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便又把期待提高了几分,从怀里掏出个小望远镜,贴在眼前,往船头看了过去。
第1166章 郑大木挥金如土
“以福建人来讲,这少主也算是高挑的了!大概一米七五是有的——这一代的年轻人,即便是南人,长得高的也有得是,不是我们乃至更上一代可以相比的啦。”
庄长寿自己就是福建人,他的身高是一米六多,大概是擦到了一米七的边边儿,在买活军还没有来的时候,其实在老家已经颇算是个挺拔的少年郎了。也就是后来北方流民纷纷南下,南边这里见到了太多的北地汉子,才知道原来放眼整个华夏,一米七还不算是魁梧的。
有些人哪怕穷得叮当响,从小三餐不继,也能长到一米七五左右。这些人的后代,在长身体的时候,稍微一能吃饱,身高就是冲着一米八去的,按买地新学的说法,这就是’基因’的影响了。世代住在北边的人群,往往个高而鼻窄,这是世界范围内普遍的现象,在外藩身上,也能得到印证。
固然,壮汉自古以来都有魁梧等赞词,但要说以高壮为美,说实话,在南方这是买活军兴起之后,才逐渐铺开的审美。南方人为自己的身高感到困扰,也就是近一二十年间的事情,本来么,男子有个一米六,女子有个一米四以上,就算是中等个子了,可如今的年轻一代,男人一米七,女人一米五五以上,好像才算是过得去。
真要还有女子长个一米三几的,那就很不好择偶了,非得把自己的条件降一等下来,不过,往往越是如此个矮的,就越是爱往高个找,为的就是均衡一下身高,免得后代在这样的审美中吃亏,为此,买活周报还发过评论,呼吁身高差异大的家庭,孕妇要尤其注意控制体重,以及最好在医院发达的地方备产,如果胎儿过大,可以紧急剖腹,免得发生难产云云。
要知道,庄长寿的祖母就只有一米四不到一点儿,老了以后,佝偻起来就越发娇小了,而且她在福建道的老太太中,并不算是特别矮小的。这就可见上几代的南人,普遍身高是在什么水平上了。
但有意思的是,基因的力量又是很强大的,根据报纸的介绍,有时候,人们的身高潜力其实是受到了饮食、运动的影响,没有完全挖掘,就算父母的身高都在一米六以下,只要发育期尽量能给吃饱,并且满足’蛋白质’的供给,加以适当的运动,孩子长到一米七以上也不奇怪。
换句话说,只要有钱、有学问,孩子的身高也是可以改变的,是以买地这里,民风普遍舍得在吃上花钱,毕竟,哪怕是再简朴的家庭,只要听到了’都是为了孩子’这句话,性情也就难免为之大变了。
这个说法,在福建道也就得到了印证,庄长寿看着长大的很多孩子,从小到大如果能尽量保证一顿两个蛋,那白米精面给吃饱了,同时从小就蹦蹦跳跳的,很多十三四岁,身高就超越了父母,之后都能擦到一米七的边——和北地的孩子还是不能比,但也至少比父母要高了十公分左右了。
只是这么吃,确实是很费钱罢了,前些年还好,这些年来,天候不好,除了米价、盐价还能稳住之外,其余这些荤食的价格都上涨了不少,庄长寿想,这五六年长大的孩子,就是要吃亏些的,平均身高没准会比前十几年的孩子更低一些——见多识广之后,很容易就会发现,别以为天下大事都和自己无关,实际上,连自己的身量,其实都是受到天灾战乱的影响,所谓国泰民安,如此老生常谈的四个字,里头的道理却也要到三十岁上,才能完全品出来那。
自然了,就算是艰难的年景,也总有许多人的日子是不受影响的。郑大木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庄长寿虽然没见过郑天龙,但在满者伯夷见过他弟弟郑芝凤,顶天了一米六五,郑天龙应该也高不到哪儿去。
至于郑大木的母亲,那是个倭人,迄今为止,庄长寿在华夏见到的倭人就没有高于一米六的,一米五算高,一米四、一米三的也很常见。郑大木的身高,一看就知道,是通过从小充足的营养供给,科学的配比和大量合理的锻炼,给拔到一米七五这个区间的。
他留着短短的寸头,肤色蜜褐,一张嘴一口白牙,但眼神中又有一种沉稳,正所谓,人敬衣裳马敬鞍,如今在买活军,敬的就是这样通身的做派了。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半道入买,根基不稳的后起之秀,而是归买已有数十年,根基稳固而且条件极佳的大家公子。
