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延绥陷落后一年,传来六姐征讨的消息,或许大家会更紧张一些,可这会儿,谁都没把消息当真,只是因为这种传言的可怕而邪门,多少心里都感到很烦闷罢了。这个传言就像是可着大汗心中最害怕的事情来打造的,效果非常的显著,大汗一下就明显烦乱,说着可笑荒唐,可还是往东方加派了人手,又遣人去邻近的部落探查,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这些一向服从于金刚白城的部落,是不是居然也被什么东西蛊惑着,胆敢和大汗为敌了。
草场之间,相距辽阔,尤其是金刚白城周围的草场,都属于斡鲁朵,要找到邻居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暂时听不到回话这不稀奇。可去往东方的怯薛军,居然一个都没有回来,到了这一步,城中的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了,如今斡鲁朵的大福晋聚在一块儿,就是商议解决之道来的:
怯薛军是大汗直属,不会说部落的方言,也叙不了亲戚,或许就是因此才全军覆没的。大福晋们自告奋勇,愿意派出自己的陪嫁去找一找亲戚,这应当也是大汗的愿望,所以大家很快就一拍即合,热烈地商议起来,大汗的心情也随之稍微平稳了一点儿。
这样的时候,娘家有力量的小福晋,也会有脸面,能被叫进内帐商量,珍儿因此就显得更加的尴尬了,她低垂着头,竭力忽视着偶然落在身上的恶意目光,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冷冷的嗤笑,径自在盘算着该怎么去查看妹妹的情况:瓶子是否被锡尔洪侮辱,倒是无关紧要的,或者说她更希望瓶子的美色能吸引到锡尔洪,这样她一路回察罕浩特,就不会遭受到太过分的虐待。那些得罪了主人的奴隶,会被怎么折腾,珍儿心中是有数的,反背着双手,脖子上拴着绳索,连在马鞍上,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马跑,摔倒了就只有被活生生拖断颈骨而死的份……
如果锡尔洪把她收为服侍床笫的女奴,在□□将她折辱,那至少还不会受到重伤!但珍儿是知道自己的妹妹的,恐怕瓶子并无美色可言,那就只能期望她买活军吏目的身份,让她不至于遭到太过分的对待,至少不要留下终生的残疾……
她不敢指望更多了,珍儿非常想去看上一眼,送一点药——她明知不可能,却仍然止不住反复盘算,希望从现状中找到一条路,哪怕能让她去看上一眼。她是如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乎错过了传唤。
“……小福晋……珍儿小福晋!”
“啊?什么!”
“——囊囊请你入内说话!”
外帐的窃窃议论声,愕然地止歇了,大家都不解地望着传话的奴隶——怎么会是珍儿呢?叫谁都好,怎么会叫她呢?她,她身边的陪嫁、侍卫,早就被贬到牧场放羊去了,她身边可没有一个人可用啊!
珍儿自己都非常惊奇,但此刻不是细想的时候,她立刻站起身来,随着奴隶一起走入内帐,卑微地跪下行礼——以她的身份,小觐见鞠躬即可,但珍儿是不敢在这样的小事上展现自己的所谓尊严了。
“尊贵的大汗夫主,向长生天祈求您的吉祥安乐。”
她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弯着腰说着自己的礼赞,但大汗对她的问好却毫不理睬,而是继续着和大福晋们的商议。
“……说得对,既然她的亲妹妹,就是延绥边市的管事,买活军也算是她的半个娘家。那就让她也出去侦查吧,如果真是买活军的话,也许她还能活着回来,不像是其余怯薛一样了无音信。”
大汗的话里,也藏有深深的恶意和怨愤,还有一丝嘲弄,这情绪是冲着她的娘家科尔沁,也有买活军,珍儿明白,她还不够格被大汗厌憎,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忍不住因为话中的一丝颤了颤肩膀:让她去做探子,侦查敌人的动向?她?一个从没有领过兵,上过战场,没有放过牧的格格?如果对面是买活军,那还好,只要不被不由分说地击杀,或许还有些微逃生的可能,如果不是的话,按照鞑靼人战时的习俗,她还焉能得活?
