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地主心态崩溃就是因为感觉田地被换成一把不值钱的筹子,在他心里筹子既然不值钱,那罚走一半他也不会觉得疼痛。”谢双瑶抓起米花,一粒一粒丢到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这次我们把徐家村族长送到彬山去了,徐地主在徐家村的根基已断,危险性大降,罚不罚都无所谓了,放他一马,让他更积极地去卖货也好。”
徐大发、葛爱娣夫妇前来告密,受了二两银子的赏,照例给的是筹子,不过他们并不是唯一前来告密的徐家村村民,徐家村也不是唯一一个暗中筹谋反对买活军的村子,大量农户通过各种渠道对买活军反映,村中原本地主和族老合谋,想要差使族中机灵有见识的村民前往省城/邻县报信求援,到底是省城还是邻县主要看地主本人的眼界。
至于说求援或者告密,双方的动机也没什么好琢磨的,告密者都是农民,买活军不收农税,租子极少,农闲干活有工钱还管饭,群众基础一下就非常牢固,而地主没了地,连银子都没有,就换回一把紫筹子,正常人肯定会有情绪,尤其买活军看起来并不像是不断裹挟居民为流民,往前掠夺的乱兵,经营十年也就是两县之地,占据临城县之后一直在开班授课,一副长远要在此地经营下去的样子,那么作为地主,肯定不接受这种统治方式。他们甚至可以接受乱兵席卷而来时大家roll点,一部分人家家破人亡,余下的付出一定代价继续经营田地,但作为一个阶层,地主必然本能地强烈反抗这种强行低价赎买田地的行为。
当然了,像这些脑子比较灵活,略懂诗书的人家,肯定是不会自己出面去做这些事的,徐地主联系了徐氏族长,族长出面,在族里物色灵巧忠心的后生,最好家里也薄有田产,也曾雇人佃田,在买活军这般举措中有损失。
人选找到之后,许以一些利益,让他手持书信去省城告状。计划在秋后迅速成型,但徐地主原本坚定的心意因为葛爱娣献策发生动摇,这封书信没有来得及写,所以买活军手里掌握的实在证据便是族长出面找了个后生,徐地主不肯承认自己和族长有联系,侥幸逃脱惩罚,族长被定为首恶,现在已经被送到彬山去挖矿了。
一般来说,除了个别时候吃相难看,一姓之长在族里都还是有威望的,族长被送走,徐地主在族里威望大跌,再没有闹事的资本。他总算也没有笨到极点,知道谢双瑶放他一马便是因为他可能还有用处,徐地主为了让自己的用处变现,比以前积极进取很多,托人问了谢队长做买卖的忌讳,得知买活军允许治下民众拿筹子买货,自行联络销路,只是要从盈利中抽头,便立刻拿出大量筹子,定了一批铁质农具打算去许县卖。
马脸小吴对徐地主的死活并不感兴趣,只是怕他继续耍心眼,截留利润。“若他走阴阳合同该怎么办?”
“已经让人去打听农具时价了,他要吞也吞不了多少,”谢双瑶说,“而且从我们这里拿货,我们已经有了利润,给经销商一部分利润空间也是应该的。你去把他叫来。”
徐地主很快就被喊到谢双瑶面前,一个劲给她哈腰作揖地赔罪,谢双瑶大模大样地坐着,吐出一个字,“坐。”
徐地主斜签着坐下来,谢双瑶拿起米花盘,倒了半盘子在他手心里,“吃吧。”
米花是前天爆的,装在坛子里,还不曾受潮,放在嘴里抿几下,化成香甜的液体,刚吃下的这一粒显得很飘渺,除了香气以外好像什么都不剩,反而勾着馋虫,过瘾的吃法是一抓一把,直接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咔嗤咔嗤地发出声音,满嘴都是满足的浓香,这就要求米花保证脆度,尽快吃完,谢双瑶把剩下的一小把米花全扔进嘴巴里,一边嚼一边皱眉:和前天刚爆出来时候比,没有完全软掉,但明显已没那么脆了。
南方冬天就是这样,米花一次都爆不了太多,密封工作做不好,室内湿度高,过了几天就潮软了。这样看,搞砖房,或者是砖混木结构房实在有必要,只有砖结构房才能搞采暖而不怕火灾,也能维持爆米花的脆度,不过这又带来一个问题,江南自古繁华,人口稠密也就意味着取暖资源是有限的,搞了采暖之后,如果没有煤炭供给,燃料从哪里来?