浑身的气质,和身侧那面带憔悴的中年人,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带着蓬勃的朝气,庄长寿见了郑大木之后,倒还真相信他能把吉亨城给安顿下来了。别看年纪小,他那股子干练沉稳的劲儿,和很多买活军的吏目都是如出一辙,看到郑大木,就由不得想起如今买活军的那批高官来。他们有很多也是在十七八岁就开始主理一方了,郑大木如果有这些重臣的三分本事,要把吉亨城乃至袋鼠地打理清楚,也是不在话下的。
至于郑大木身侧,和他交谈甚密的中年人,哪怕也是换了买地的发型和衣着,甚至肤色也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但神色中还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敏味儿,庄长寿也说不出区别在哪,大概甚至和面部纹路有关——在敏地住久了的人,面上总有些代表了愁苦的,下垂的纹路,是很容易分辨的。而买地的官吏虽然也有些是很辛苦的,但那种面相又和祖天寿是有所不同的了。
这会儿,打量着眼前这一览无遗的吉亨城,祖天寿面上的纹路,似乎也更加皱巴起来了,形成了一朵蔫蔫的菊花,极力挤出的笑容里,也带着苦涩,甚至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庄长寿对此也能理解:他倒是没去过辽东,不知道辽东情况如何,但吉亨哪怕是和南洋的城市比,也是相去甚远。
南洋的城市,但凡能形成港口的,至少都能建起城墙,吉亨这里可没有这么多建材,就是码头一条水泥路出去,连接到一片小小的黄土地上,水泥阡陌两侧,挖了沟渠,勉强地种了一些快死的行道树,再有疏疏落落的百来房子,各个房子外都生拉硬扯地种了一些形状不规则的荆棘围栏,围栏两侧,乱七八糟坑坑洼洼的,如此而已。
买地城市常见的澡堂子、洗衣房等等,肯定是没有的,极目四望也没有什么耕地、货仓的痕迹,也就是说,这里商业也不发达,农业也不发达,当然更没有工业,就是个荒凉草原上的荒凉定居点。而这就是袋鼠地最体面的一座城市了,祖天寿要开拓的新城,眼下可还什么都没有那。
听闻十八芝中,本来也不止李魁芝有这个野心,想要去海外开疆辟土的,可其余兄弟在立志城开辟之后,就纷纷都打消了念头......只因那李城主在立志城,天天寻死觅活,想回买地享福。其余刘香芝等人,都是收到了消息,或者是亲自去探望了之后,便全都改了性子,安安稳稳地做起富家翁起来。
如今只有郑家还应六姐的需要,不断在袋鼠地投入,这也是庄长寿在满者伯夷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他见到祖天寿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就联想到之前的谣言,心道,“也不知道,是谁把祖将军忽悠了过来,这会儿祖将军必定是对他切齿痛恨,视为寇仇了!”
就这城市景观,已经是迎头痛击了,可这还不算完呢,随着船舶停稳,陆上的苍蝇,似乎也受到了吸引,纷纷向来人展示了自己的好客之情,上前亲近。庄长寿在望远镜里,清清楚楚地见到祖将军面上的神色,从勉强维持的喜悦,逐渐失色,到最后惊讶中夹杂着绝望,扭头对郑大木说了一句什么,从口型半猜半蒙,好像是:“没人说过苍蝇的事啊!”
大概辽东是真没有这么多蚊虫的,庄长寿也不由得莞尔一笑,他见到类似的笑意,也从郑大木脸上绽放了出来,他应了祖将军几句,便伸手做了个相请的姿势,两人一起登岸。庄长寿见祖将军虽然有了年纪,但身手还很敏捷,也不由得暗自点头,心道,“这将军倒是没耽误了马上功夫!”
他这里眺望的光景,那边城里已经涌出许多人来搬货了,大家对于郑大木带来的好消息,也都非常的振奋,很显然,尽管南人对于虫豸没有那么敏感,可也没几个人喜欢活在苍蝇堆里,吉亨这里,或者说整个袋鼠地这里,苍蝇数目之多,已经不是南洋、江南任何地方可以比较的了,它竟是能成团的,只要有一点食物的味道,彼此簇拥着互相撞击着,发出的那种嗡嗡的摩擦声,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甚至生怕被他们钻到口鼻里去下蛆呢!
目前来说,大家应对的办法,就是出门时护住口鼻双耳,因此吉亨这里,流行一种连着帽子的麻布口罩,用的是南洋’透肉长衫’一样的料子,在旱季又可以防尘土,又可以防蝇,就是毕竟比较闷热。除了必要的劳作,几乎没有人愿意在屋外闲逛,出门时多数都是骑马——有了风,苍蝇站不住脚了,也就可以解下口罩了,在草原上策马狂奔,也算是吉亨很流行的解闷办法了。
“这是——纱布!”
