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说还真是道理,众人设身处地这么一想,也都觉得,倘若自己要欣赏音乐,那……也不想没事听什么雅乐,真要细说的话,就连这种小提琴曲、笛曲兴趣都不大,还是想听点儿人声小调,甚至是南腔北调的戏曲,虽然看不到那水袖功夫,能听个响动也是不错的。
“这要买唱片,那我倒想买个《鲜花调》的唱片来!”有人不由得就哼唱起来了,“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有没有《游园》、《惊梦》的唱片卖啊!”这是戏迷。
“我是喜欢听渔鼓,南湖道的渔鼓道情,你们听过没有?可惜都是土话,说成官话就不押韵了!”
“弹词好,要是姑苏风月还尚繁盛的时候,去十里山塘,肖家院子一坐,来一壶五百文的好茶,雨前龙井一撮,光福七宝泉水一泡,请他们家大郎来唱一篇《三国》,阿是惬意得很!只是后来山塘街萧条得厉害,肖家院子也不经营了,肖家人不晓得去了何处。若是还能寻到肖大叔,我愿意出钱请他灌一张《三国》,再一张《红楼梦》,吃饭的时候放着听听,阿饭是不是要多吃几碗啦?”
你要听渔鼓,我要听弹词,昆剧迷这里有,还有人喜欢余姚腔、弋阳腔,大家这一说起来,又觉得华夏的曲调也是洋洋大观,只是多与人声相合,纯粹的器乐新曲较少而已。便认为纯粹从器乐的发展来认定华夏音乐不如西洋,并不公平,小许便纠正众人道,“器乐是器乐,民间小调、雅乐、戏曲,这是四个分类,不可混为一谈,如今我等器乐创新,极少有科班出身的作曲家,太常寺、教坊司人浮于事,不堪一用,乐户人家更是形同贱籍,基本没有专业训练,这都是不争的事实。纵然我们在其余几个领域或许不输给西洋,但这个小项上的确是落后了,要知道西洋那里,自从文艺复兴以来,颇为出了不少专职的音乐家、作曲家,社会地位也并不低,他们的器乐曲子是一直在推陈出新的,不似我们一直在奏古调,这可不比我们的器乐更合六姐的心意吗?”
“不行!这话再休说了,听了叫人难过哩!”
哪怕小许已经加了不少定语,但这个结论却还是叫许多人抓耳挠腮的难受,甚至面红耳赤,生出了要拍桌而起,拧转扭动的冲动来——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但华夏怎能有一丁点东西落于人后呢?甚至有些人连西洋乐器调门更多变更婉转,华夏的宫商角徽羽听着偏平,这样的结论都想争辩几句呢!这会儿也不例外,已经有人嘀咕着‘奏古曲有什么不好了’。
“好了好了,诸位君子,便是我华夏有百样好,难道不许他西洋有一样好不成?再说了,外藩天性奔放,善于音乐,这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且看如今的南胡、唢呐,仔细考证,不也都是外来的么,不然何以叫它胡琴?还有那琵琶、箜篌,那也都是洋番的乐器,为我所用罢了。真要仔细计较起来,我们只好敲编钟去,古琴倒是上古传承,可琴声幽咽,又不见在座诸位有多喜爱了。你们说的什么弹词、道情,哪有古琴伴奏的,拿个拨浪鼓边说边敲的也是常事。”
也有人才知道连唢呐都是外来的,不由大惊,因此物实在是普及,民间红白事离不开它,被张兄提起,才知道原来此物完全进入中原也就是本朝事情,便连‘唢呐’两个字都是直接从洋番土话带入进来的,闻言方才微微释然,笑道,“是了,便许他们这样好罢,要这样说,这各式各样的提琴、芦笛等西洋乐器,迟早也成了我们的,再过些年,也就是我们戏台子配乐的一种了。”
“是了,只要我们将那作曲也发展发展,器乐上多几门乐器,那也是好事!”
