这才告一段落——仔细考量下来,这就是一种淘汰机制,不够勇敢孔武的人家,不能在冲突中维护本村的利益,那么便自然地被群体排挤了出去。
拥有武力才能立足,才能保护村落同时保护自己,而拥有劳力,才能干重活,才能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和布匹,养活自己,当农民的虽然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却运用得非常娴熟,因此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极端重男轻女的思想,能打架能种田的男丁,是一个家庭的根基,男丁越多,根基就越牢靠,说话也越响亮,在村里也越没有人家敢于来招惹。
很多时候,一户人家敢不敢冒险在家业上做出一些新尝试,直接是和家里的人口挂钩的——这就和谋略有关了,像是引种新果树也好,开个鱼塘养鱼、开个蚕坊养蚕也好……这些并非是种植主食,而是进行经济种植,有可能换来钱财的行动,一户人家能不能尝试,就要看他们能否正确认识自己在村里的地位了。只有引入新粮种是不算在内的,因为这个是和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事情,对于敢于尝试的勇士,大家反而都会很支持,也关切着产量,如果好的话,全村都会来跟着学,也没有人敢来捣乱,那触犯了众怒,是真的会被活活打死的,而且,百姓之间对于禾苗、稻穗也有本能的敬畏,就算是两下的死仇,也很少有人去祸祸田里的庄稼,一旦出手,村里的舆论也会立刻就予以谴责。
但这些蚕啊、果树什么的,那就大不一样了,哪怕头几年相安无事,看着一家人慢慢的赚到钱兴旺起来了,自己又没有跟着去学的条件,心生妒忌,暗地里捣乱的人家,绝不会少的,甚至于倘若就富了几家,村子里红眼病的人多了,有意无意合起伙来排挤那户人家的,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村里要管都不好管——这也是口说无凭的,难道我半夜给鱼塘倒点粪水什么的,给果树砍几道痕,还能留下什么凭据不成?无凭无据,你怎么来问罪?
要怎么防备这样的暗手,各家都有各家的主意,有些人家男丁多的,顾虑就最少,“干啊,怎么不干,树苗多多的拿下来,搞个果林怎么就不行了,大不了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去果园过夜,再养两条好狗,如今日子好过了,就拿红薯也够让它们吃饱的!谁敢来闹事,俺们兄弟拿着板凳过去,不把他上辈子的屎打出来!”
这是家里人口多,在本地声势本来就旺的,一向只有他们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来欺负他们的?说白了,要不是看在村长是外来户,且村里还时不时的有外人到来,消息也锁不住的份上,他们还未必能和那些迁移来的外来户好好相处呢!虽说是在买活军的主持之下分了家,但亲眷之间往来频密,还好得和一家人似的,分家时闹的矛盾,早就被搁置了——
这村子里各家各户之间的恩怨情仇,哪个不是好几本帐?可这不妨碍他们在别村面前抱成一团,村里人家各房也是如此,别看分家时为了一口锅能吵三天架,妯娌间恨不得把头发都给扯掉了,转天要是有别家人敢到自家亲眷的果园来搞小动作,照样撸袖子上去帮着打架,否则,‘吃里扒外’,在村子里就别过了!谁也不敢和这样的人往来!
“依我说,可以试一下的,就种在咱们后院,也不要多,先来两株,我们后头依着山,本来少人迹,若是种得好了,还能教会邻里,我们这几户人家都种起来了,彼此守望着相帮,就算有人要弄鬼,过了丁字路口也就遭发觉了。”
这是家里人丁少的农户,思量后打算采用的策略,“便是我们种不多,有了经验,未必不能做半个田师傅呢?你看大妞,瘦瘦小小的,还瘸了一只脚,来说亲的那都是什么人家!偏就她学习倒好,心眼也灵活,给我们家堆肥都是她在下料,不敢讲去做大田师傅,就叫她也学会了种果树,将来也好说个好亲家!”