想吃一口脆生生的爆米花也这么难!
不论是美食还是经营城市,都是一个样,问题是一个接一个连环来的,而且现在是乱世,商业退化得厉害,不稳定的外部环境让资源的流动非常不便,最好什么都是自己辖下就自产,要往外买都透着不稳定,谢双瑶叹了口气:拿下临城县,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临城县附近产黄泥,而且也有制备水泥需要的粘土矿。石灰石矿倒还好,彬山自己就产,这样一来,拿下临城县,就可以大批量产红砖,配合水泥勾缝、灰浆抹面,低成本的砖瓦水泥房就可以稳定建设,彬山、云山县也能因此受惠。
她其实还知道可以灌注水泥砖来修房子,会更加坚固也更美观,但成本还是偏高,不能快速扩散,对农户也就没有太大吸引力。谢双瑶需要她手底下的活死人都尽快地把赚来的筹子合算地花出去,这样他们才有再赚的动力。
采暖需要煤矿,炼铁也需要,煤矿临城县没有,但许县有,这也是徐地主被赦免的重要原因。谢双瑶等徐地主学着她把米花塞进嘴里嚼完了,才说,“你开始想做生意了,这很好,听说识字算账都学得很快,这就是对我有用的人。”
徐地主松了口气,立刻流露出欢欣情绪,仿佛要对谢双瑶说些感激的话,谢双瑶说,“不要做戏,你心里还是有些恨我的,毕竟我不由分说夺了你的田——就是改朝换代,也没有动田产的。”
徐地主不知道该否定谢双瑶还是肯定谢双瑶,为难地搓手,谢双瑶叫他安心,“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管,做出来的事对我有用就可以了。不过徐家村的事你毕竟是有些嫌疑的,所以还是要罚你,本来别人出去做生意,给我赚回了银子,赏赐给他们的辛苦费,我可以发一半银子,发一半筹子,但你这里,三年内辛苦费都只能拿筹子。”
又是筹子!徐地主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谢过谢姑娘。”
谢双瑶说,“都说别讲违心的话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筹子有什么用,买活军一走,筹子不就是一把细木签?你想的是对的,所以我就要更多的给你筹子,这样你就知道,有一天如果买活军走了,那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你心里对买活军的将来也不怎么看好,赚回来的筹子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花用,我听说之前你买了很多布料裁衣服,又在吃上很舍得,”谢双瑶停顿一下,数落徐地主,“真是土财主,有钱都不知道怎么花!”
徐地主愕然,“这——”
“之前也去你家门口看了几眼,多少年的老木头房子了,一下雨就漏水,我还看着你们家里人洗房,也太花费功夫。这样吧,既然你有筹子又喜欢花钱,那本县第一间砖木供暖水泥房便由你来建了,要花不少筹子,大概要花掉五亩地的卖价,不过花了也没什么,好歹也换成房子了,将来就算买活军走了,你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谢双瑶决定说,“建成以后,更是要多多地叫人来家里做做客,让他们也享受一下暖气的感觉。”
这番话徐地主大概只听懂了三分之一,最敏感的是‘五亩地卖价’,不过他虽然心痛,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徐族长被他牵连,悄无声息就送去彬山,让他重新拾起了对谢双瑶的恐惧。
但——
“砖?是青砖吗?”徐地主疑惑地问,“青砖房只需要五亩地卖价?本地竟还有青砖?”