其实,在信王看来,此事远没有这么简单,他也是常常听到西洋乐师演奏的,这几年,在云县的文娱活动中,这些洋番扮演了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他们的来历很丰富,有欧罗巴人,也有奥斯曼帝国来的乐师,还有南洋、身毒等地,跟着那些本来要为身毒可汗修造陵墓的工匠一起,投奔过来寻找机会的乐师,每人擅长的乐器各自不同,曲目也不一样,由于本身的新奇性,各种茶楼都喜欢请他们去演奏,还有些时候他们自己申请了时段,在街坊必备的社戏戏台上表演,也能收到不少打赏,收入是不低的。
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再配合各地的远洋航船热衷运人里换政审分,而其中不免有一些音乐造诣不错的洋番移民,所以羊城港这里的澡客在各种场合听过洋番音乐,也就不足为奇了。在信王看来,这些洋番的音乐各有特色,乐器的发展似乎是吻合了乐理的,要强行把这些乐器融合在一起,似乎并不容易,因为这各国之间的乐理流派差别极大。
就说华夏的乐曲,似乎是以单线拉长为主——每每只单一调,调上的起伏比较平缓,经常往复,有一唱三叹的感觉,而欧罗巴的乐曲则爱用复调,而且喜爱协奏,要说的话,虽然这十二平均律是端清世子提出的理论,并且在买地得到重视,但信王似乎并未怎么见到应用此律进行旋宫转调的新曲,反而是欧罗巴的乐师,听说这个理论后,据说无不露出欣喜若狂之色,并且立刻就去报名学习算数。这样想来,或许是因为他们喜爱协奏,便经常要设计副奏者的曲谱,便频繁需要计算移调的缘故了。
“要说起来,十二平均律这说法,也是登上了买地的教科书之后,才有了些名气的罢?此前都知道端清世子是律法大家,做了有几本律法著作,但‘十二平均律’这名字原文似乎是没有的,就只有一段话而已。甚至很多人或许都还有些不以为然——这十二平均律的意思我看了,归根结底,把音乐问题也归成了数学问题,这样的结论,在从前我们那里,可吃不太开的。”
从澡堂出来,换上新衣时,信王便和曹如闲谈道,“甚至于世子的名声,也是因为六姐的夸奖才更加显扬,如此说来的话……”
几人眼神一对,心中便也都是了然:这十二平均律在后世必定有很重要的地位,令六姐都有了印象。而且后世西洋音乐必然较为显达,华夏音乐呢,仔细想想,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按照六姐的习惯,只要知道发展方向,必然是不吝点拨引领的,这里居然毫无见解,只是示意民间搜罗人才自行发展,那甚至可以这样想,就是华夏音乐,在六姐那个世界的后来,或许是经历了接近断代的危机,已经式微到难以谈起发展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华夏音乐危殆至此。信王对此多少是有些嘀咕的,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他倒宁可相信是六姐不太重视这些,前些年来也没腾出手,再看王肖乾和曹如,大概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对于六姐的来历,以及仙界后世的发展轨迹,他们虽然不像是一些考据派一样疯魔,但要说完全不好奇也不可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去推测未来,已经十分熟练,甚至不需言语过多交流,彼此看看,都能明白对方的想法了。
且先不说华夏可能遭遇的变故,只说音乐来看,那西洋的复调合奏,似乎就代表了器乐的将来,信王也不能不承认,这样的复奏听起来变化更多也更愉悦些,譬如说一段气势恢宏的复奏之后,忽然间来个独奏,这对比岂非一下就出来了?不过,既然十二平均律是端清世子在宇内首创,那就可以说明欧罗巴那里并没有类似的理论,他们的作曲应该也还在发展——信王忽然间不知为何也兴起了一股紧迫的感觉,认为华夏这里应当要奋起直追了,不论如何也要找一个作曲家来,把十二平均律的理论用一用,将华夏器乐的发展也提一提。不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被欧罗巴流派给抛得太远了。
想要在竞争中获得先机,第一个是要看自己的速度,第二个就是要看对方的速度了,信王想了想那些数学且学不明白的乐师,按照敏朝这里的传统他还是比较轻视的——乐师是乐师,作曲家是作曲家,自古以来,华夏的大乐者基本都是端清世子这般,本身就是知名的文人墨客,有所兼才,所以他还是本能地比较关注欧罗巴过来的学者,因问曹如道,“大伴,这几年来,从欧罗巴来的红圈学者,有没有雅好音乐的?他们可是出了什么新曲子没有?这些人开方当还是不在话下的。”
说着,他扳起手指就计算了起来,“嗯,嘉立略,这个怕是最有名的,他我也曾见过几次,倒不像是爱好音乐的样子,对了,他是不是早大半年,就迁居到羊城港来,开始在买活大学上课了……”
第953章 红圈近况
买活大学城——这也是信王这一次来羊城港必定要去见识一番的所在, 毕竟,比起刚建成不久,体验者极少,还没有在报刊杂志上写出见闻的海关大楼和这浴场、留声机等等事物, 买活军的大学, 在文人墨客乃至权贵富商之中都颇是有名的, 更因为搜罗了宇内各地的学者,还不止华夏, 连海外运来的红圈学者, 几乎都到大学城居住,此处的文气,氤氲荟萃, 俨然已经要超过两京的国子监,于一些鼓吹者口中,恐怕要成为华夏文魁所在的地方了呢!