这是一户刚分出来不久的年轻小户,父母年纪都还不算太老,三十岁出头,膝下还活着的一女两儿,女儿大一些,十一岁,小时候在瘟疫里落了后遗症,不单有点瘸,一只手一边脸也有点抽抽,长得更是不高。她能活下来,完全得益于这些年湘西气候还算好,家里不至于要择人饿死,或者是易子而食去开人市,吃糠吃野菜,到底还是能勉强对付下来。
这不是九岁上买活军来了,有了红薯,她居然也可以吃饱,并且在扫盲班里表现出不俗的天赋了,虽然肢体残缺,但因为这点好处,还有她母亲在外夸口,说自家肥料堆得好,她们家的确也收成好的缘故,居然还有人看在这点上登门来说亲,甚至于,虽然还绝没有大胆到开始妄想着立女户,或者是让她去考吏目,做真正的田师傅,父母也开始动念,让大女儿学会照料果树,再多一个技能,看看能不能把说亲人家的质量再提一提,别尽是些鳏夫懒汉,甚至是二傻子,好说来个年纪相当的,过了门正经过日子,最好家里亲眷还多些,能有个照应,这样大妞倘若因为太瘦小,实在生育不了(他们是不愿承认大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侏儒的),还能从亲眷家里抱一个孩子来,也不用留在家里,指着侄子给养老。
“种是想种的,只是我们家未必能申请得下来,”也有人家愁眉不展,“村长说了三四次了,我们合该分家的,这样几房挤在一起,衙门见了不喜欢,怕是不肯分给我们……”
“敢?!”说话的人眉毛一扬,那股子蛮横的血性、狠劲,立刻就上来了,他胡搅蛮缠地道,“要是不给我们家,我就睁着眼看他们批给谁家!谁家敢要!那个养了瘸子女儿的杨家?他家要是敢,就别怪我打上门去!把她老子也打成瘸子!看他们怎么种地!”
“胡说什么呢!小点声!”他妻子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提心吊胆地望着窗外闪动的人影,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壮着胆子抽了丈夫胳膊一记,“隔墙有耳……没听扫盲班的师傅说起邻村告密得了分数奖励的事情?家里人口这么多,要是——要是——”
“你这也是妇人心思,再怎么样都是一个姓的,谁敢吃里扒外?老爹请家法直接打死了!”
男人不耐烦地抖搂肩膀,把妻子的手甩下去了,和绝大多数丈夫一样,他对自己的家庭充满了没来由的信任和眷恋,“反正我不管,这稻子种下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收成如何,那还不是我们家先种的?若是村长不念着这份情,不给我们苗子,我是不服气的!高低要和他闹一闹!”
这苗到底有多少,该怎么分,还没个明确说法,没见到文字呢,村子里各式各样的反应就都来了,当仁不让的,心动又有顾虑的,想种怕轮不上自己的,自己不愿意折腾也不想看着别人折腾着把日子过好了,开始说酸话泼冷水的,还有完全不闻不问,关心着冬闲修路队什么时候开始,今年路能否从县城修到村里的——这些种种反馈,就好像消息从上头流向村里各处人家一样,自然也通过种种渠道返回到了村长耳朵里,让这个驻村干部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虽然早有预料,但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有点儿烦心。
“果然,在村子治理上,遇到的困难还是有点多,一旦离开沿海区域,开始铺到内陆山村,政策、思路上的调整的确都很巨大……”
作为买地派来做新领土消化的吏目,别看只是个村长,素质在同侪之中也算是优秀的,尤其这种新占之地的亲民小官,如果能做出成绩,摸索出被上头采纳,行之有效的思路和经验,提升速度更是极快,就算做不出什么成绩,只要不出岔子,按部就班,政绩不被附近的同僚拉下太多,外派数年之后,调岗回县城任职的话,收入也会比一开始就在繁华之地任职的吏目要多一些。
当然,在买活军飞速扩张,多少贩夫走卒、下倡女婢乘势而起、平步青云的如今,大多数吏目要好的心思还是很强烈的,琢磨得也很主动,哪怕是一点小事,都愿意花费心机,来增强自己的威严,改造百姓的思维——他们也不得不如此,买地的统治深入到内陆之后,很明显基建的速度就放缓了,路也修得比较慢,这样位于县城的兵丁是不可能快速支援村落的,绝大多数时候,一村里唯一的喉舌就是村长,他要凭一己之力来消化整个村子,往买地标准去改造,且还要完成上头布置下来的种种生产任务,三不五时还有上头的耳目过来巡视,别看只是个小村子,没有一点手段,轻易驾驭不了!
“这村里聪明人实在不多!胆子大,可用的人家也没几个。”
这会儿,这巽山村长曹小力,便是挠着耳朵,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嘟囔着,“下了多久的饵,咋就是没人吃呢!怎么就没人来问罐头厂招工的事?!嗐,都说这调弄村子要拉一帮打一帮,可这村里实在没什么人值得拉拔,我这……我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要不,把果树的事情抻一年,就说政审分太低,申请不下来,推着村里几户人家分家?但这样也不妥,这么做前提是要能团结到村里余下的一些大姓,要有不怕闹事的底气才能这般拿捏,否则,手段就有些太激烈……唉,越是基层这工作真越是难做!眼看都快两年了,村里还一个女户没有,年底的考核该咋办?