油布封有个别漏角的,能看到里头的内容,很多人再一结合甲板上堆放的竹子,心底多少就有数了,彼此七嘴八舌都惊喜地议论了起来,“哎!我就说,这不是搭天棚么!我早说了,防虫避暑就是搭棚子呀!北方都这么干的,别提多清凉了。呀!这是要搭布棚——那这花费可大了!”
郑大木面上含笑,拿起喇叭道,“是天棚,这不是匠人也请来了么?大家各组都推出心灵手巧的组员来,抓紧时间跟着师傅学!师傅只教几个月就回去了,以后这天棚的维修、再建,都要指着他们呢!有了天棚,四周坠下布,干季蚊虫最多的时候也就能应付过去了。我们带来的竹子,足够给大家的院子里都搭上,又是白布,白天反光看着很亮,希望也能对袋鼠起到一些吓阻的作用,叫它们不敢往城里来!”
袋鼠习性的确是怕光的,白布的棚子,哪怕是晚上看着也比较亮,若是能吓着袋鼠,那就再好也不过了。人们议论纷纷,都是又惊又喜,也为郑大木的大手笔感动,又计算着这样一座棚子的花销——天棚一般都是用竹子搭架子,吉亨周围也没什么树,得从满者伯夷运料过来,运费是一笔钱,再加上棚布的花销。
第一座天棚,城主出了钱,可后续的维修或者翻新,没有再用公家出钱的道理了,因此大家也很关心这东西的耗费和折旧。便有那出身于北方的匠人,很有经验地说,“棚布这么薄,风吹雨打的,再小心,能用三五年已是好的了,不然,若破了洞也就不能防虫了......”
不管怎么讲,能够摆脱蚊虫的困扰,旱季可以出屋外透透气,已经是很不错的发展了,大家都纷纷感到在吉亨的生活,也是在稳步上升的,面上都有欣喜之色。郑大木的亲信也及时地接过话筒道,“这布么,整个换掉是不便宜,怎么也得五七两的,不过,倘若嫌贵也可以买苇席么,效果略差一些而已,苇席完全可以得闲时自己编,海边不是有许多芦苇荡吗,大家大可以试着割些回来编编,便是不堪用。我们也带了一些芦苇种子,大家可以等雨季到来,试种一下......”
常驻民都是听得聚精会神,时而点头,郑大木则是领着祖天寿一干人等,穿过人群,一边低声对他解释道,“旱季水源匮乏,吃的水都要从南洋运来,因此不能洗澡,身上有味儿也很正常......啊,这就是庄大侠了吧!”
祖天寿刚才的确抽动了几下鼻子,但面上并无嫌弃之色,料想他在辽东征战时,更恶劣的味道也是闻过多次的。庄长寿倒是被说得浑身发痒,很想抬起胳膊嗅嗅腋窝,他压住了这股子冲动,上前和郑大木、祖天寿两人握手问好——如今社会上叫他们这些到处游历的闲人,都叫’大侠’,大概是从徐侠客的笔名发祥来的。
虽然掌握的权势和郑、祖二人完全无法相比,但因为如今的社会风气,普遍鼓励闯荡探险,因此这几年,这些大侠的社会地位也水涨船高,庄长寿虽然弱于徐侠客等一流大侠,但也颇有声望,和郑大木平等相交也不露怯,便是祖天寿也特别看了他几眼,笑道,“原来是庄大侠,久闻大名了,祖某在辽东时,读过你不少游记!”
在如今城中,这三人算是身份地位相当的,而祖、庄都是客人,厮见之后,郑大木便示意郑淼把他们带到一边去休息用茶,祖天寿说自己不想入屋,宁可在这里多看看,他也不勉强,让郑淼招待两人,郑大木自己则马不停蹄,立刻挽起袖子,加入到搬运建材的行列中。
一边扎扎实实下力干活,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明日起搭建天棚的顺序:先从城主住处,也是议事堂开始,要搭一个大棚,这样吉亨城办不了大席面的局促就成为历史了,再之后,便按各组的功勋,轮流排下去,交替建棚。一家建时,组内各家都去帮手,做搬运杂工,同时各组内选出最有悟性的人,始终跟在师傅身边学习,这段时间他们的本职工作就由其余组员代劳。
非但安排得周密,他和任何一个百姓擦肩而过时,都能聊上几句,问问他们的近况,言谈间对他们的情况无不是非常了解,甚至连个人学科上的软肋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未曾板着脸,但几句话让百姓又是感佩至极、受宠若惊,又是面上发烧、支支吾吾,只能保证一定用功学习。叫人看得都是暗自点头,不但是庄长寿心生钦佩,便连祖天寿都是咋舌对身旁亲信道,“这郑家的麒麟儿,不知是如何教出来的!便是我们家的素存,在这个年纪,也不能和他相比!”