“嘉立略的汉话已经学好了吗?定都之后, 恐怕这些送人的船只, 也就直接在羊城港靠岸了, 如此云县虽然依然有航船靠岸,但人口压力就没这么大了。”
“是,厂子也能多开几家了,现在那个山城,都快和彬山连成一片, 哪哪住的都是人,定都大典之后,当有不少会搬迁到羊城港来,只是可惜云县的房产价格怕是要跌了!”
“那是龙兴之地,怎都跌不到哪里去的, 再说,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没准之后的外藩还是都要在云县学规矩呢,学好了才准入新京,也是未必的事情……”
这里所说的,是一切不会说汉话的洋番通行的规矩,哪怕是红圈学者也不例外,主要是从现在华夏旧土之外前来,不会说汉话的外藩,不管是鞑靼人,西南百族的蛮夷,还是远道而来的欧罗巴巫女,南下的罗刹人、野人女金……通通都在云县的外藩营区居住,分了男女,教他们买地的规矩,以及一些粗浅的汉话,直到把他们培养得能在买地正常地生活了,这才能走出营区。
自己有本事的,能找到工作,那自然好,倘若需要买地安排工作,那就要参加后续一系列的考试,否则只能去做比较初级的体力活——当然,若是不想工作,自己又有钱交每个月三百文的赎身费,那买地也听之任之,反正固定了住所,每个月交钱换证,有人检查的时候,能拿的出来就行了。但就信王知道的,大多数来买的洋番,工作热情都并不低,因为买地虽然物价便宜,可奢侈消费却也丰富,同时价格还非常昂贵,像这样长途旅行过来的洋番,不管原本出身有多么尊贵,所携带的川资也不会太多,倘若自己不赚钱的话,恐怕是不能支持他们那个圈层的体面生活的。
当然了,洋番要赚钱,总是比较容易的,且不说别的,学好了汉话,做个通译收入就不低,哪怕就是汉话不好,也可以另辟蹊径,给这些同样来买地谋生的洋番提供服务啊——做洋番乡土美食,这就是个很好的谋生手段,再有便是一些文雅的技能了,这也是为何云县的洋番乐师很多,信王等人都有听过洋番音乐,因为洋番的绅士淑女,从小接触到音乐的机会还是较多的。
尤其是一些有修道院生活经历的洋番,他们不是能唱,在修道院唱诗班中扮演角色,就是能弹——管风琴这个是带不来的,也很难掌控,但小一些的乐器,比如说现在欧罗巴民间流行的小提琴,以及规模较小的大键琴,其制作工艺以及四线曲谱,却是被这些洋番带到了云县,并且成为一阵风尚,在云县乃至周围的辐射各地活跃了起来。
华夏的百姓在娱乐上可没有什么门户之见,这些音色优美、音量宏大,而且演奏起来相对简易的乐器,很快就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在社戏舞台上是经常能得到掌声和打赏的。也常常被红白事请去表演,这边刚拉完哀婉的小提琴,那边就吹起唢呐,台下是《何赛花巧耕田》的剧组正在化妆,这已经成为云县以及附近几个州县的生活常态。
这些改行做乐师的洋番,在故乡往往是没有本职工作的,他们的工作要么是地主,要么就是乡绅小姐,修道院修女,有本职工作的洋番,如果还想要从事旧业,对语言的要求会相对更高一些,尤其是本来做木匠、铁匠这些活计,机缘巧合之下,辗转从外藩过来的百姓,还想要进厂的话,那就是要考试了。不过,考试一旦通过,收入也是不在话下的。
语言要求比他们更高的,则是那些被撮弄来的学者,对学者的要求,是语言必须达到精通,同时通过对专业的严格检定考试,还要发表文章,如此才能被聘为教授——如此严格倒也不是没有缘故,这一旦被聘用之后,教授的收入是相当高的,还享受很好的福利,足够他们过着非常体面的生活。
而且,是否红圈,和会不会被聘为教授并无特别联系,红圈学者也可能因为迟迟无法通过汉语和专业的检定考试,当不了教授,但他们只要能得到‘中平’的汉语水平鉴定,那就可以免试入学,到买地大学里当学生,同时除了普遍的学生津贴之外,还享受一份特别的人才补贴,如今俗称是‘红圈津贴’的。