虽说周围的村子,进度也都差不多,但曹小力并不会因为同事和他一样烂就满足——这不就沦为他厌恶的村夫村妇了吗!恰恰相反,他还希望同事里有人能有突破,这样他也好跟着取取经啊,现在提拔的机会那么多,根本谈不上你进步了我就没戏了,有创造力的会被提拔,反应快能跟上的难道就不提拔了?关键是谁能把局面打开,有所突破,把眼下这个缓慢的消化速度往上提一提!
“有些事情可不能一味往后推,叙州就是个好例子,生产力的提升如果不伴随着彻底的风俗改造,很快就会形成新的利益集团,到时候再要改动,那就伤筋动骨了……”
毕竟是衙门的干部,水平不是一般百姓可比,看问题都是这样的高屋建瓴,曹小力在自己屋里忧心忡忡地转悠了一会儿,又把剪报本翻出来,反复地观看着被他珍惜保存下来的几篇头版文章,“这‘军地两用’、‘工业小三线建设’,两大方向都提出了好几个月了,具体实施细则怎么还没下来……”
“军地两用且不说,依我来看,我们巽山村这样的地方想要发展,可是真离不开工业小三线建设——不行,我得写一篇报告,强调一下我们内陆山村发展的难处,这里和福建道可不一样,虽然都是山区,但局面却是截然不同……若没有小三线建设的支撑,发展不起来,真发展不起来!”
第943章 三线是哪三线
要说起这工业小三线建设的来龙去脉, 还要追溯到两年以前,买地出兵,将大江以南的州县府道传檄而定的时候了, 这一次出兵,动静不大,似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报纸上更是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还不如报道叙州案费的笔墨多,对于诸多州县面对天兵时的表现,内乱,因此造成的死伤, 都是一语不发,也不提沿江各地藩王府的惨事,以及顺着大江满载而归,从松江港出海,走海运直送天港入内库,甚至都没沾漕运的巨额财富……
总之, 从报纸上来看,就好像是出门溜达一阵子, 随意地划拉了一块地进兜里似的——但是, 在事实上,却是让买地的实控区域一下就翻了两三倍, 现在从疆域来看, 忽略掉那些靠海疆相连的飞地,就是于传统华夏的腹心之地,买活军占的领土也实在不小了, 倘若把面积平移到欧罗巴去,在欧罗巴可算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庞然大物了!
这些土地和飞地相比,大多数都是已经完成初步开化的熟地,而且在地利上,山川相连,也让买地第一次拥有了大陆上的战略纵深,在陆上也有了诸多南洋邻国接壤,可以说,这一次扩张对买地的意义要远比海外占据的一两块生土飞地要更大得多,买地也在这些新占之地上花费了最多的力气。
说实话,奴儿干都司也好,虾夷岛、苦叶岛也罢,那都是捎带手的事,随便分拨一点资源而已,真要是花大力气去弄,那些地方变化的速度还要更快。只是现在衙门的心思不在那一块上,这才维持着一个较为缓慢的开拓节奏——如周老七那样,从叙州迁徙到虾夷地的,都是凤毛麟角了,实际上,大量的管理人才,还是从东往西,从买地、鸡笼岛甚至是南洋,回流到华夏内陆,来完成六姐拟订的目标,争取在五年内完成初步的消化:扫盲率、移风易俗、工农业升级、城建、交通改造,方方面面都是有指标的,虽然第一年没设考核线,但各单位也都派了调查员,结合情报局、统计局给出的数据,帮助中枢来认识这一次消化区域的难度和规模,毕竟,谁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买地的中枢衙门,虽然也有消化新占之地的经验,但从前也没有一次性主持过如此大规模的开化扫盲行动啊!