庄长寿不知道吴素存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郑大木的成就在同龄人里肯定是第一的,当然,忙碌程度、吃苦的程度也是不必说的了。长途航行之后,人人都是疲惫欲死。比如祖天寿一干人,就算是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也就他,一下船立刻就干起活来,非但如此,等这边货仓暂时堆满了,卸货暂时告一段落之后,他也不曾休息,而是面色一整,请客人们稍微回避一二,他要’整肃军纪’——给个甜枣,打个巴掌,这就立刻开始申饬城中的纪律了!
如此,也就难怪吉亨虽然是化外之地,但风气清正了,哪怕是耍钱,也是偶尔拿烟草、罐头来一点小彩头而已,万没有豪赌的事情。而城中虽然也有女工,而且为数不少,但始终没有闹出什么桃色丑闻,城中男子哪怕远离本土,似乎也不曾兴起什么不轨的念头。郑大木这严格的纪律,当居首功。
还真别说,郑大木不来,庄长寿对吉亨的印象别提有多差了,前景别提有多悲观了,可郑大木这一到,还没怎么美言呢,庄长寿居然也逐渐发自肺腑地感受到了吉亨的一些好处:立志城、建新的暗门子、黑赌场,这都是很普遍的,尤其是彼处的番女,走投无路地投奔过来,在原本的住处都是三餐不继的,靠着什么来获得食物,对社会底层来说是可想而知的。
想要不劳而获、重操旧业的那肯定有,随着人口的涌入,这是源源不断,禁之难绝的事情,而那里的衙门有没有下力狠管也不好说。包括满者伯夷也是如此,离羊城港越远,衙门人口越少,土著越多,在土著之中这些酒色财气的事情,就越常见。吉亨城比起来,简直就是一股清流了!对于一些想要外出闯荡而又忧心社会风气的人来讲,袋鼠地郑家的地盘,看来还是很好的选择。如今唯一的问题,也就是过来之后能做什么了。
“来挖矿呀!”
在当晚的洗尘宴上,郑大木精神奕奕地说,哪怕是忙了一天,他看起来也还是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伸手沾了清水,在餐桌上画出了袋鼠地的轮廓,又标了几个点,“最迟三年,我们的矿就可以开挖了,我们设了高额的花红和股份悬赏,甚而连矿脉的地点,都有六姐开示,只要能确定挖掘计划,立刻就可以开工,两个点同时作业:第一,挖矿,第二修路,把吉亨往矿边的道路修通了,这里需要的人手就是极多,足够吸纳个几千人的!”
当然了,耗费的物资也是天文数字,郑家的老底只怕都要贴进去不少了。但郑大木丝毫不提这个,似乎压根都不心疼,“最近的勘测点,就在吉亨旁百里左右,一路全是平地,目前的想法,如果地基强度够,我想直接修铁路!蒸汽机运铁矿,如果附近有煤矿,那就再好不过了,解决燃料问题,吉亨直接输出高质量铁块,节省运力成本,利润更高!多余的煤矿更不愁销路,如今这世上只有缺煤的,绝无可能滞销!”
而且,有了冶铁,农具、铁路,包括很多大机械的生产也就有基础了,煤、铁、猛火油,这都是买地急缺的矿产,袋鼠地的猛火油这个暂且好像还没听说有,但这两样也已经足够了。开矿就是如此,投入之大足够让普通人色变,但一旦有了出产,收入之高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祖天寿看着郑大木在地图上标示的点,已经很有些眼馋了,他的神色比刚下船时好了很多,大概也是因为远离了蚊虫,进入了相对清凉舒坦的室内,也吃上了和在华夏相差无几甚至更好的伙食,“这煤矿看着也挺近那?这不是东边就有个点吗?相差也就二三百里那,为啥咱们还要再往东南走呢?甚至还想着环岛行,那多吃苦那?”
“先在矿产这儿下力,等矿产赚了钱,那就要往外花啊!想知道在十年后该往哪儿花钱,可不是现在就得准备起来了?”