看来,大汗今日是挑选她作为出气迁怒的对象了……
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犹如一道惊雷,最担忧的未来就这样劈到了眼前,她的生命就如同沙漏一样,伴着分秒飞快地洒落着,珍儿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竭尽全力地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得失态,在这一刻,随着极大的痛苦和不舍,长久以来的煎熬与忧虑却骤然停歇了,最坏的可能已经发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汗的命令,我无法拒绝,就算是叫我去死,也只能从命。”
她猛然抬起头,在模糊的泪水中,眼神强烈地望着林丹汗,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着这个软弱不智的莽夫,浓烈的目光,甚至让大汗也出现了瞬间的不适,挪开了眼神,不敢和她对望。珍儿抹了一把眼泪,坚定地说,“但在死前,我要见一见我在锡尔洪帐下为奴的妹妹瓶子。”
“如果大汗答应了我,见完她,给我一匹马,我立刻就动身!”
第1130章 讨厌的姐妹
“那,就在那儿了,在羊圈里,拿麻绳拴着的就是她——我就不带你过去了,小福晋,你不会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出来吧!还是说,还是把你带上?头几天你一点信没有,我还当你已经不认得这个妹妹了呢!”
虽然也曾来过察罕浩特探亲,但一个科尔沁的小格格,她的来去,自然不会引起锡尔洪的注意,这个桀骜不驯的将领,丝毫也不掩饰他对身边这科尔沁女人的轻视,冷笑着讥讽了几句,看着她的眼神,已经犹如看向死人。
唯一能让他稍微顾忌的,只有第一斡鲁朵派来的老阿妈,这个老阿妈是囊囊大福晋信赖之人,说话相当的管用,而锡尔洪再骄傲,也不敢轻视可汗继承人的生母。除此之外,哪怕是大汗派来的耳目下人,锡尔洪也完全不看在眼里。
这完全是因为他带回了大批战利品,因此滋养出的脾气,但眼下也没人会指出他变化的原因,他身边的女人已经提着裙子,一脚深一脚浅,踩着牛羊的粪便,飞快地冲进了羊圈里。
“瓶子!”
“姐姐!”
在羊圈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勉强裹着毛毯,浑身脏污的短发女人直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辨认着眼前的面庞,“姐姐,你怎么——”
她姐姐不由分说,立刻就开始脱衣服了,她脱下了厚厚的棉袄外套,又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假发包头,露出了短发,让站在远处眺望她的锡尔洪长长地发出了奚落的唿哨——这是逐渐发展出来的习俗,由于这些年来,察罕浩特的贵族妇女全都开始穿戴假发,真正的头发,也就成为了一种略带羞耻的隐秘,把自己真正的头发暴露在外,似乎成为了一种大胆的举动。这是从前完全没有的认识,但这一刻,随着珍儿小福晋扯下包头,大家心头所涌现的那种窥伺隐私般的羞耻和刺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这女人知道自己要去送死,就疯了!”
帐下的美貌女奴,对将领来说应有尽有,纯正的鞑靼女人,尤其是贵族格格,除了生育继承人之外,反而难以引起男人的兴趣。锡尔洪半点没感到急色,反而不屑地对身边的人说,“难道她要把自己脱光了骑马出去吗?!”