慢是慢不得的,就算自己想慢,形势逼人,这脚步也没法停,自己这里稍微沉淀一下,那边叙州这样的地方就开始有新型食利阶层冒头,再慢下去,先机就失得太多了,可想快呢,问题却又的确是多的,除开已经有经验的那些,更多的新问题也随着规模的扩大不断的浮现,在第一个耕种季之后,从新占之地收取到的官吏反馈,新问题主要集中在这么几个方面:1 买地的‘奢物’,也就是建材、玻璃、马口铁器、医药这些工业产品,非常难以获得,绝不如在福建道、广府道甚至是南洋占城港、吕宋岛那样供给充足,目前来说能明显把价格打下来的,就是粮食和白糖而已,甚至连油都不好拿,这就让很多买地官吏惯使的手段变得非常的匮乏,很难去拿捏消解本地的顽固势力;
2 买地的人少,本地的人又特别的多,人口稠密的乡村,也让官吏,尤其是村官,很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很多地方目前只敢去推那些没阻力的东西,比如高产稻、牛痘、扫盲,至于说买地那些规矩,在没有大量军士随时响应赶到的前提下,村官不敢硬推,认为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只会激发百姓的对抗心理;
3 这些新占之地,距离中枢太遥远,百姓对六姐的敬畏,多依赖于高产稻、牛痘等等,是把六姐当做皇帝和神明来敬畏的,不是说不尊敬,却还是老一套的敬而远之,他们没有从心底建设起对六姐的正确认识,对于六姐的‘神威’,没有眼见,都看得相当的淡薄。那么,对于买地的一些规矩也就更加的不以为然了,总的说来,还是那套好处我全要,别的我只听听的思维方式,甚至很多村长都感到,如叙州一般,新的食利阶层正在涌现,而在叙州案后,于他们看来这是特别让人警惕的事情。
这三个问题,彼此是有重复,有联系的,经总结之后,在《吏目参考》上登报,发往全买衙门,同时,各地的州县也都派出了代表,去各道首府开会讨论,很多吏目都是在会议上第一次见到六姐,也都非常激动,谈了很多发自肺腑的感受,同时,还把会上大家归纳总结的结论带回来,在自己的州县和同侪讨论,曹小力便是从县里的会议上听到这番转述的,当然,会议纪要也下发到了县里,但这自然不如听人说得明白:
“这所有种种的问题,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那就是咱们这些山村,距水路,距六姐都太远了!我们的山区,是内陆山区,和沿海山区还是不同!”
这么说的话,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广府道、之江道、福建道都多山,但似乎在开化上,吏目们面临的局势并没有这么棘手——山区也出了客户人家的事情,但是,那规模是完全不同的,就这么说好了,客户人家最后被拆分迁徙,形成了如今最壮观的迁徙人口,也是那一次大迁徙,让吏目们甚至是六姐看到了买地运力的上限——最多也就是这么多了,百十万人,这是差不多把广北闽西的州县给倒空了,毕竟山区人口还是少。可要说把江南这些村子里都拆开了迁徙……你就去算吧,这得用多少年?你说会不会闹得天下大乱?
纸上得来终觉浅,很多居于云县的吏目还天真地提出分家迁徙,可这边州县把初步盘查人口一报过去,就都不吱声了:两湖道是天下粮仓,天然的鱼米之地,而且不像是北方那样屡经战乱灾异,算上流民、隐户,光南湖这块,人口就是数百近千万!这其中九成以上务农!
这和务农人口较少的沿海三道怎么比?迁徙?你迁徙得完吗?别忘了,这里是内陆,而且山峦起伏,可不像是沿海三道那样,少高山多丘陵,这里的山区路不好走的太多了!你打算派多少人去强迫本地的宗族拆分迁居呀?
山高了,路确实就是不好走,距离水路又太远,这和沿海的山区根本就不一样,沿海三道素来是河流交错之地,可以这么说,除非是真正深山里的驿站村落,否则,每个小村镇,它和王化的距离就是和最近一个水运码头的距离,甚至它和繁华的距离也只是到海岸线,到码头港口的距离,海运的廉价性,让所有商品的货运成本都被摊得很低,而这种和外界频繁交流,以及沿海三道作为买活军起家地的特殊,也使得当地百姓的见识不是别处可比——六姐就是在福建岛起家的,当时人前显圣,就光是岛船这事情,当时多少人是亲眼看到的?这些人可不就来自于沿海各州县吗?这些百姓哪敢和六姐对着干?六姐在他们心底,那言出法随的份量,会是如今这些村夫村妇能明白,能跟上的?