郑大木则是极为自然地回答着他的问题,看他的神色,庄长寿算是信实了’袋鼠地的规划是郑大木亲自所做’的说法,即便不全是他做的,郑大木也必定是吃透了这种思路,并且虔诚地深信着它的正确性,表情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这意味着天文数字的投入和自己也参与其中的苦旅时,但凡不情愿,绝不可能如此理直气壮。
而且,他也觉得这个计划很有郑大木的风格——这种豪爽的花钱法,绝不是受过穷的人规划出来的。虽然庄长寿和郑家长辈并不熟悉,但他知道郑家也就是上一代发家,他是觉得这肯定是郑大木做主,这要是他父亲、叔父的话,多少都会担心,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出了什么差错,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给花光吧......
“十年后,矿产赚钱了,再下一步该想的,就是实现袋鼠地的粮食自给,甚至是反向输出了。教科书上也说了,袋鼠地是有地方适合畜牧的——眼下来看,吉亨这里,养不了太多牲畜,那么沿岸勘测,寻找畜牧种植地,之后再估量海运成本,也迟早都是要干的活么,毕竟,虽说吉亨这里从满者伯夷运补给很方便,可矿区不可能都在吉亨附近的,在海运半个月内的地方,有生活原料生产地,这才有建矿的可能。好在我们有六姐开示,无非是按图索骥而已,也花不了多少钱!”
这随口说的,都是多大的折腾了,还花不了什么钱?越谈,庄长寿越觉得这果然绝对是郑大木的计划了,他也发现了郑大木和他的不同——庄长寿虽然也对六姐的话奉若圭臬,但如果要让他按照一些异世的资料,在上头赌上大笔的资源甚至是全部家底,他还真做不到。
虽然不知在顾虑什么,但他肯定会想着’万一’,可郑大木这一代大概就不同了,他和他身边的亲信,对于六姐带来的一切,是完全毫不犹豫地接下来的,或者说,根本没有接受的过程,而是当成了事实来理解和利用......所以郑大木才敢如此布局,堪称豪赌,把郑家的家底完全寄托在了袋鼠地的开发上,根本没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当然,还有那股子花钱的豪爽劲儿,制定计划时,总是往远了,往多出去准备的性子,也非常的有买活军特色,谨小慎微对郑大木来说,似乎完全是多余的词汇,他不但已经开始花钱为将来布局了,甚至还在眼下根本就看不到回报的事情上花钱,
“除了环岛勘测之外,其实我们还资助了好几个探险家,继续往四周去航海探索呢——庄大侠应该也听过吧,传奇船长黄秀妹,秀妹姨这几年来,就在积极筹备,打算再往南航行,去寻找那仅存在于记述之中的极南之地,我们就赞助了她的航船’大木号’上,还签了十年合同。”
别看他轻描淡写,但船只出海的花费之大,庄长寿是略有所知的,见郑大木眼也不眨,就在根本无法有任何实际效益的事情上花了这么多钱,一时也不由得瞠目,不由得和祖天寿交换了一个眼神,祖天寿口唇翕动,虽然没有开口,但庄长寿却很了解他的意思:这会儿,他肯定不羡慕郑天龙有此麒麟儿了。不管吴素存前景怎么样,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绝不会和郑大木这样能花钱!
至于郑大木呢,他像是看出了两人的惊讶,却压根不以为意,而是兴致高昂地继续介绍道:“在这十年内,秀妹姨可以随意尝试,不管能成不能成,我们都会在人力物力上予以支持。如果此事能成的话,她是必定要写入史书的!”
“这一次前来环岛,大木号也有参与试航,都是为了收集数据,测试极端环境,确定前往极南之地的补给点,她的船在赤道无风带出了故障,耽搁了一会儿,稍后两三日应当能到,这也是个传奇人物,怎么样,庄大侠,可是有兴致跟随秀妹姨一起,试着往那南极仙宫去走一遭,看看有没有《蜀山剑侠传》中所记载的寒螭盘踞啊,哈哈.....”
第1167章 历史脚印
去南极仙宫走一遭?!?刹那间,庄长寿的筷子都顿住了,夹的一根豆芽落到了盘子里,仿佛是少年时的一股清风,隔着十来年岁月直直地扑到了面上,让他一下就想起了当年熬夜抄写话本的自己:当时他哪里能想得到,话本真是改变了他的一生呢?少年人好做大梦,那时的庄子,的确也对南极仙宫向往不已,满心里盼着自己若有一日,真能周游当地,那就真是别无所求了!
这股子少年的情怀激荡着,若是城府差些,真能让人红了眼的,很多人就是凭着这股子热血,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下来,只想着圆了少年时的一个梦。然而,庄子这是有经验的——他第一次下南洋的时候,也是为了圆梦,到后来,不能说这梦没有圆满,但中间的担惊受怕、颠沛流离,如今也还是记忆犹新。
就这,去的还是当时已经属于买地的南洋,历来都是人丁繁茂之地,也不算是很离了华夏的荫庇。到了袋鼠地这里,就进一步能认识到什么是蛮荒了,若说要去什么极南之地,那更是去国万里,未有人烟,就不说气候上的危险了,光是这航程就未必能经受得住!