当然谁都知道木造的房子不好住,别的不说,蛇虫鼠蚁、藏污纳垢,怎么都比不上砖房敞亮坚牢,但本地虽有黄泥,却烧不出青砖,青砖只能从外地运来,很是昂贵,这十几年也早就断货了,若说烧造红砖,本地也有小窑,但红砖又容易风化掉渣,并不牢固,造价还贵,还不如造木头房子。起不到谢双瑶所说的‘多多地叫人来家里做客’的示范作用。徐地主是听出了谢双瑶要让他带货,所以才这样疑惑。
谢双瑶说,“烧啥青砖呢,就烧红砖,而且要烧很多红砖。”
她叫徐地主安心去贩他的铁农具,“买活军会出十个人帮你押货押银子,第一趟算是送的,你管饭就行了,等你去一趟回来,你家新房应该也建好了,你就等着看吧!绝对是全县头一份——要不是为了快点打广告,怎么会轮得到你?我早想住暖气房了。”
第9章 徐地主许县卖货
徐地主往许县去得很顺利,买活军十名壮汉,手里捏的都是刀枪,这样一行人是不太会遇到路匪的,只是到了冬天,淫雨霏霏,官道年久失修,铁器又沉重,且徐地主带的一帮人多是耕读传家的小地主,没什么上路贩货的经验,颇吃了些苦头,好在买活军上路之后倒也不摆架子,力气出得勤快,到底还是平平安安到了许县。
一行二十几个人,出门时都带了有干粮,是建阳那里传来的光饼,那一带是有种麦子的,只是商路断了,偶有货郎过来,也不会带面粉来卖。如今临城县和彬山、云山县打通了那条路,海运来的面粉运进城里,拿筹子也能买得到,只是价高,这些面食重新又做起来了。一个个圆圆的饼子,洒了芝麻,微带咸味,烘得很干,南方再潮湿,放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无妨,饼心穿了一条线,一串饼挂在杖头就是干粮。
做地主的几乎都吝啬,田地便是从嘴里省出来的,徐地主自暴自弃也就是去吃碗鸭汤米线,正经饭馆是不去的,他们一家人出来,只带了清水、光饼,都觉得已经够了,光饼怎么说也是白面做的,如此乱世已算奢靡。但买活军不同,买活军的人竟离不了肉!
众人第一天走了半日,到了中午,在村口停下,问村民买了柴,在路边空置的茶棚灶头里烧了火,又借井打了些水,众人烧了热水,徐地主从腰间解下竹节杯,用热水一烫,捏一撮茶叶便泡了一壶茶来。刚要把光饼取下一个就茶吃,就看买活军的人从车上卸了个铁锅下来。
——往昔这茶棚便是村里有人经营着,如今这个年月,路上行人少了,匪多,便不做了,只留个棚子在这里。灶还是有的,却没锅,买活军自带了有一口小锅,正合这烧水的小灶眼,架上柴,不一会儿锅就热了,又从一个小罐子里掏出猪油,放到锅里慢慢化开,打开一方油纸包,一大块酱肉片托在手里,雪亮的菜刀削过去,肉一片片落在锅里,拿铲子翻炒一会儿,买柴饶了些蒜苗,拿井水漂洗得干干净净,用手择了放进去同炒。
油香,肉的酱香味,蒜苗那刺激的辛香味一下就炒得散发开来,村口聚着看热闹的人群嗡地一声,都纷纷地议论起来,这些村民里头,老人还过过太平日子,那时候铁锅和猪油村里还算常见,许多年轻些的农户一辈子都难得吃炒菜。
菜刀也是众人欣羡的重点,铁锅都在其次,菜刀买一柄好的回来,遇到乱兵好歹还能舞上几下子,很快就有胆大的来问价。此时蒜苗酱肉已是炒了满满一锅,问徐地主取的光饼也在灶头热得微烫,软和了几分,十个大汉把锅端到桌上,就着酱肉大嚼光饼,又灌着浓茶来饮,连呼痛快。一群村民看得馋涎欲滴,几个孩子被抱在手上,不错眼盯着那锅肉,手指不知不觉就放进嘴里。便是徐地主几个人,也觉得嘴里的光饼干了些,麦香味也着实有些单调。
买活军并不搭理他们,也不让徐地主他们那帮人,不一会便风卷残云将一锅肉都吃尽了,将残下的井水淘洗了锅子,又掏出两文钱给村里人道谢。
他们说的不是本地口音,一张嘴便能听出来,因此乡民虽然垂涎欲滴,却不敢多搭腔,有人从家里端了一小碟子腌菜来给徐地主,“官人配饼吃。”
南方十里不同音,这里离临城县不过是十几里,乡话已经不同,大家说的都是南省官话,买活军听得懂但不太会讲,他们还是北方流民多,徐地主捻须谢过,“老翁,我是临城姓徐的,兴字辈,可有亲戚在此?”