一般来说,能被六姐圈成红圈学者的洋番,那脑袋的确也是好使,就算曾经被检定考试卡住,但去买地大学里学习一两年之后,很少有发不了文章,通过不了考试的。因此,每个红圈学者的名字只要一流传出来——这也很好分辨,毕竟那份特别人才补贴名单的密级不算很高——这些红圈学者,立刻就会成为一些小圈子的红人,有意结交的名流不在少数,包括在生活学习上,也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以及把他们运送来的教会,一知道自己赌对了红圈,立刻喜笑颜开,多方关照,他们的日子和一般的洋番比,肯定是要好过很多的。
本来就是世间罕见的天才,又有这样的关照,这几年来,陆续有七八个红圈学者,都是很快就顺利从云县去买活大学了,哪怕大学城还没有完全建好,但陆续启用的建筑,也足够容纳大量师生了。这些师生又写文章赞美大学城的设计,以及大图书馆的好处等等,让买活大学还没有完全竣工启用,也已经非常出名了。这些红圈学者也未能免俗,据说写信回家乡时,快把大学城吹成了所谓的‘雅典学院’第二,吸引越来越多的欧罗巴大学生,把这所东方大学视为自己向往的圣地,想方设法投奔而来,又为他们的承运商换取更多配额,已经俨然形成了一个成熟的循环。
不过,这都是本地对于洋番学者的礼遇,要说起红圈学者的建树,叫学术圈子之外的人知道的倒还没有多少,主要是洋番来人里,数学家是最多的,虽然也有人转行,但这些理科成就,外人轻易也不好理解。倒是一些非红圈的洋番学者,在工科上做出了成绩,又有建筑上,也有很大的影响。
比如说在羊城港城市规划竞标案上,进入最终比稿阶段的德扎尔格,他就很有知名度,据说羊城港新城的建筑物,有不少区采取的就是他的稿件,还有一些华夏本土的建筑设计师,也中标了,只是人选名字比较低调并不宣扬:这也是合理的,这种标案都是一整个街区的大建筑设计,对应到私人住宅,那就是大庄园,可目前买地哪怕是顶级富豪也多是购买成品房屋,很少有买地自己建的,社会风气摆在这里,自然就不需要这样等级的建筑师了。
目前来说,这些设计师还是服务官府,设计一些大的公众建筑为主,比如说各地的博物馆、图书馆,羊城港打了个样,那些富庶州县,岂有不蠢蠢欲动的道理,这些建筑师就光做这些便已经忙不过来了。那德扎尔格之所以出名,其实多少也是因为他是洋番的缘故,一个洋番能设计都城,这种感觉对华夏人来说还是颇为新鲜的,还有许多人一时间很难把设计都城和政治上受到重用分开——能主持设计都城的,搁在以前那都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才能委以重任,这德扎尔格虽然只是中标办事,但很多民间流言已经编排出了了一整个‘德夷子在欧罗巴海边遇难,入海昏迷之后,醒来被冲到华夏海滩上,被六姐菩萨救起点化,从此成为六姐心腹’的传奇故事了……
除开这个出名的德扎尔格之外,其余学者至少目前在民间都多是默默无闻,只是在特定圈子里有动静,有些生性羞涩的学者,比如德扎尔格想方设法,几乎半是哄骗半是绑架地搞来的笛卡尔,虽然也得了红圈,但入买之后几乎没在人前露过面,任何聚会都不参与,逐渐也就民生不显了。信王等人,对于这些学者的印象,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沉默寡言的害羞胖子——他们入买之后几乎普遍发胖,甚至达到惊动官方予以干涉的地步,主要原因就在于把糖和肉吃得太多了。
在这其中,嘉立略算是个显然的例外了,因为他的学习速度不算是很快的——汉语一直说得不好,甚至无法通过检定考试,拿到‘中平’的分数,也就不能离开洋番营地。这个大概是因为他的年纪,他毕竟已经是个古稀老人了,毫无疑问他的学习能力已不比年轻人,事实上,嘉立略的身体大概是不算太好的,视力也不佳起来,不过,他却又非常地喜欢到处观察和提问,用他那蹩脚的汉语,到处地向人发问,有段时间,他们在云县街头是有点小名气的,一个戴着眼镜,满脸凶相的洋番老人,总是在东看西看,东问西问,就算在见惯世面的云县百姓里,这也是颇是一番洋相呢!
