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盈告诉他时, 他兴高采烈。
她莞尔失笑。
涂佑安是别墅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对霍弋没什么好印象,平常无奇地耸了耸肩, 继续进厨房做饭。
走前, 不忘问:“今天想要吃什么?”
鹿盈给了他答复。
白潇祎:“鹿鹿,你会觉得有一点难过吗?”
她诚实摇头:“一点也不。”
白潇祎:“那就好, 我还怕你心地善良, 怜悯他。”
鹿盈笑着问她:“嫂子,我在你心里是这样善良的形象吗?”
白潇祎目露怜惜, 她温柔道,“是啊, 鹿鹿, 你总是最好的。”
鹿盈不晓得为什么哥嫂对她的滤镜如此之深。
她执着地追问下去:“为什么?”
白潇祎想了想,告诉她:“你知道的,如果是我、你哥, 遇到像你那样的情况,我们第一时间就会让霍弋滚出去,死在外头。”
鹿盈对此的处理方式无疑是优雅、锋利且利益化的,她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确保自己的末世两年能够得到美好的体验——取暖伙伴们,英俊又漂亮。还是霍弋的堂表兄弟们……这意味着,两年时间里,每一天,每一刻,霍弋都会为此备受煎熬。
他的精神状况是被这样的处境硬生生地折磨出来的。
鹿盈没有亲手送他去死。
她只是……慢慢地,用着温柔刀,凌迟着他,用他的堂表兄弟们所得到的优待做对比,让他为自己的决定懊恼,为她的一举一动所挂心,痴迷、痛苦地看着兄弟们得到她的亲近,而他什么都没有。
白潇祎:“我不会这样做。”是性格上的差异,让她有这样的想法,并不代表着她认为鹿盈的方式不好。
她认为,干脆利落的仇杀,确实解恨,吻合她的性格特征——“梦境”里的丈夫和她亲手为小表妹复仇了。他们冷眼旁观着他埋进雪地里,仇恨得以解脱。但是后来,到达安全基地,他们开始有了顾虑……
他们从不后悔为小表妹复仇。
只是,在手染鲜血以后,回归现实,总会胆战心惊,畏惧于被人发现自己曾经做了什么——程盛易、白潇祎不是什么雷厉风行、叱诧风云的冷酷无情爽文主角,他们是末世中普通的一对小夫妻,人世间的一对缩影,他们的精神状态还不够达成‘对杀死一个人毫无感受’的程度。
真到那份儿上,他们就不是寻常人了。
鹿盈表示理解。
她明白她的意思。
对于哥嫂来说,鹿盈的选择是恰当、合理的,他们不需要亲自动手,静候他死去。可这过程也是漫长的、煎熬的,慢性毒药一样,一点点地折腾人。
他们期待见到霍弋的死亡。
果然,如期而至。与“梦境”中的死期相比,迟了快两年……中间的等待足够磨人,但好在结果很好。
鹿盈托着腮,看着哥嫂雀跃的模样,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她想,所有与剧情有关的“仇恨”,随着霍弋的死亡,彻底尘封。
接下来的生活里,无需斤斤计较、牵肠挂肚着狗男人何时去死。
她听到涂佑安做完饭呼唤的声音:“可以吃了。”
美味的食物飘散着令人垂涎的香气,程盛易开了一瓶酒,美名曰:“天冷喝喝暖身”,但谁都知道,这是为了庆祝。
庆祝该死的人去死。
……
霍雍为侄子的死亡感到内疚。
弟弟唯一的血脉死在了极寒天灾迎来人类复苏生机的当下,在亲人团聚、拥有便携保暖设备,无需挤挤挨挨着取暖过夜的时刻,死于无人知晓的药物过敏。
他后悔极了。
“如果那天我早点敲门……”
霍至昭听着父亲喃喃,他没说话,保持沉默,看着父母唉声叹气,为霍家失去了一个孩子而悲伤。
他有种脚落不到实地,飘在云端的虚空感。内心空荡荡的,茫然无措,相当古怪。
霍至昭和所有人一样,没能预料到,霍弋的死亡来得如此荒谬。
他的死因甚至不是和哪个兄弟为了鹿盈,泼夫般撕扯着打架,最终,意外伤到要害而死。
霍弋熬过了对他而言,漫长、冷酷、痛苦的两年。死在了人类社会即将迎来生机的前夕。
霍至昭刚从熟悉的友人那得知,他们在天灾降临前投资的某一个新能源项目,在极寒低温下也有高回报的可能——霍家人的生活会因为这个项目迎来质的变化。