交通不便,那就要修路,路修好了,一切就好说了,六姐精神上的威严也好,兵力上的威慑也罢,都是顺着一条条的水泥路——现在也有些地方实验性地用沥青来铺路了——往各处去延伸的,可这一切就真就都卡在了交通上,交通不便,水泥运进来,离开码头之后,还有漫长的路程,这是要支付运费的,因为买地这里不征劳役,所以得给钱,可,钱也不是无限的啊,县里也要做预算啊——别说水泥路了,就连建房抹面那点量的水泥,在曹小力他们这的价格,也是比沿海足足贵出了四倍,这三倍的价基本都是折在运输成本里了。
路修不起来,其余的工业制品价格也没法跟着打下来,所以,越是基层的村官就越着急修路,这路修不好,他们就只能在村里消磨,浑身的手段无处施展,陪着一帮老农民斗心眼子,看着全都是违规甚至违法的事情,自己憋死气死。但事实是,还真就卡在修路上了,在会上,六姐提了一个恐怖的数字:30年,高达十亿级别的预算。这就是把现在新占之地的修路需求全都汇总在一起,现有产能,别的需求不供给,专生产各地修路所用水泥所需要的时间,以及所需要的金钱。
十亿,甚至还不只是十亿,是几十亿乃至上百亿……这数字听了都让人头晕,倘若不是六姐的态度非常平静,曹小力听到的瞬间就会绝了指望,认为村里一辈子都通不了水泥路了——
这要不是他看过仙画,见过那上头横平竖直的水泥路,结合转述中六姐那种理所当然的平静态度,建立起一种将信将疑的猜想:或许在不知多久之后的将来,别说官道了,就连村里各户人家的阡陌小道都能用上水泥……曹小力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个能解决的问题,但现在,他至少还维持着一点最基本的希望,那就是这问题大概最终必然还是会被解决的,所需要的只是时间,以及——必然的,大量吏目的心血与操劳。
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身子骨一阵阵地有些发虚,别的不说,就光组织修路队,其实都够刚毕业的村官喝一壶的了。要不是村级任职,对仕途极有好处,曹小力怕是刚到村里就想弃官而去,这会儿,他想到要去县里奔走争取物资,那必然的重重难关,也是腿肚子直转筋,说不出的畏难,而且,说实话实在也很难想象这到底该怎么解决——现在这逻辑就是卡在这了,后续呢?难道就是等,等到更多厂子建好?或者,搬?先把人口都搬出来,充实在交通便宜的所在,先发展那些地方?这也是一条路子,毕竟现在亩产量高了,能养活的人多了,也没必要住那么开……
他等到的,是一个‘工业小三线建设’的概念——说白了好像是一句废话,“交通不方便的地方,运输是最大成本,那就把厂子搬到村镇边上,这预算一下就降下来了不是?”
听起来是非常简单的道理,甚至三岁小孩都能想到,但却恰恰是所有吏目都未曾想过的:这个工业小三线,分为基础厂——水泥厂、育苗育种基地,提高厂——砖厂、玻璃厂,特色厂——罐头厂、纺织厂等等。选址也是有讲究的,以人口分布和交通居中为两大标准,也就是说,人口过万的县城,在单程五天的脚力辐射范围内,必须要有一个水泥厂,一个育苗育种基地,提高厂可放宽到十天脚程距离,每个州县提倡发展一个特色厂,除开罐头厂、纺织厂之外,还有菌菇园区、饲料厂、马口铁厂等等,因地制宜,考量自身优势以及周围市场,争取做到自给自足,和周围州县互通有无的基础上,还能向外远销,形成新的拳头产品!
“可是……如果以这个标准的话,那很多厂的选址就只能在荒地里了呀——”
这个认识也是这十几年来逐渐才产生的,因为对地图的教育在敏朝是完全缺失的,只有曹小力这样的新吏目有能力看得懂等高线地图,并且能在地图上做标注,于脑海中对应到具体的画面。老式吏目谈到这种选址标准,是完全糊涂的,只有找人把地选好,带他去看才能做出评价。曹小力只需要这么一句话,再把他办公室里常备的州县地形图拿来,摸索片刻就能找到大概的选址区域,并且下好判断,“全是荒地!甚至很多在山区!”