这老人身边总有个洋番女人陪侍——那是他的大女儿,移鼠会基于一些为了换分的意图,同时也是为了让嘉立略鼓起勇气,克服旅途中的重重困难,成功地到达买地,安排嘉立略的学生,锡耶纳大主教,同时也是移鼠会坚定的支持者,从修道院接出了嘉立略的两个女儿,让她们以女巫的身份来到买地。
这其中,他的大女儿是较为聪慧的,很快就学会了汉语,并且达到了‘精通’的水准,但并没有去寻找工作,而是继续领受移鼠会的津贴,为他们照顾‘欧罗巴送往华夏的科学瑰宝’,由此,信王这样的华夏高层便可以得知,嘉立略在欧罗巴的科学界的确拥有相当的地位,可以说是文宗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居然会被移鼠会送来华夏,也让他们对欧罗巴的情况感到有些好奇和吃惊了。
也是因此,嘉立略受到的邀请是最多的,他也参加了一些场合,众人少不得向他提问一些关于欧罗巴学界的问题,并因此得知了天文学、物理学在欧罗巴受到的严格限制,不过,在信王的感觉里,他认为嘉立略本人的宗教信仰其实相当虔诚,来到买地之后,对于本地的无神论氛围,他是有点儿水土不服的,就他所知,嘉立略现在已经把信仰转向了东方贤人宗,好像也还保持着去做礼拜的习惯——这在买地算是比较为主流不取的事情,衙门居然还能一直容忍他,可见对他的确是有一个相当高的定位的。
“好不容易通过了汉语考试,到羊城港来做学生,他应该是发不了文章最后去做教授了……对于星象那些已有的知识,都足够他学的了,而且,他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了,学星象的不观星这还怎么搞学问……六姐给他红圈,只怕不是看重他的潜力,而是尊重他的地位罢,他在这些欧罗巴学者之中的名望,的确也是第一流的,哪怕是移鼠会的大仇家,圣公会的英国人,提到他也肃然起敬……那次在云县办的《对话》刊印会,还有不少人特意从羊城港赶回来参加呢!”
王肖乾对此事知道的就不那样清楚了,他每天泡交易所,却不比信王是做仙画摄录的,消息自然灵通。他只知道嘉立略这个人,对于其他的简直是一无所知,甚至还不知道他会鲁特琴,听信王说到什么刊印会,不由得微微一怔,问道,“这是话本么,还是什么?如何还要开个刊印会这样正经。就是《斗破乾坤》的完结卷,也没见有这样的动静!”
又在心中忖道,“大王的消息,必定是从叶大姑娘身上来的,有这么个在《万国报纸》工作,专跑洋番新闻的老同学,他定然是洋番的专家了。只是大王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亲事也不能永远耽搁,叶姑娘前程远大,心也大,想着要进《买活周报》去接她姨妈的班,这两人是走不到一处的,徒留一段心事罢了。也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安排大王的婚事,难道真要等到二十五吗,按买地的规矩?那也快了,现在蛮好相看起来,倘在京城,大王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这孩子也是不急!也不知私下是否领略过了女人的好处。”
此时三人已经换上衣服,去领了行囊——行囊外壳已被驱虫的香露擦拭过了,这也是贵宾厅的优待,因为有钱来贵宾厅的客人,自然颇可以保证自身的整洁,因此被要求开包查验虫豸的几率是较低的,驱虫水也不是简单的烟灰水,而是香露。从浴场通往关内的出口穿了出去,准备登车前往新使馆,也是边走边谈,王肖乾这边问,曹如那边低声也在回答信王,道,“嘉立略来羊城好像是为了做手术,他有白内障,而且已经成熟了,做完手术当是又修养了一段时间,他女儿也有点病,但不是什么大问题,都看好了,不过,他倒是爱好音乐的,他很擅长鲁特琴,还在那些保存了信仰的洋番聚会上表演过——”
毕竟是亲王大伴,这收集消息的能力也不容小觑,王肖乾不由对曹如刮目相看,心中更是暗暗揣摩,不知信王如此留心洋番动静,是藏了什么企图,是否是皇帝暗中指示。同时自然也好奇这《对话》是什么旷世巨作,值得专门为它开一个刊印会,而衙门居然也会允许。正等着信王曹如仔细解释时,三人已经走出围墙,来到关外车站,刹那间,却都是站住了脚,放眼远眺,被眼前的街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半晌,王肖乾这才喃喃道,“这一带上回没来,亏了……从今以后,羊城港老城区的房子,怕是……怕是不值钱喽……”
第954章 彩画笺子
“去大学城方向的乘客还有没有?准点敲钟发车, 我这辆车还有一个位置,单身客人举手——”
“二号车是去老城区的,都别坐错了, 行李去称重!超过30斤要另外买一张票的!”
“铃铃、叮铃铃——”
“让一下, 别杵在路当中, 这是自行车道, 危险!”
“注意靠右,靠右哈!你别整逆行了, 过马路走人行横道!对, 那就是, 那不是荒地那是路, 你要回港口提货,得到马路对面去等车!”
“怕不是在坑骗我!这世上哪有这样宽的路哟!老子午门都去过, 午门——午门前的大街也没有这样宽呀!”