凡是姓徐的,在本县乃至邻县都是就没有攀不上的亲戚,老翁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我叫他屋里人来。”
屋里人很快便来了,穿着烂袄子,和徐地主攀谈了几句,肯定彼此的亲戚身份,村里人态度明朗多了,当下便有三家提出要买菜刀,可用钱买,也可用谷子换,若是谷子便请他们留下三把刀,回程时再换。——不是亲戚,不是本地人,是不太敢做生意的,胆子小,也怕钱财露白了被买活军这伙大汉抢。
徐地主现在出来做生意,便也要有做生意的做法,第一次一切都在摸索,思量一番去问买活军,“还是从许县回来再卖,好定价格。”
买活军的人吃饱了很好说话,一边喝茶一边说,“都可,总之钱粮我们都帮你们收着。”
这是徐地主出门前就已接受的条件,他嗯嗯地应下来,又冲村人介绍,“买活军。”
这村子是许县的,但和临城县也近,再闭塞也听说过买活军的名头,老汉脸上现出笑意来,指点着那碟咸菜对几个大汉说,“买活军的盐!不然做不得这样好。”
大汉们捻着咸菜都尝了几口,点头称好,又说,“有菜有蛋可结伙往临城县去卖,我们县有菜刀,也有针、布、盐、酱油。”
这都是生活所必须的东西,村人一阵惊喜,唯唯地应了,一行人又起身往许县去。
从许县到临城县,路好也就是一天半,路不好走两天,众人在半荒的驿站歇了一夜,徐地主第二天起来身上就痒,跳蚤咬了十几个包。买活军的汉子们也大声抱怨,又叫徐地主,“快来,都剃了头,不然把虱子带回去,要罚钱的。”
徐地主现在最怕听到罚钱两个字,赶忙散了才长好一点的发髻,就叫买活军拿刀在头皮上刮了几道,把头皮剃得趣青,又把帽子好生拍了一番,这才戴上帽子,一路走一路忍不住挠痒痒,在驴上扭来扭去,叹道,“这才知道行商的苦!”
买活军道,“这还叫苦?俺们以前在彬山种田,六姐没起来以前那才叫苦。”
又互相嘲笑彼此,这个说那个才富贵几天便吃不得苦,那个说这个抱怨得最大声,谢二哥道,“六姐说了,人都这个样子,舒服过便再不想吃苦了。”
又说,“其实行商也未必都这么苦,若是我们把这条路一修,驿站好生打扫过,洒了驱虫粉,经营起来,傍晚走到这里,歇下洗个热水澡,酱肉一切,何等惬意?”
便是徐地主,走过那水泥路,再走这泥泞官道,心里何尝不想着还是临城县的路好走?还是临城县和彬山、云山县的生意好做?至于热水澡,只是听听罢了,冬日里哪有那么好洗澡,若水不够热,感了风寒那就是听天由命。酱肉倒是可以想想,只是他们一帮人运农具,一餐要吃那么一大块酱肉,在路上要连吃四五顿,他有些舍不得。
将就走了半日,到了许县,徐地主还担心不知该怎么进城——进城钱是有了,但这么多汉子,这么多铁具,怕是不好和官兵解释,不料谢二哥根本不当回事,大模大样排众而出,走到城门口道,“买活军来做生意了,去问问让不让我们进来。”
一听说买活军来了,众人都是大哗,忙不迭躲到一边去,那几个身高才到谢二哥胸口的兵卒怕得哆嗦起来,忙飞奔着进城报信,不多时,县里一帮兵卒远远护着两个官过来了,手里有些也拿着木枪,做出威武的样子,拥在城门洞里却是谁也不肯先出去,一个官胆子最大,抖着脚走出来,“你、你们可是占了临城县?临城县里还有活人?”
谢二哥说,“文书不通都两个月了,你们不是派人来看过了吗?临城县好得很,我们带了铁和盐来,做不做生意?”
一听盐字,众人都骚动起来,又说到铁,那官便更怕了,“带、带了甚么铁器?”
谢二哥一让,“铁犁!脱粒机,还有些好稻种,铁锅、菜刀都有。”
众人把篷布掀开,给他们看手推车上的货物,徐地主壮着胆子喊道,“针也有!”
城门外的百姓们便更激动了,买活军的盐是有名的,铁器未听说过,但因为盐的信誉,众人都很心动,胆大的已藏在人堆里喊着问。“怎么卖?”