但,不管他怎么说,珍儿小福晋那不得体的行为仍在继续,她扯掉包头,为的是更方便地脱掉有弹力的贴身毛衣,除此之外,她还毫不避讳地脱下了厚实的棉布裤子,只留下了棉布秋衣裤,把可以御寒的衣物让妹妹立刻穿上。
又从棉袄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拆开了把里头的东西往妹妹嘴里塞,脏女人一尝到味儿,便更加激动了,颤抖着手接过了油纸包,珍惜地掖在了胸口。姐妹两个对视了一眼,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但是,谁都没有哭出声来。
科尔沁的女人,倒是有一股子倔劲儿……锡尔洪现在也知道,珍儿小福晋大概是不会哭哭啼啼地求他对自己妹妹好一些了——倒也不是说,她来求了,他就会答应,只是错过了一个拒绝折辱对方的机会,这让他多少有些沮丧。
“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可不能让她们有诅咒大汗的机会。”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为的也不过是刁难一下这两个科尔沁女人——这个买地的边市女吏目,两次三番地让他不快,哪怕是沦为阶下囚,还是锲而不舍地和他作对,联合起来给他施压,让他给边市百姓留下过冬的粮食,如果按照锡尔洪的性子,他早就一杀了之了。
碍于大汗的明令,他也不敢杀了一个人,反而给大汗留下了话柄,所以,在边市时,他放过了她,本想带在路上,让她一路被拖行而死的,可讨厌的斋赛,却派出了自己的侄子来警告,更是因此,负气离开了延绥,让锡尔洪陷入了被动——延绥的使者飞马来报告此事时,锡尔洪就知道,这个女人杀不得,也不能过于虐待了,否则,察罕浩特违背誓约在先,就成了铁打的事实,斋赛离开延绥,也就无可指责了。大汗在这件事上,陷入理亏,如果惹来了他的不悦,那还不得发作在锡尔洪身上?
杀不了,但刁难一下总是可以的,这一路上,他没有怎么让这女人吃饱饭,喝足水,甚至连这条夜里御寒的毛毯,都是随从中有人看她可怜,随手丢过去的烂毯子。锡尔洪远远地望着这个脏女人,跪在地上,抬起头让小福晋给她喂水喝,如饥似渴地疯狂吞咽,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冷笑:只要把双手绑住,什么女吏目?也就成了两脚的牲口,连拧开水囊喝水都办不到!
这是两个徘徊在生死边缘,已经有些疯狂的女人了,虽然原因不同,但都一样的失态,她们一个急着吃喝,一个无声地又哭又笑,这股子疯劲儿让人看了都有些发怵,被派去探听消息的奴隶,很快就回来了,“小福晋在问女奴,‘后不后悔’……她说,她们都该留在南边的,但南边优秀的人太多了,显不出她们来,她们又都想做点事情,就都回到了草原上来,可看看,或许这就是非分的想法,带来的祸患,看看她们现在,谁都没落着好。”
“她问女奴,‘妹妹,我们就要死了,你后悔吗?’女奴说,‘姐姐,可现在还没到铡刀落下的时候那,你再给我一点吃的吧,我一路上快饿死渴死啦!’”
“”
“对了,她不说,我都忘了,尊贵的小福晋,还曾经被派到南边去上学那!——她说的是汉语?”
奴隶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锡尔洪不禁又冷笑起来了:这些年来,察罕浩特这里会说汉话的人也的确是越来越多了,这个奴隶就会汉语,大汗、大福晋乃至锡尔洪,也都可以勉强用汉语交流,但是,这不意味着她们在生死之间,遇到亲人时,还会说汉语。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两个鞑靼女人的心,已经完全归属到汉人那边了。
“老阿妈,你看看!和边市关系太深厚的人,就是这样不可信,是汉人天然的奴隶和奸细。”
他扭头对老阿妈说,指望着给小福晋也埋点刺儿,这样,就算她侥幸无事回来,在第一斡鲁朵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如果大汗把她也赏赐给自己为奴隶就好了。锡尔洪正好把在延绥的气儿发泄出来,没了第一斡鲁朵的庇护,科尔沁女人在察罕浩特,就是没有根的云彩,风吹到哪里,就飘到哪里,没有半分的自主。