从海关出来,毫无疑问,车站、驿馆、小吃店、商铺, 这全都是理应必备的东西, 别说信王这些吃过见过的大人物了,便连一般的买地百姓, 也早就逐渐习惯了关外的繁华,绝不会轻易动容,可在新京关外这里, 却是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呆呆地站在马路一侧,对着前方的街景张口结舌,叹为观止的旅人,这其中先声夺人的便是这马路的宽度:在云县也好,榕城也罢, 一般来说马路宽度分为三种。进城的主干道,这以城门的宽度为限制,如果没有拆去城门的话,榕城主干道大概是两辆马车并排行驶比较宽绰,再加上一辆就有些紧巴的宽度,而次于进出城主道的干线,则收紧为两辆马车可以勉强相向而行的程度。拐到街坊里弄之中的话,走一辆马车勉勉强强,至于说那种只能过人,独轮车勉强进入的,就叫做夹道了,通常来说不被视为是正经道路的一种。
要知道,榕城已经是福建道的首府了,大部分宽度也不过如此,云县等地的老城区,堵车就更是家常便饭,因为路实在太窄而车马又逐渐增多的缘故,老城区堵得水泄不通俨然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最后为了限制缓解堵车,只能出台政策禁止马车进城,让木轮自行车、独轮小推车成为城中主流的交通工具,马车只承担从城外到城外的运输任务,不管职位多高,进城都得步行,要不然你就自己骑马,不过,以城内这人烟稠密的程度来说,骑马也不是什么好选择,木轮自行车失控了最多摔在地上,马受惊失控那是真的会死人的!到时候,惊马的主人就是不死,也得赔个倾家荡产,指不定还要去矿山里做苦役呢。
马车不进城,这习惯,经过近十年的培养下来,已经成为了买地居民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但在新京,至少现实条件的限制是已经完全消失了,从关口出来,通往城中的这条马路……信王眯着眼睛数了一下,一二三四……居然是单面八车道的马路!
单面八车道,双向就是……十六车道!光是看着马路上的白线都有点儿数不过来了,这叫人怎么能不叹为观止?甚至感觉走到马路对面都要走个好久,还真是,别说前门大街了,就是午门前的宫场只怕也就是如此了,而这也仅仅只是关外的一条马路而已……马路两边且还有那!
那庄重宏伟,高达四层,制式统一连绵一片的房屋,哪怕隔了宽阔的马路,给旅人带来的压迫感仍然是惊人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倘若马路没有这么宽的话,这样高的建筑,出现在双车道马路的两侧,恐怕就更有一种往内压迫的感觉了,甚至会让人感到有点窒息,好像立于两座高崖之下一般,产生逃走的冲动,甚至于连逃走都办不到,双腿发软只想跌坐在地,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些房屋……全都是一张图纸吗?”
这些屋子有多高?大概是九米、十米?或者更高一些,十二米十三米?论高度,倒是不如太和殿的,但是太和殿也远没有这样长啊!这些建筑就像是高耸的城墙一样,沉默地在街道两边排列着,似乎是无限地往前延伸着,吞掉了初来乍到的旅人们的所有疑惑:买地已经开始普遍建高楼了,也就是说,这些楼都不再是用的竹筋混凝土,而是都用的钢筋……土产钢筋已经投入实用了么?
那么,距离买地不需要任何仙器的帮助,把京城大超市那样的建筑再重现到世上,是不是也没有多久了?甚至于,他们的造桥能力也又提升了一大截?是不是混凝土的水泥桥,很快也可以登上台面——买活军到最后不会拥有在大江上造桥的能力吧!甚至于横跨闽江、珠江,把榕城和新京的几片城区给联系起来?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城市格局会是什么样子?就连信王都想象不出来了,他沉默地眺望着这些漫无边际,一直延展到视线尽头的房屋,心中涌起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冲动,想要登上高处,能居高临下,获取到一个好的角度,来拍摄这个街区的全貌:这马路两边的房子有多厚实?它们的背后又是什么,内里是什么样子,现在已经有人入住了吗?买活军是怎么将它们建起来的,又打算让什么样的人住在里头。
还有,这些房屋是德扎尔格设计的吗?这一层窗户的圆拱,二层窗户的方形框子,排列在一起,典雅简洁,但却又有一种异域的鲜明风格在内……欧罗巴的感觉相当明显,兄长看了,也会有很大启发的罢,这样大体量的建筑,风格太花哨了,造价必然高昂,进度也会缓慢,简洁优美就成为了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在最初的震撼褪去之后,逐渐升起的是无穷无尽的好奇,而在信王身边,曹如和王肖乾也彼此讨论着,提出了一个又一个无人能回答的问题,“一栋楼里能住多少人?这要都是这样的房子,感觉整个羊城港的占地,几乎可以缩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了罢?这房子想不出能住在顶层能有多舒坦,都这么高了,应该不返潮了罢!”