然后,霍弋死了。
‘没这个福分’,霍至昭想。
就像他最开始认为的那样,鹿盈这般好的女友,霍弋从不珍惜,为了前女友惹恼了她。
他叹了口气。
霍至昭平静地想,霍弋命该如此,他确实是没福气。
处理好霍弋的死亡,霍至昭终于能腾出空来,思考现在的情况,是否有利于他。
他知道,他绝不可以表露出喜悦——父母仍在为霍弋的死亡伤怀自责,他的喜色只会让他们误解。
于情于理,他必须悼念,悼念堂弟的死亡。
为此,霍至昭特意找了兰逍、霍清羚,耳提面命,要他们不许露出太多欢乐:“我知道你们心里的想法。忍着,不要在长辈面前流露。”
父母会以为他们疯了。
又或者,认定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兄弟情谊,而后失望。
兰逍面无表情地看着堂兄,听他冠冕堂皇地说完。他保持沉默,而后,弯了弯嘴角,“哥,你也在高兴吧。”
陈述句。兰逍相当肯定地开口。
兰逍阴暗潮湿的内心,早就窥见霍至昭看似光明磊落、沉稳体面的外表下,不逊色于他的负面情感。
兴许,霍至昭承载的负面情绪比兰逍直白袒露给鹿盈的还要严重。
毕竟,霍至昭一直在忍耐。
忍耐着霍弋带来的各种问题,忍耐着堂弟兰逍的精神不稳定,忍耐着幼弟霍清羚利用年龄优势所得到的好处。
他的话说出口,果不其然,霍至昭的瞳孔一缩。
霍清羚哑口无言。
霍家年轻一辈的四个人,彻彻底底地少了一个,现在,只剩下他们仨。
兰逍不再继续上个话题。
他语气认真:“我要去找鹿盈。”
霍至昭怔住。
他静静地听着兰逍说,“既然霍
弋已经死了,那我的顾虑就少了,他早就该死了——”天真纯粹的恶毒流淌在空气中,冒出快乐的火苗,滋滋旺盛。兰逍的心早就被天灾、双亲离世、长久的抑郁戳得七零八碎,他的大脑如同浆糊,近期服用的药物效用不大,只勉强给了他几分喘息的空间。
深夜辗转,兰逍想念鹿盈,他在空无他人的床上,妄想着她身上的气味,她身上的甜味……
兰逍重复,鹦鹉学舌般道:“他早就该死了。”
霍清羚不说话,他以沉默表示赞同。
霍至昭很轻地闭了闭眼。
他想着过去的生活,与霍家有关的一切。那时候,他一心为了家族付出,毫无私心,人品高尚——父母的教导,让他肩负起责任……他确实做的很好,是商界里赫赫有名、年纪最小的掌权人,比起其他同行,他接手企业的岁数足足小了商业伙伴们一二轮不止。
人人都赞叹霍家出了个好苗子,一个合格的、前景光明的继承人。
他的事业还没到达高峰期,就迎来了世界的转捩。极寒低温下,他的所有成就付之一炬,毫无作用,毫无价值。
霍至昭在他最没有用的时候,爱上了鹿盈。
堂弟霍弋的前女友,极具魅力的美丽女人。
他知道,阻碍在他和鹿盈之间的,最关键的人物,就是霍弋。
他死了,他就有希望。
与此同时,他们都有了希望。
兰逍眼中盛着势在必得,他用那张清冷、苍白的脸露出了会被鹿盈喜爱的娇贵表情。他说,重复着前面说过的话:“我要去找她。”
出于责任与私心,霍至昭说:“你还没痊愈。”
心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医生开的药,兰逍正在服用,有点效果。
霍清羚皱着眉头,和他哥站在同一战线上,劝他:“哥,你还是得好好吃药。”
兰逍看了他一眼,平静陈述:“清羚,你不用劝我。”
霍清羚没辙了。
他确实没有兄长的威信力,况且,他想离开这里回到鹿盈身边的欲`望并不比兰逍低。
是的,回到鹿盈身边。
霍清羚用的动词是“回”,而不是“去”。
霍家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霍清羚本该对这里更加熟悉。
可是,两年的时光,他的思维和想法完全变化了。
霍清羚想:只有鹿盈在的地方才是家。
他的温暖、美好的家。
年轻男孩咀嚼着鹿盈的姓名,一阵酸甜,涌过胸膛,让他既甜蜜又痛楚,而后,闪烁的新希望又让他焕发生机。
真好,霍弋死了。
霍清羚神气扬扬地想,他快活起来,为接下来充满希望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