但是,老阿妈并没有如锡尔洪期望的那样,附和着产生对小福晋的憎恶,而是用一种深邃的眼神,久久地凝视着锡尔洪,轻轻地摇了摇头。接下来,她也一直保持着沉默,等到小福晋结束了会面,穿着秋衣裤,光着脚,踩满了粪泥,回到他们身边时,她才开口对锡尔洪说。
“如果我是你,勇敢的锡尔洪巴图鲁,我就会对科尔沁格格客气一些。”
“不仅仅因为她也是你的远亲,是孛儿只斤家的后代,也因为她是六姐布尔红的人……消息就像是雨季的洪水,从溪流泛滥开去,你也不知道它会流向何方。珍儿小福晋,在金帐中大声说,她的妹妹,买活军的女吏目瓶子,正在你的帐下为奴……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草原的苍鹰和野兔,都会带着它在部落中散播。”
“当然,现在,买活军距离察罕浩特还有很远,那荒唐的谣言,动不了你分毫。但是,锡尔洪巴图鲁,你不是只活这一天,也不是只活这一年。你还年轻,你会在这世上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永远用着锡尔洪这个名字,买活军会永远记得,曾有一个他们的吏目,被你带回了察罕浩特……”
“故事的开始,已经写好了,无法更改,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让它写一个好些的结局。锡尔洪巴图鲁,我这个老婆子胡言乱语,请你不要在意,现在,我要带小福晋回到斡鲁朵去洗澡更衣了——她还没被大汗除名,就始终代表了斡鲁朵的脸面,就应该体面地换上好衣服,骑着一匹好马,带上充足的勒特条和马奶酒,骑出察罕浩特去,请你让开道路。”
什么?这个老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对他说话!他,锡尔洪,大汗血缘很近的侄儿,三部强盛之主,带回了大量粮草的功臣——居然会被一个斡鲁朵的老女奴,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
锡尔洪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指发痒,几乎就要抽出匕首,胡乱挥舞一通,割开几个喉咙。但,在老妈妈那遍布沟壑,深不可测的表情之下,他竟可耻地畏缩了:第一斡鲁朵居然还在庇护小福晋,这不是老妈妈一个人能拿的主意,囊囊大福晋这是在想什么?她对这个科尔沁疯女人,也太宽大了些!
由于他迟迟没有行动,只是瞪着老妈妈不说话,老妈妈甚至做了个很不礼貌的举动——她伸出手,在锡尔洪胸前轻轻地推了一把,令他让开了围栏门的道路,那个科尔沁疯女人,高高地抬着头,一眼也不看他,穿着里衣还仿佛很骄傲似的,和他擦身而过,一脚踩下去,溅起来的泥点子,带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几乎飞到了锡尔洪的嘴巴里!?这个……这个疯女人!
锡尔洪满腔的怒火,直到这两个女人走远了都无法发泄,最终,他只能憋屈地发出一声怒吼,指着草地上遗落的那顶黑色假发,嫌恶地吩咐,“不祥的恶兆留下的东西,赶快拿到灶火里烧掉!”
他的奴隶都很害怕他,连滚带爬地去办,还有些惯于献媚的奴隶,跑上来自作聪明地提议,“主人,大汗只是没说处死这个奴隶,但也没说让她活得体面,那样的好衣服,不是一个战俘有资格拥有的,不如——”
刚刚穿上的衣服,只要一点头,转眼间又有被扒掉的危险,锡尔洪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远处羊圈阴影里蜷缩的身影,又看了看那谄媚的面庞,突然抬起脚窝心一踹,把这个刁奴踢出了老远。
“尽出馊主意!”他怒吼着转过身去,“把这女人……把这女人送到毡包里去,给她洗个澡,吃顿饱饭!没有我发话,谁也不许进去见她!”