返潮也算是南方房屋的一痛了,到了黄梅天时节,墙壁渗水,让北方人以为房屋漏水的都有,拿抹布去揩拭的话,整个房间揩一遍,甚至能拧出半桶水来。所以说,也别怨怪二楼的房屋逼仄昏暗,一楼的潮气返着也很容易得风湿,很多南方百姓老了以后腿脚不便,多少都和沾染潮气有关。这也是南方瘴疠一说的来源。曹如和信王也认可王肖乾的观点:楼层越高就越值钱,这批房屋极可能将是整个新京房价最高的区域之一!
这么昂贵的房子,而且供给又这样的多,那么,老城区的小院子必然会面临跌价,虽说这点损失能承担得起,大多数人购房也不是为了出售,多是为了自住,但王肖乾没能考察到这一片,在商言商,也自然会感到失策,当下便自怨自艾地复盘了起来,“虽说当时道路还没修通,但听说造了小楼房,怎都该来看一眼的——当时真以为只是两层小楼,那就只是还好而已,觉得买在车站边上不免过于嘈杂污糟……”
这也是实在的考虑,买地的小楼,多指的是二层的竹筋混凝土楼房,这种楼房的确是不稀奇了,老城区小院自己也能改造,还带了个院子呢,自然是更佳的选择。至于关口车站边的住处,人行马住的,的确也不如城里清洁,每天光是货车通行时激起的道路尘灰也好,马粪也罢,那股子味儿多少都是困扰。要说现在,这些困扰是否还在……就目前来看也还是有的,可……可这是四层楼房和双向十六车道啊!光是这一条优点,不就盖过了所有缺陷吗?!难道你就不想站在四楼窗前,俯瞰着脚下马车来来去去,行人如织,真真正正‘车水马龙’的盛景了吗?!太和殿虽然比四楼要高些,可人也不能轻易上到房顶去啊!人达不到那个高度,只是建筑达到,又有什么用呢?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四楼虽然摘不了星辰,但夜里若能在楼顶的天台赏月,想必又是一种感觉了!”
“这瞧着当真是,当真是……”
除却三人之外,关口处陆陆续续,更多的游客也是一脸震惊地在出口这里站住了脚,张大了嘴巴,杂乱而贫乏地表达着内心深处的震撼,他们比信王还要更低了一档,便连分析都没有,只是翻来覆去地说着内心深处最直接的想法,“看着太怪了!却移不开眼!”
“买地的城原来是这般吗!这瞧着——都不像是人间的东西啊!”
“怕是仙界也莫过于此了——啊!那是什么!”
远远驶来的蒸汽拖拉机,又吓住了一帮人,这个庞然大物缓缓地从远处靠近,背后的拖斗里装满了木箱——这居然是运货的!众人屏住呼吸,敬畏地目送这个又高又长,犹如大象勾着鼻子连环行走的大家伙从视线中缓缓消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又弥漫出了一股骚气,当下纷纷回头望去,却是一个肤色偏深,大概是南洋一带来的番人昆仑奴——虽然肤色发黑的,在华夏都会被叫做昆仑奴,但人种来源其实是分了两种的,于买活军崛起以前,来到华夏的其实多是南洋贩来的土著奴隶,肤色发黑、身材矮小,但眉目和华夏人还算相似,这个或许是从占婆港北上,来参加定都大典的土著王子,见到蒸汽拖拉机这样前所未见的庞然大物,实在是吓得没魂了,方才如此不堪!
“哦哟哟!折腾清洁工了!”
“快回澡堂去洗洗换衣服!”
人群当下就是一阵骚动,自然有同行人立刻为他张罗起来,这昆仑人却是已经吓得眉目痴呆,讷讷不能成语了,人群外围又有不少人被他激动,赶忙跪下来虔诚参拜拖拉机。这一拜又发现不同,用生涩汉语问起了道路用料,“水泥……更深……”
“哦,这个是沥青路面,比水泥还要更胜一筹,否则蒸汽拖拉机开过去,水泥路或许会开裂的……”
沥青路面,这东西云县也有,曾作为实验性的路材铺设过,所以并不能引起信王等人的惊诧,只是让他们心中更加感慨买地进步的迅速:冶金无疑是进步了,钢筋都能造出来了。沥青,这个是石油的副产品,它从实验都短途铺装,被应用到港口海关这里,就算不是铺满全城,毫无疑问也是极大进步的表现——石油化工业也又进步了啊!买地的科学应用,简直不是用年来算,而是用几个月来算的,每过几个月,就感觉他们能拿出一些新产品来,从实验到实装,从实装到普及,一方面,他们在民生治理上的人才似乎是一直短缺的,但另一方面他们在工业理科上的人才似乎又相当的充裕,以至于产品线上,全面开花,技术的进步,哪怕是观众都顾此失彼,惊叹不过来了!