“缓坡山区就不能建厂了吗?荒地就不能建了吗?”和他唠嗑的邻村村长郑途,和他抬杠起来了,但也明白曹小力的意思,“至于说建了以后有没有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没准到时候,六姐脑筋一动,把重刑犯拉来了呢!再这样下去,各地的重刑犯怕不是都不够用了,没准以后连小偷小摸都算重刑犯,都往各处送,不然可填不上这个口。”
要说他话里没有一点取笑,一点不以为然,这是假的,村官做久了,似乎天然就喜欢阴阳怪气,哪怕是最敬仰的六姐也逃不过这无差别的嘲讽,不过,曹小力也明白郑途的心情,正是因为他很想把工作干好,很想得到上头的帮助,才会对这篇一看就难以落地的文章大失所望,说起怪话来了——荒山野岭建这样的小厂子,的确,谁愿意来啊,一样是在厂子里干活,谁不愿意去鸡笼岛、吕宋?那里的条件可比他们这里好得多了!
难以想象的问题还有很多,甚至许多人都质疑,这样的政策花的钱会不会比原本的预算更多,这个政策在《吏目参考》上刊登之后,引来了不少议论和疑惑,随后就没了下文,似乎是在可行性论证上遇到了问题,不过,曹小力这些村官的态度,也在一再的等待中,从疑惑、顾虑变成了期盼——不管有没有用的,能有点动静也行啊!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怕是人的心气都要给熬散了!
三线难落地?没关系,我来想办法,我来催,你们总不能一动不动,把我们这块都遗忘了吧!曹小力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随着反复的思索、论证,变成了三线建设的坚定支持者,正当他在自己的书桌前咬着笔头苦思着该如何下笔为这个政策鼓吹时,窗外却传来了洪亮的叫唤声。
“小曹、小曹——哎小孩,你们曹主任在不在!”
“老郑?!你怎么来了!”
曹小力赶忙走出屋子,和郑途互相拍了拍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郑途就把他拉上了自己带来的一头驴子,“走,县里叫开会呢,路上说!送信的赶着去刘家村,我说我来叫你!”
传音法螺没有落实到村,通信还是靠喊,这就是村子的现状,不过好在巽山村距离县里不算远,也就是两个来时辰的脚程,说走也就走了,曹小力跳下驴子到底把门锁好了,拿了个随身的包袱,这才偏腿上驴,“怎么回事?是苗木都下来了?”
“倒不是,听送信的小祝说,是三线建设的事情,文件已经下来了!你可知道——”
郑途脸上洋溢着喜色,过年都没见他这么开心,说出了一个出乎意料但却让人喜出望外的大消息,“老父母看了文件,足足笑了小半个时辰——我也是听小祝和我说——文件上别的不要紧,一句话是最想不到的——”
曹小力先是瞪着眼,随后,面色也随着郑途的转述,震惊而又不可置信,随后陷入了狂喜起来——
“明确了,三线建设,用的是中书衙门的钱,不从地方财政开支!”
第944章 冰雪消融
只要是做过一天吏目的人, 都会明白财政直接从中枢划拨意味着什么——其实,买地在各州县的财务,已经算是罕见地清白了, 很少出现经费挪用、贪污的情况,但即便如此,县里拨款的动作依然是相当慢的, 而且,一件事倘若是从县里出钱,各村都有份,那就非常容易因为先后顺序扯皮,为了避免扯皮产生的矛盾,县里就很容易拖延不办, 或者把次序和各村自己的实力绑定起来,比如说修路,曹小力就听说过,邻近的县府提倡‘县村共建’,意思是各村如果能解决一部分劳力的费用,并且还能出点钱来买水泥, 或者给别的劳力管饭的话,他们就会优先把拿到的水泥配额分过去, 先把能建的建起来再说。
各村解决劳力费用——这个倒是简单的, 那就是村里自己出人呗,不像是在南面, 衙门每年收了农税之后, 基本就不再征劳役了,哪怕是给村子去修通往官道的路,那也是雇工来做, 至于本村的百姓去应聘,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搞共建的话,就等于是在农税后又自发性地搞起了村级的劳役,不过这个百姓还是很好接受的,毕竟这并非是强迫性的,而且的确是为本村争取好处,水泥这么紧俏,如果家家户户出点力气,再挤一点钱,能先弄到水泥,修好路,好处还在后头那,能早几年为什么不早几年?别说后来的村子或许不用自己出水泥钱,自己出工钱,都是衙门给包圆了,可那又要等多久呢?