这一点,瞒不过庄长寿,他在地理上是下过苦功夫的,而且也因为张宗子的关系,借阅过不少大图书馆里知名度不高,因而少有人借阅的地理专著,他道,“可是,根据典籍记载,从袋鼠地最南端到极南之地,距离在三千公里以上!而且途中似乎没有补给点,这以木船来说,几乎是无法完成的航行,黄船长固然是经验极为老道,所用的船只,也是造船厂最新的力作,这个我是不怀疑的,只是这航行也未免太危险了些吧!”
“再者说来,极南之地周围,常年环绕猛烈西风,海域是惊涛骇浪,我好像在典籍中从未看到从袋鼠地横跨去极南之地的航线,都是从黄金地极南点出发,据说那里是两块大陆距离最短的地方,才刚八百多公里,饶是如此,也非常危险,那里是常有能把船只颠覆的大浪的,能否在那样巨大的风浪中保持航向,完全是未知数!迄今为止,去往各地的探险船,在所多有,可南极仙宫,依旧是众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这不是没有原因在的!”
他所说的’去往各地的探险船’,其实还不算是太平面的,因没有囊括陆上的探险队,这也是这五六年来越发兴起的社会风气了——自从受到气候逼迫,大量人口从北往南迁徙,以及那旧式的道统,受到新道统的强烈冲击之后,华夏人这’安土重迁’的观念,也随之松动了起来。
城里受到熏陶久了的百姓,已经不再认为迁徙是什么负面的事情,而本来在人群中被压抑着,不为人称道的游历、探险,现在也成为了一时的流行。徐侠客、庄长寿的走红,就是很好的表现。
而虽然不是人人都有把自己的游历化为文字的本领,但对这种爱好探索的人来说,有时候探险本身就是目的了。不论是多么荒僻的线路,哪怕是明知无利可图之处,也有很多人愿意去尝试一二,这些人说来也是奇怪,不图名不图利,就是为了走通这条道路,为此所付出的努力,真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乘船的,往南边袋鼠地这里走,这条航线走通以后,因为距离还算是接近的,而且只要搭乘桨帆船,除了路费贵之外其实并不危险,这都不是最走红的线路了。如今时新的是从华夏去黄金地——已经走通的立志城黄金地航线不算,华夏占地广阔,北到建新、苦叶岛,南到南洋满者伯夷,都是华夏的多年老地了,很多人都在筹措金钱,雇佣人手,想要走通从南洋往阿卡普尔科附近的’黄金地南’的航线,并且多走出几条来。至于说这些航线能否带来什么商业上的利益,这些航海者倒是并不考虑,只要能拉来人出钱就行。
往东南方向是如此,往西南方向,去身毒、大食、非洲游历,甚至想乘船去欧罗巴拜访的,也为数不少,还有人摩拳擦掌,希望能完成一次环球航行,用自己的航行来切实证明’地球是圆的’。
虽然在买活军的教育下,这已经是常识了,但毕竟这是空口说出来的,在买地,用自己的实验来验证课本上的说法,这也是一门显学,受到的关注和嘉奖都是不低的,因而想要验证这条知识的航海家也是不少。
在海洋这里跑来跑去的,暂时就是这些,陆地上那就更五花八门了,从南洋出发,想去欧罗巴的,从鞑靼出发想去通古斯、卫拉特鞑靼,最终目的也是欧罗巴的,还有勇气非常可嘉的,在这样寒冷的气候中,还想往北走,去到极北之地看看的。
若是算上了那些想要经过冰雪走廊去到黄金地的鞑靼人,这会儿,华夏这里跑出去的各种人,就像是一只只小蚂蚁,从密而疏,逐渐是要把一颗球给爬满了,却还兴致不减呢。
当然了,出发的人很多,可不是人人都能平安回来的,一次远行耗费数年也是常识,尤其是走陆路的,要做好出发即是永别的准备。这些曾有前人探索,又还不知道完全走通没有的线路,就像是河豚汤一样——似乎是有毒的,但又实在是鲜美,让人很忍不住要前赴后继,接着去尝试一番呢。
徐侠客、庄长寿等人,虽然也写游记,而且也去过一些人迹罕至的险地,但和这个圈子还是有所不同,只能算是有所重合。他们所去的地方,其实还是以王化之地为主,只是说在国家境内,一些风景殊胜而少有人造访描绘之地而已,还是以’游玩’为主,而这些行者、船长,他们更像是黄秀妹一般,本身就是为了探险,又不是为了找矿、找耕地而在陌生的土地上搜索的那种风水先生了。
就庄长寿所知道的,这些人内部是彼此相识的,自成了一个交际圈,而且会彼此介绍有意资助探险的豪商——那开船的还好,陆上的探险,没有黄秀妹这种有名望的探险船长担保,别人也不会白白出钱,否则,谁知道你拿了钱是上路,还是跑到别处去挥霍过活了?