全面教育的威力就这么大吗……
饶是眼见了多少证据,信王仍然每每忍不住这样惊叹,他有点儿酸溜溜的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教育的好处之巨大,还是因为它的推行之困难,敏地的特科开了也有些年了,下沉到州县去开扫盲班也不是一天两天,可筛选出的理工人才,距离发挥作用,提升敏地的工业能力好像仍有漫漫长路要走,真不知道和买地这里,差的到底是什么——有差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更可怕的是,你知道差了点什么,却不知道还差多少,差的是什么!
“哥儿,前方似乎有个报刊亭,以车站街景作为招徕,印了彩画的笺子发卖,可要过去看看?”
作为敏朝藩王,当此情景没有一丝感慨也是不可能的,但信王毕竟自小南下,屈指算来在南边也住了十多年了,要说多么心挂故国这也是不可能的,一时间的百转千回,也因曹如一句话而立刻中断了,“接我们的车还没来么?走,那就先看看去!”
出了关口,前方走一段路便是一个弯道,弯道进去明显是存车场,同时还有站台,两侧的出入口不断有马车进进出出,包括众人听到的吆喝声,也都是车站里通过喇叭传出来的,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进存车场坐车进城,也有一个指示牌,指引着旅人去私家马车场找自己的马车,在弯道和主干道之间也是一溜的小屋子,都竖了招牌,有住宿接待的,有卖书刊杂志、彩画笺子甚至是《新京公共马车线路图》、《新京地图》的,自然也有卖煮玉米茶叶蛋乃至馒头包子的。
所有店铺无一例外都提供行李寄存服务,有不少客人在里头进进出出,显得人头攒动,还有更士抱着手站在街道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众人。除了极为宽大的马路,以及马路两侧连绵的高楼之外,这些细节和云县车站的出入也不大,而曹如所说的彩画笺子,也是买地这里随着邮政兴发出来的新东西——设计得和门贴倒是很像的,有时候是一张对开的洒金硬纸,上头裱糊了彩画,多是本地的风景名胜。
譬如武林的彩画笺子,就有三潭印月、雷峰夕照等闻名遐迩的十景,不知谁那样有办法,请人用仙手机拍摄下来,又搞到印场去,弄成了彩印版画,瞧着惟妙惟肖,就和从做工很好的画册上裁下来的一样,旅客买上一张,拿到邮局去,寄送回家里,或者付款请邮局盖上邮戳后,自己亲自带回家中去珍藏,也都是有的——主要这东西轻薄,被弄丢的概率也是有的,倘若旅途遥远,还真没那么放心,如果有人真的是寄回家里去,沿路的邮戳都在彩画笺子背面印着的,那么,价值又要更胜一筹,一张20元的笺子,经过长途邮寄且品相还完好的话,在藏家手里轻易可以卖到数百元,倘若寄去的是什么苦叶岛、满者伯夷这些邮政所能到达的最偏远地方,那上千元都不是不可能!
信王等人虽然不至于设法制造这样的珍奇画笺去牟利,但兴趣所致,走到哪里,大量买一些画面不同的彩画笺子来收集也逐渐养成了习惯,自从有这东西开始,他就定期给皇帝寄去一些,这一次来到羊城港,就算曹如不说,有机会也要大量收集的,当下带着两个随从,兴冲冲地走到那书店里,和伙计招呼了一声,便到彩画笺子的柜台那里端详起来,他精神也是一振:果然,这里有高处俯瞰的车站街全景!
看角度,应该就是在车站边上这栋楼顶拍的,只见一条长街往远处延伸而去,横着的则是靠港口的马路,外侧是没有建筑的,只有隐隐约约的乱石滩和防波堤,内侧便是连绵的四层高楼,从这里便可以清晰地看出,这高楼并非是两层小楼常见的单薄板楼形式,反而像是四面板楼合在一起,圈出了一个中庭,形成了一个个高大的四方体。
如此一个个‘四合院’之外,则是另一条街道,整体街道全都是一样高度,几乎一样的制式,只有窗户的距离不同,暗示着每栋楼的内部布局其实并不一样,这些整体建筑就像是斜着摆放的方块,最终汇聚到了远处的路口,在那里和其他的马路汇成了一个星星的六角路口,每个星星的尖角都对应着一条道路,而其中最为粗壮的主角,便是这条双向十六车道的主干道,整个画面充满了极其和谐而又富于玄妙的几何学美感,就连对建筑兴趣普通的信王,都不由为之痴迷,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这才喃喃地道,“这必定是德扎尔格的手笔……这种几何图形感……这种巧夺天工却又辉煌大气的感觉……”
“老板!”
他抬起头急切地招呼,“这张彩画笺,有多少我都要了!还有其他什么和新京城建有关的书籍画册没有?都给我来上三份!我要寄给我兄长——他素来痴迷建筑,如今又不愁没事做了——这些画册,他一定发狂了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