这样的政策,是受到一些靠近官道的村子欢迎的,但也有限制,那就是至少水泥要能把官道给修好,而现在很多县就卡在这一步,得存水泥不说,还要从财政自留的部分里存钱,想办法支付水泥的运费,这是一笔划拨预算的时候没有料想到的开销,而且难以确定具体数目,因为运力的价格是完全浮动的,会在区域内形成内部博弈,如果人人都想要咬咬牙,在今年把水泥给弄到县里来,那运费无疑就会上涨到一个谁家都不愿意接受的高度。
巽山村所在的县府就是如此,本身在湘西,他们也是偏僻的,到现在连官道都没修起来,他们的配额还被州里暂时借出去了——官道从湘江码头到他们县,前头还得经过好几个县,只能集中力量从头开始往前修,大家都把配额借给靠前的兄弟州县,等修到这边县界内了,再用兄弟州县的配额加一点利息来还,这样也好运一些,不然,现在把配额的货给你了,你雇人运水泥粉都是一笔钱,且有时候还根本运不过来,这官道年久失修的,山路又崎岖难行,车走不了,靠人背马驼那要走到猴年马月去了!
连‘县村共建’的基础都没有,曹小力想要借着这事儿在村里发发力都不行,思前想后,他只能在县里给村子争取一些罐头厂的招工名额,想着以此来作为自己的筹码,不过,这事儿前几次开会还没得准信,毕竟章程还没完全定下来。没成想晴天霹雳,上头突然出了线建设的文件细则,这下,他的心完全安定了,一到县里就咧嘴直笑:水泥厂开设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石灰石矿,第二是粘土矿,当时的文章也特意备注了,厂址选择要同时满足靠近原料产地和县村规划两个条件。曹小力是喜欢地理的,如果不是考上吏目,他还想去探矿队做几年活,来到巽山村之后,他特意和周边的村长沟通,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探矿队,结合村民叙述,初步明确,从巽山村出去大概十里路,有石灰石矿!
虽然规模不算很大,但毫无疑问,这让巽山村在水泥厂选址上就占了不小的先机。而且,只看县里罐头厂筹办的节奏,就该知道这永华县的大管家是个心急的性子,万事喜欢准备在前——线建设的细则还没出,只是刚一吹风,这就立刻按着‘鼓励州县设一特色厂’的节奏准备起来了,这样,细则一落地,厂子过几个月便建成投产,上头岂有不拿来当个典型表扬宣传的道理?
仕途上进取心强,性子急有时候也不是坏事,只要不是糊弄面子,效率高对县里的民生也有好处,曹小力对于县父母的急性子,还是比较喜欢的,如此一来,就更有把握能把水泥厂争取到巽山村附近了——虽然是中书衙门出钱,但选址上估计县里也有话语权,不可能全是中枢衙门出人做主,那样的话,州县这么多,等到他们一步步去调研、选址,再从中枢找人来干活,等上二十年都未必能落实到县里。一句中枢出钱,对地方的亲民官就已经是最大的激励啦,还想着把活全推给中枢干,这根本就不现实。
“还以为你会争取育种基地呢。”
这样的会,肯定是要开过夜的,夜里各村的主任搭班住宿,就住在县衙一排的值房里,这里本来是给衙丁护卫歇脚的,条件不算多好,但要再找更好的也没有了,夏天还能住在庙里,那里有给挂单和尚住的客房,但永华县是个穷地方,本来寺庙香火就不怎么旺盛,买活军来了以后,和尚交不起保护费,索性转行了,那庙年久失修,到了冬天漏雨透风根本没法住人,再有就是些大车店——那都是通铺,本地并没有提供什么‘天字一号房’的客栈,不住值房,那就只能住通铺去了,好歹值房还是两人间,还有马桶,夜里不用出去便溺,不用听呼噜声闻脚臭,也算是一些好处了。
吃了简单的晚饭——荤菜就是个炒鸡蛋,又去澡堂子搓了搓泥,大家也就躺下准备休憩了,只是木板床有些活动,翻个身就吱吱呀呀,这里的谈话声,透过板壁隔壁也能听个囫囵,这倒让习惯了农家夜间那万籁俱静的村官们有些睡不着了,郑途便一手枕着后脑,和曹小力闲聊起来,颇有几分好奇,“怎么就冲着水泥厂发力了呢?你小子,倒也是留了一手,还把石灰石矿的地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们还是一班去的呢,老子却早忘光了!”