在来袋鼠地之前,庄长寿粗听这种方式,也是有个疑问,那就是不知道这些资助的豪商,白白拿钱给这些人,自己的好处在哪里。也是来了吉亨之后,几个月来细心品味,方才品出了一丝味道:任何一个生地,其实都需要这样的探险家来发现和勘测,而豪商哪怕资助一百个这样的探险家,只要有一个发现了可以开发的土地,并且把资料带了回来,这就足够他们回本了。
也是有了他们带回来的航路数据,他们后续才能找那些为了钱去生地冒险的’探矿队’、’开荒队’,把定居点建起来之后,慢慢地形成一点气候,本地的岗位足够更多生人过来了,才会找来庄长寿这样,也是喜欢游历,又有一定社会影响力,可以为他们广告鼓吹的旅游家来,这样吸引百姓前来居住。
这样想来,也就难怪买活军对这些开发生地的大人物,往往照顾有加,不但给技术、给专家,而且很少对矿山收入抽税了,要开发出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凉大岛,前期这样巨额且不固定的花费,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光花国家的钱,必然会有大量舞弊贪污的现象,商家自己来做的话,才会最大限度的控制成本,既然承担了如此大的风险和前期投入,后期矿山的收益由郑家主享,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个本来坚信的逻辑,这会儿又有点动摇了,如果是以以袋鼠地为基地的话,庄长寿本以为,郑大木会往南黄金大陆去发力的,但没想到他居然资助黄秀妹往极南之地走,要知道极南之地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什么开发可能的,不但远、冷,风浪也大,而且那个地方常年被冰雪覆盖,地也种不了,除非是去捕鱼捕虾,不然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源是可以利用的!
这华夏人又不比东瀛渔民,居然敢于捕食巨鲲,生物学书上说得明明白白,越大的动物,富集的毒素就越多,譬如虎豹熊一类’生物链顶端’的大型动物,其肉根本不是珍馐,而往往富集了重金属,长期食用容易坐下慢性病,天不假年。这么一说,海里的大鱼,刹那间也就没有什么人追捧了,大家都喜爱吃一两年生的小鱼,认为鱼不超过手臂长是最好的,等身以上的,以养生来说都最好不吃。
这也是吃食上宽裕了,各种各样的讲究也跟着来了。那些生活在极北地区的百姓,不论是东瀛人还是鄂伦春人,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肯定是抓到什么就吃什么了,据说偶尔有巨鲲搁浅在东瀛岸上时,倭人都是争着去分食吃肉的,无非是因为平时难得饱腹而已。那极南之地的海湾,一直是巨鲲的猎场,想来大鱼也不多的,华夏人也不吃巨鲲,甚至连龙涎香都不再追捧,难道还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和巨鲲抢食些小鱼小虾么?
“庄子兄,去极南之地,为的就不是生意,而是荣耀了——只要一踏上极南之地的土地,一把石碑立起,那么,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郑大木虽然年纪轻轻,但很有城府,表情一直是很得体的,可以感受得到,不论是热情、活泼,又或者是整顿军纪时的严厉,都不是他当下最真实的感受,更像是当下他最需要展现出来的情绪,直到这一刻,他面上生出光辉,眼中写满了憧憬,方才可以看到符合年龄的这股子青年意气。
庄长寿怔怔地看他笑道,“这就意味着,数百年后,华夏子孙就多了折冲的余地了——历来评判某一地是否为某国的故土,看的就是祖上么!就像是安南、占城等地,其人为何投诚得如此之速?这就是历史在人心中的根基了,这些地方,几千年前就曾是我华夏置郡之地,乃至于北面的乐浪郡,也是如此,一说这些地方要列为买活军统治之所,大家都接受得很快,就是这个道理!”
“要说起黄金地、苦叶岛、虾夷地乃至这袋鼠地呢,大家就觉得是生地了,因为这的确是这么十数年间,我们炎黄子孙方才大量前来的地方,刚刚被写入历史之中。你可就知道,这些地方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中时,所代表的意义了吧?