谢二哥拿出一本小册子,一项项地报着都是徐地主的进货价,徐地主听得难受至极,生意哪有这般做的!不过还好谢二哥有后话,“这是我等的进价,来许县走了两日,吃喝拉撒都要本钱,还有劳力,价格要上浮五成。”
五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徐地主还能接受,但仍有些不舍,他原本想按着翻倍报价,慢慢再谈,不料谢二哥居然是一口价,周围百姓听了依旧踊跃,他便知道自己这里还是有些卖亏了,肯定比许县内行情价要便宜。
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临城县到底距离彬山近,这些年铁器价格还算有数,这年头,有些东西一个县就是一个价,徐地主五六年没来许县,不知道许县的铁器竟贵了这许多。
铁犁那些大件也罢了,菜刀人人想买,谢二哥倚着车问,“城里有几个兵?”
百姓们面面相觑,人群里不知谁捏着鼻子喊,“不到五十个!”
那两个官的表情都是难看,买活军互相看几眼,哄笑起来,道,“还说什么,又不敢打,就问你们做不做生意?”
就看买活军那一身的横肉,身上锃亮的甲,不是以一当十,一个打五个肯定没什么问题,县里那官的气为之一泄,念叨着,“也是为民生计……也罢了,你们只不许进城!”
谢二哥笑道,“我们也懒得进去,就在这里卖了,谁要菜刀?”
便示意徐地主那边的人上去叫卖,城里许多人都赶来看热闹,徐地主手忙脚乱,谢二哥看不是事,教他理出一条线,一个人专门叫卖,一个人给货,买活军收钱,再来一个人记账。“这不都是数学三里统筹那一课的内容吗?”
徐地主擦着汗说,“刚想起来,下一趟便熟练了。”
他脑子还是灵活的,伙计也全都从第一期扫盲班毕业,晓得记账,事情便好做得多,许县满城人都来看热闹,不过半个时辰,菜刀快卖完了,针也卖得快,铁锅又卖了几口去。此时亲家张老丈才匆匆赶来相见,把住徐地主就哭起来,“老兄弟,家里人都还好?”
“家里人哪有不好的!”徐地主赶忙和他行礼,也落了几滴眼泪,心里其实还是挂着生意,买活军不进城他也不敢进城,拉着张老到城外一棵大榕树下说话,“媳妇、外孙都好,你女婿也好,买活军没杀什么人,叫我们上课,又卖给我们许多东西。”
他从背后解下一个光饼炫耀着,“瞧,面粉也是他们卖来的。”
这和张老丈心里想的境况显然大相径庭,他眼泪还挂在腮边,惊愕地望着徐地主,“这听着可和天兵下凡一样呢?”
徐地主叹口气,却也有许多苦想诉,就是当着买活军的面不敢说,怏怏道,“家里田还是没了一些,买活军给我折些本钱来做生意,贩些铁犁来卖,还有菜刀,老亲家,我想你名下也有许多地——”
铁犁自是好东西,张老丈走到推车旁便走不动道了,爱惜地摸着那雪亮的犁面,一问价格,当即便是心动。徐地主又和他说了亩产,张老丈瞪着眼只是不信,“五六百斤!天爷,你怕不是吃了谢六姐的香灰,成日里发些白日梦!”
“若不是一亩能产五六百斤,谢六姐如何有那么多米粮养兵?”徐地主极力辩解,“又哪有多的粮食喂了猪吃肉?你晓得买活军的猪吃什么——吃糠呀!”
张老丈捂着嘴,糠在许县农户那里,有时是要和米一起混着吃的,佃户尤甚。“当真?!”
徐地主叫过本家一个后生,“讲讲买活军中午吃的什么。”
那后生绘声绘色地说了,张老丈听得连连咽口水,徐地主说,“临城县的肉价贱得很!买活军他们天天都要见荤!”
张老丈看着买活军那十人身上团团的肉,不敢不信了,连连说,“天老爷!难道真是天上降下救苦救难的神仙?”