这就等于是不允许任何帐下人去骚扰这个战俘了,其实,锡尔洪的吩咐有些多余,因为这是为买活军做事之人,又貌不惊人,就算是再饥饿的汉子,也不会去轻易招惹。这几年察罕浩特也不乏征讨周围不服顺的部落,战士们都不缺女人,在行军时都没做荒唐事了,回到家里更不至于。不过,这也说明,似乎他的确把老妈妈的劝告听了进去,打算把故事的结局稍微改改了。
对于这段时间非常骄狂的主人来说,这是罕见的,大家咋舌之余,也把这样的改变归功于囊囊大福晋的威望。不过,这样的改变也的确是困难的:锡尔洪才回到自己的毡包里,还没气鼓鼓地喝下一碗马奶酒呢,又有人来回报了,“女奴说,如果主人不给所有延绥来的战俘水喝,她就不喝水,如果主人不给他们吃食,她也就不吃东西,如果主人……不给他们一处干净的草房睡,那她就不离开那个牛羊粪坑。”
好哇!才刚刚得到一点帮助,就立刻摆起谱来了!?在延绥时那不快的回忆,立刻就涌上了锡尔洪心头,那种虽然身居劣势,但却始终不屈不挠地想着法子钳制他、拿捏他,和他作对的刁钻,又一次触怒了锡尔洪,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就想下令剥光她的衣服,让她在寒冷的秋夜中冻死,但老妈妈的话又一次浮上了心头:狡诈的科尔沁姐姐,在金帐中把此事大为宣扬,她要的不是探亲的机会,而是要拿捏他啊……好啊,姐妹都是一个样!都是狡诈恶毒,善于和人作对,让人恨得牙关痒痒,却又使不上力!
锡尔洪把银杯摔在地上,恨不得一把将桌子都掀翻,他喘着粗气平复了好一会儿,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快了,妹妹不说,姐姐的死期就快到了,城外的必然不是买活军,而是其余部落的联军,恐怕是见到察罕浩特抢了一把,也感到眼馋,过来包抄分肥的。科尔沁的鞑靼部落,胆小如鼠,只会挖矿,不在联军里,她一个完全没有作战经验的鞑靼女人,被抓获后,找不到靠山,会死得比什么都更凄惨……
虽然这样的结局几乎是完全注定的,但毕竟,那不是发生在锡尔洪的眼皮子底下,这样的想象,并不能完全让他解气,反而更令他泛起了一丝隐忧:科尔沁的女人如此狡猾,会不会……会不会又让她利用了自己的唇舌,打入了联军内部,魅惑了新的男人,反而又让她逃脱了死亡,得意起来了呢?
……不行!
这样的话,他心火难消!
强烈的情绪,席卷心间,几乎让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锡尔洪急中生智,思绪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晰:把瓶子献给大汗,让大汗看管,随后再设法将她暗害复仇,这样她就是死在大汗手里,不完全是他的责任。有大汗在前,谁还记得他?
这个女人的死,已有计划,至于她姐姐呢?不能给她开口的机会,这是条有心机的狗,别看不如她妹妹爱叫,但咬人却很疼……对!不能给丁点儿机会!
锡尔洪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翻身就出了营帐,来到自己的马厩边上,点了点马鞍旁边两个挂袋里的干粮食水,“把马套上!憋闷死了!我出去溜达一会!”
对于察罕浩特的将领来说,不打仗的时候,出外游猎,几日不归是家常便饭,就算城里气氛紧绷,一天不出去跑跑马,身上也是难受。大家对于这样的事儿,都是习以为常,马夫很快就为锡尔洪套好了马,锡尔洪骑上马,没有直奔城外,而是绕了个圈子,来到城门远处的一个小鼓包上,远远地眺望着城门处的动静。
见到城门中有一骑缓缓而出,掏出千里眼一看,正是换了一身新衣的小福晋,她的假发遗落在羊圈外,没有第二顶替换,毛茸茸的短发头颅非常好认,锡尔洪嘴角缓缓一勾,歪嘴而笑,骑到小鼓包后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小福晋的马儿,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黑点,这才翻身上马,跟随而去,他心中重新又充满了熟悉的狩猎快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把讨厌的威胁,亲手消灭——
对于这样恶毒的女人,果然就不该给一点儿机会!