可以这么说,就以立志城的李世叔为例,他老人家的脚刚刚踏上虾夷地的那一刻,也就是历史发生变化的那一刻,在那一刻,一个新的地名,出现在了华夏历史之中——在十几年前,那是’现在’,可如今,它成为了’很新的历史’,庄子兄,祖将军,您二位就如此设想吧——五百年后,立志城归属于华夏,就已经是’源远流长的历史’啦!在人们心中,将会成为根深蒂固的现实!”
说到这里,郑大木也彻底地兴奋了起来,他抬高了声调,“极南之地,遵循的也是如此的道理,不管将来五百年后,后世子孙会不会把极南之地当做了华夏源远流长的统属之地进行宣称,但在我们这些老祖宗来说,只要在极南之地,留下了自己的脚印,留下了来过的痕迹,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批抵达此地的人类......我们就等于是给后世留下了余地,留下了历史的选择!
他们可以选择宣称极南之地为华夏之土,当然,也可以选择放弃这个做法——可别的国家呢?他们就是想办也办不到,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历史和底蕴,他们就不能拥有这种选择!”
“不管极南之地是否宝贵,有没有东西,值不值得,反正我就试着去一下!如果能成功,那就是以少数人之力,给后世留下这样的历史遗产——这不是一个人一辈子所能达到的最高峰么!”
哪怕光是想象这样的画面,仿佛也让郑大木非常的陶醉了,他的双颊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红晕,“大木不才,若不是家中事务千头万绪,片刻离不得,真愿登船做一水手,和秀妹姨一起,先登南极大陆,再做环球远航,完成这些数不尽的壮举,可惜——非但家下人等,就是.....”
说到这里,他骤然醒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往下说了,庄长寿却是心中一动,一下显出了一脸的八卦相来,见祖天寿还有些懵懂,也是会心一笑,低声道,“城主是天生贵体,注定要有一番大成就的,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能轻易冒险呢?再者说来,听闻六姐也有一个习惯,凡是为她熟知的人才,在买地治下,不拿出点成就来,是不会被放走的......”
他这里说的,是买活军这里很普遍的传言了,也和六姐的来历有关,有些人是相信六姐能’前知’的,有些人则相信,六姐是来自一个和本方世界非常类似的地方,但那里的时间要走得更快,以至于六姐见到这里的事情,很多都是犹如见到了历史一般——如果本来就是青史留名的人物,那么,就会受到她的重视,具体就表现为庄长寿刚才的意思,她是不允许这样的人,浪掷了自己的生命的,越是成就高而够资格被她惦记的,就越是要为买活军老实干活,会不断赋予重任,直到这人立下了赫赫功劳,她才会放手任由此人随着心意去行事呢。
在买活大学的圈子里,也是有流传了洋番那里的红圈学者,想要转艺术专业,而被否定,让他们专心证数学题的。郑大木自小就被谢六姐断过命,和这个传说非常吻合。再加上郑家对他的培养轨迹等等,这么看,他在原本六姐的那个世界,只怕必然是一个跺跺脚便震荡风云的大人物。也就难怪他根本不被允许去探险,而是二十郎当岁就承担了一整个袋鼠地的规划和开发了!?从祖天寿的神色来看,他还是很疑惑,大概是因为久居关外,对于这些常识并不知道的缘故,不过既然他现在受郑家的接待,那庄长寿夸郑大木,他自然要附和,同时对于庄长寿所说的谢六姐习惯这个典故,也很感兴趣,正要细问,却被郑大木止住了,他倒像是真的不喜旁人吹捧,摇手笑道,“不谈这个,都是以讹传讹,只是家长仍在,母亲年岁长了,常来袋鼠地已是极限,难以远游罢了!”
和郑大木这样层次的少年英才接触,便是在庄长寿,也是难得的经历,这一晚洗尘宴,算是解开了他的一个疑惑——郑大木身为吉亨城主,又在买活大学有学业,为何要亲自接待祖天寿,和他一起寻找定居点。
“原来此子是真的喜欢航行探险,这也算是借着公事,略微过个瘾吧.....再说他的志趣胸襟,真个是壮志豪情,历史视角、历史遗产.....这看待事物的角度,真令人自惭形秽,一样都是人,他少年时是如此,我少年时又是如何?回思着真是羞也羞死了!”
人与人之间,才具禀赋不同,哪怕是同舟共济,所思所想也往往是截然有异,这完全不是个人意愿所能改变的。就如同庄长寿,哪怕他也为郑大木的话而动容,想到那种塑造历史,为后人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历史时刻的情景,也是浑身发麻,呼吸粗重......但要让他自己登船,或者是慷慨解囊资助探险,这也是办不到的,心中的那点豪情和更多的考量稍微一较量,也就立刻败下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