“不是神仙,哪来的稻种?不但会种田,还会炼铁,”徐地主拿起菜刀给张老丈看,“又会修路,还会晒盐,你没吃买活军的盐?我们那里咸菜也极贱,农户顿顿都有咸菜吃。”
能有咸菜吃,在村里也算是殷实人家了,几年以前,最穷的那些是吊一条咸鱼,大家看几眼便算是沾过盐味了。这个张老丈倒是信的,连连点头,“吃的,吃的,我们这里吃了两年了,实是好盐,雪白子,一点脏污没有,我们这里农民也吃得上咸菜了。”
徐地主话里不由就带了一丝得意,“买活军一来,临城县的日子是要好多了,我手下原本佃户大发,家里两间房都没有,如今也筹备着要买铁犁。铁犁在我们那里只要五两银。”
他运过来自然不能这个价格卖,怎么也要七两银子,但想到因此能多开垦的田地,这仍是值得的。张老丈是过日子的本分人家,逢农忙自己也要下地,是精于农事的地主,当即掏七两银子买了一架,又答允为徐地主介绍销路,徐地主说要给他中人费,只是须去买活军面前过一道明路,张老丈不敢要,连声说给女婿贴补家用便好。
他将铁犁拖进去,又买了一套铁锅、菜刀,过半个时辰把银子送到买活军手里,又扯来两个人看货。这样的大件买卖着急不了,大家都要斟酌,天色也是晚了,当夜众人便在城外歇了,买活军又问城外百姓借了灶炒菜,买水、买青蔬,还买了些米,大手大脚,引人侧目,他们也不在乎,百姓殷勤地端出案板给他们用,很快又切了一盘酱肉炒起来,浓香也诱人,不多时又是许多人围观。众人都羡慕那块案板的主人,上头存的油端回去拿菜一裹,也是多了些滋味。
谢二哥叫徐地主放心,他们自花自己带来的盘缠,不会错了账,徐地主唯唯诺诺,自己翻着账,计算着回去能拿多少辛苦费,换回多少签子的本钱,心头逐渐火热起来,又计较着换回来的签子能再买多少铁器。这么循环下来,一年能赚多少。
当夜买活军轮流守夜,徐家人倒是睡了个好觉,起来后张老丈又来问稻种,徐地主也带了一些来,一发都卖给他,张老丈说不止他一家要,许多家都想听听临城县里出了什么事,叫徐地主进城去吃饭。
徐地主还不太敢,张老丈死活拉进去,“包在我身上,出不去你把我头砍了——怕什么!县老爷家难道就不用菜刀了?买活军的刀极快,铁锅也做得好,衙门里好些人家都问可还有货。”
货自然是有,徐地主想卖铁犁,便鼓足勇气奔赴险地,到张老丈家里吃饭,中午席上全是许县有头有脸的人,大家对临城县一切都好奇,盐、铁、稻,什么都想要,连水泥也想买两袋来看看,是否真和徐地主说的一般神奇。徐地主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尽力全说出去,在众人惊呼声中,不期然眉飞色舞,只觉得平生再没这么有脸面过,便把临城县的日子吹得天花乱坠,极言那水泥路再坚牢不过。在座众人都听得一愣一愣,一个年轻汉子听得掉了筷子,喃喃道,“若用水泥来糊城墙,岂不是数千人都攻不进去?”
张老丈一撞他,徐地主已是惊了,“阁下是——”
那汉子道,“俺叫刘阿七,是县老爷身边的小旗。徐老爷不慌,俺来吃这顿饭,还要买你些货呢,俺们这里半年没来商队,铺子都关张了,什么货都缺的很,这样和你讲,若是有面粉,也不贵,俺们县也想买一些。”
他旁边一个面色精悍的汉子沉声说,“盐再多一些也都能要上,足色纹银付账!”
徐地主便沉着起来,心里只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个再正确也不过的决定,回想来时,不禁也有些后怕——好在许县这里万事都是顺利,更好在他被那葛爱娣一言点醒!否则签子全换了鸭肉米粉,哪有今日的风光?
不过,鸭肉米粉吃得多了,他也不太看得上张老丈家的宴席,张老丈这个地主,做事还是不大气,请人吃饭不外聘厨子,仍叫家里人下厨,味道着实平庸。徐地主不过尽力吃了个饱就忙着去做生意,来来回回忙了七八日,终于把铁犁全卖了,他胆小,第一次不敢弄花招,按谢二哥要的价买的,也不敢私拿好处,把人都领到买活军那里付了银子,将买活军带来的那套灶具竟也都卖了,扛了一袋子银子扔在车上,带上张老丈——张老丈始终心系女儿,听说徐地主家要造新房子,且还是买活军强买强卖,更是好奇又担忧。下了几日的决心,做出天大的决定,要和徐地主一起去临城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