第1131章 草原追杀
但凡是草原的将领,没有一个是不能打的,汉人以文官统领军队,对鞑靼人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做法,要是一个十夫长不能在武力上胜过手下的小兵,那么他就不能得到他们诚心诚意的服从。
锡尔洪虽然自诩是大汗的亲侄子,血统高贵,但像他这样,由贵族和小部落之女生育的子侄,在察罕浩特并不少见,他的确是靠着作战的勇猛才升职到如今的位置上的,别说是个到南边住过,娇生惯养多年的小福晋了,就是和这一次所有去延绥打草谷的部落兵马相比,锡尔洪也不畏惧谁。
他搬走最多的粮草,不是靠着察罕浩特的身份,而是因为多事的斋赛也知道,他打不过锡尔洪,因此才只派了一个不受喜爱的侄子来做说客,不敢摆出更加强硬的态度。
这样的一个猎物,要杀掉,比在草原上追沙狐还要更简单,哪怕她先跑出了那么老远,也逃不出锡尔洪的手心,尤其是他还有延绥的千里眼帮忙,那就更加轻松了。他也先不急于动手,早就打好了主意:让她死得太快,反而是解脱了。
就是要让她知道背后有人在追,于恐惧中奔逃挣扎,最后,在发现走投无路的时候,又把希望寄望于前方不远处的联军,打算孤注一掷地狂奔而去时,再来个一箭穿心,这才是最合适这个科尔沁女人的死法——其实,他和小福晋的仇怨倒没这么深,全都是她妹妹给受的气,但没办法,谁让姐妹情深呢,既然连衣服都脱给妹妹穿了,那就让他也把这气儿先在姐姐身上撒一撒吧。
不紧不慢地顺着小福晋远去的方向溜达了一会儿,感觉马逐渐跑开了,他这才踢了踢马肚子,让马儿加速。锡尔洪心里有数:敌人的方向就在那儿,小福晋的食水有限,绕是绕不开的,在食物吃完之前,她要么回察罕浩特,要么就得在新主人那里找到饭辙,她没带弓箭不能狩猎,也就谈不上逃入荒野。
而且,她没有长途跑马的经验,或者说,她已经忘光了。一开始不能摧马狂奔,那样的话,马儿很快就会乏力,还不如一路小跑更能持久,一个老道的猎手,打猎的时候永远是溜溜达达的,看着不心急,慢性子,但却比很多狂呼乱喊、动不动就踢马狂奔的愣头青要更快,更稳,更有收获。
虽然派出去的探子,都没有回来,但大概敌人的军队,距离察罕浩特至少还有一天多的路程,锡尔洪也没打算在外久留,预计着最多过一夜,明早就回,要是日落前能找到机会,那就动手也行,毕竟,夜里可能会遇到野狼,这个女人没有野外露宿的经验,没准会被狼吃掉,或者让马儿带着补给跑丢了,都不是不可能。
对一个没有能力的人来说,草原危机四伏,会杀人的可不只有马匪敌军,甚至就连蚊子小咬,都是夺人性命的大敌,没有庇护者,要活下来实在是不太容易。
弱者受到什么样凄惨的待遇,都是活该。他冷笑着想,双脚松松地踩着马鞍边沿,靠着钢铁般的腰腹,几乎是半蹲着,在马上舒展如意地四处张望,没一会儿就发现了天边移动逐渐缓慢下来的小黑点,锡尔洪的手,往后一反,习惯性地摸了摸背后的弓箭,他故意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拉近了和小福晋之间的距离,这才不紧不慢地拿出千里眼,往前看去。
如果是驽钝的汉人,恐怕这会儿还不会知道已经有人追在背后了,但这毕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鞑靼人,从千里眼里可以看到,小福晋不断地回头张望,她那张丰满的圆脸上,已经被懊丧不安给笼罩了,又时不时地举目四顾,似乎在寻找并不存在的生机,身后的追兵,身前的敌人,都令她感受到由衷的畏惧,她该是多盼望能有一条生路,让她像是钻进兔子洞一样钻进去啊!