曹小力半眯着眼,还在回味着刚才冲热水澡的惬意:永华县的条件是多么有限,看这值房就一清二楚了,按说以从前买地的例子,归顺都两年了,县里怎么也该起些水泥砖房,至少衙门会当先示范,可水泥实在紧缺,到现在县里唯一用水泥的建筑还是澡堂子,这也是县里归顺了买地最好的证明——新式澡堂的出现,以及卫生习惯的培养。别说,这新习惯虽然不容易培养,但养好了也真难得忘掉,曹小力还记得以前小时候,一冬天都不洗澡,只偶尔擦擦身子,他入买也就是七八年,现在乡下冬日洗澡不便,就感到身上很不舒服,进城一次,哪怕只是洗个澡,也觉得是很舒坦的享受了。
“育种基地估计是争不过的,我们那块是山村,育种哪里不能育,肯定还是要找个大家都方便的平地——我看你也是歇了心,别想育种基地了,我们还是团结在一起争取水泥厂,要真选在咱们村子附近——就不说招工的事情了,便是平时的菜蔬什么的,要不要在咱们村子里买?这就都是抓手!而且工人就在近处,这也是咱们的倚仗,以后咱们在村里说话的份量,还能和现在这般?”
本来,团结郑途也是该做的事情,曹小力一路上先不讲,是想在县长面前露露脸,现在印象留下了,就该和老郑分析分析了,郑途实际上也清楚,否则刚才不会那样含酸带醋,但话说回来,这也是合该曹小力出的风头,这小探矿队就是他组织起来的,这样的细节不至于在两人之间造成隔阂。
他里外翻腾了两下,踢着有些板结的棉被,嫌弃地抽了抽鼻子:这被褥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招待他们来开会的村官用的,但毕竟不是客栈,不常用也不常拆洗,秋冬阴冷,总有一股子霉味儿。这都是县里穷困的铁证,他们这些村官都是从买地老区出来的,也知道,这会儿,在泉州、榕城这些地方开会的村官,那住的肯定都是水泥房,没准都用上抽水马桶了,也就不用忍受马桶那若有若无的异味。
哎,好日子谁不想过,而且曹小力说得也有道理,育种基地就算是想争也争不过来,而且再有一点,育种基地需要的人其实比较少,郑途想到这一点,也是释然了:像这种州县的育种基地,很多时候就是仓库一样的地方,作用就是储藏保管上头划拨的种粮,同时也实验着自己种一部分,主要是为了探寻本地适宜采用什么粮种,主要的病虫害是什么,农药怎么配……把祖代、元祖代良种繁殖成母代种粮的活,那不可能在小地方自己干,一道之地有一两个也就足够了。再有,就是给果树育苗之类的,这倒是必须在本地干的,因为出了外地运送就很不方便了。
先郑途想试着争取育种基地,主要是认为基地毕竟是搞农学的,自己村子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倘若能有一两个后生丫头,被选拔去基地里做了技术员,往上报这就是成绩,但被曹小力这一说,又觉得也是有理,便犹犹豫豫道,“这话也是,不说别的,光水泥和菜蔬这两个好处,便是眼见得到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定下来在咱们这里。要不我们再张罗着,在附近的山里扫荡扫荡,问一问有没有粘土矿?倘若有土有石头,那约摸着也就能定下来了。”
曹小力来了兴致,便现拉着郑途去找邻村的主任,“我们两个村子邻近的那片山,是都爬过了,但当时没有跨过村界,这回要不大家一起出人?再找找,这要是厂子建起来了,大家都有好处。”
说实话,水泥厂和育种基地,一开始大家还都想要育种基地的,至于说提高厂,这大家心中有数,凡是改善型而又没有明确规定数目的,那基本上就是一推再推,等待时间在十年以上,罐头厂选址也已经定了,在县城附近。二者这样比较下来,几个村主任都觉得,对水泥的需求是一过性的,过峰了也就没有了,靠着育种基地,年年丰产起码不是问题,这是长远的好处。因此他们还颇埋怨曹小力:巽山村附近有了水泥厂,哪怕是为了平衡,育种基地肯定也会被划拨到别处去,这就让他们也跟着落于被动了。
“我就说一点,兄弟们就知道了——育种基地肯定都有自己的耕地的,而且水源肥料都是优先供给,就算是村民都能接受,到了收获时节,会不会有人去偷割育种基地的庄稼,或者是去偷挖树苗的?倘自己村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咱们是不是也得跟着吃挂落?”
最后,扭转局面的还是曹小力的一句话,大家一听便知道他算是把这话给说破了——村民去偷庄稼,这怎么管?就算都修了篱笆、铁栅栏,那还能翻过去呢,育种基地的耕地越大,就越容易出这样的事情,再加上旱时争水,或者是拓荒时争地……
“小曹,你是有见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