这就是狩猎最有意思的地方,欣赏着恐惧蔓延到动物的全身,甚至会令它们四肢僵直麻木,无法逃跑……动物越大,情绪也就越丰富,如果狩猎的对象是人,那么,能感受到的变化也就更激烈了。
锡尔洪狞笑了一声,他感到了由衷的享受:这是狩猎中他最喜爱的地方,其实,在恐惧中死掉的猎物,并不好吃,肉会僵直发苦,乘其不备、一箭毙命,这才是最好的死法,这也是为何杀羊杀牛要蒙眼,但锡尔洪宁可不吃肉,也愿意享受这样的一刻,他喜爱这种感受,甚至超过喜欢妙龄色目女奴。
这会儿,他就正珍惜地享受着这样的极乐时光,他时快时慢地追逐驱赶着小福晋,最接近时,彼此的距离只有数十步,小福晋已经完全看清了他的面孔,她的脸上顿时笼罩上了恐惧的阴云,转过身拼命地踢着马肚子,但马儿的力气有限,和她的感情也很生疏,已经跑不快了,还是锡尔洪故意慢下了马速,她这才拉远了一些距离。
随后,锡尔洪又把距离缩短,他就这样,猫抓老鼠似的戏弄着猎物,欣赏着她的恐惧和慌张:小福晋怎么都没有离开危险区,始终处在他的弓箭射程之内,她自己也很清楚,但她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门心思地往前跑去。锡尔洪眼睁睁地看着恐惧的皱纹爬上了她的面庞,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太阳才从天顶滑落到了西边半空,她看起来就苍老了好几岁!
哈哈!这会儿还傲气吗?
锡尔洪承认,他始终期待着这对科尔沁女人转过头来低声下气地求他,如果能让她们低下头来,抱着他的靴子,放下一切尊严痛哭流涕地哀求,然后在她们的希望中,将一切击碎,夺走性命,那将是令他回味无穷的至高极乐……
但是,他也很清楚科尔沁女人的倔性子,这种期望的落空,更增他的怒火,促使他拉长了这段戏弄的时间,他甚至还试着往马蹄边射了一箭,提醒对面,他随时有能力把她射死——小福晋充满恐惧地尖叫了一声,把身子伏低了,天真!好像他只会射人一样,射人先射马,他大可以射伤了马匹,先看着她狼狈地摔出去,再过去结果她的性命,如果她没有摔断脖子,就让锡尔洪来了结她的最后一口气。
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看了眼天色,再一次张弓搭箭,作势瞄准了马匹侧腹,这里是马鞍披皮防卫不到的地方,正合适,正好,这匹马是不能带回去的,也就无需怜惜马匹了,直接射死了事……
锡尔洪试着射了一发,没有中,这倒也正常,在奔马上射奔马,没人能百发百中,但他可以通过弓箭的落点判断下一箭的角度和力道,他见到小福晋在马上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便对她狞笑一声,虽然她当是看不清楚也听不到。
她已经无计可施了,想要再催马也是不能,锡尔洪正要搭弓再射时,前方却生变故,小福晋明明慌乱至极,但却没有再踢马前行,而是突然间勒住了马头,整个人在马上一跳,几乎要翻下马背去。她却浑如不觉,反而直起身来,抬着头呆呆地望着天空。
这是在看啥呢?不会以为这样反而能活命吧?
又射失了一箭,这是锡尔洪没有想到的,他恼怒地一笑,甩了甩手臂正要第三次搭弓,却也难免被小福晋给吸引了注意力,跟着她一起向上望去,看着天边的黑点,直直地往下降落,那反常的轨迹,和逐渐拉近的距离,足以让人看清,这并不是盘旋的苍鹰,而是——而是!
几乎是同时,小福晋和锡尔洪都大叫了起来,只是情绪却是截然相反,小福晋翻身跳下马匹,几乎是脱力般地跪伏在地,狂热地磕起头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自己的短发,用汉语大叫着什么。而锡尔洪呢,他这会儿已经听不懂汉语了,心胆俱丧,大叫了一声,拨转马头,回身就逃,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