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早集都已经结束了。一行人走到街口,上大路,已经很多人。
奔走的男人,提篮的大婶,扎着蓝布首巾的小娘子,上学的书生。店铺或早或晚地拆门板,准备开张。
晨光常常斜切屋檐。行人一时在光里,一时在暗处,忽实忽虚。
嘈杂声和小食的香气倒真真切切。
“瞧,是小沈探花。”
“哟,好俊!”
“芍药已经开了吗?怎么没听说呢?大仁寺什么时候办花会?”
“早了吧,往年不是得再过几日?”
“小沈探花簪花真俊啊。”
“那当然了,不俊凭什么当探花郎。”
“怎不见卖花的?我也来一枝。”
附近的都是街坊四邻,小沈探花日日从这里过,大家都识得他。
许多人都能看出来,小沈探花自成亲后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是清澈少年,如今青年的身上已经有了风流气度。
青骢马,绿官袍,黑乌纱。
革带束一把劲腰,肩背挺拔。一张俊美面孔生得如玉。
这一路向官署行去,袍袖翩翩,清俊隽雅。
街上的人们都被那青年吸引了目光。有人赞叹:“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探花呀。”
实在是满足了众人对“探花郎”的一切美好想象。
这一天,街上的花忽然卖得很好。
大姑娘小媳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要簪花。
“不到时候呢,不到时候呢,芍药没有!”卖花的少年提着空篮子笑着告诉大家,“再等等嘛,过几天就有了。”
第85章
殷莳端茶送走了冯洛仪。
冯洛仪给她请完安了,该她去给沈夫人请了。
这一套辈分压辈分、身份压身份的规矩下来,便各安其位了。
一过去便能察觉到,最近几日沈夫人都精神抖擞,气色极好。为什么呢,仔细观察,原来是沈夫人近几日穿的都鲜亮年轻。
那日家宴打扮起来,被沈大人赞了好久,还给她写诗。
老夫老妻有种再逢春的感觉。沈夫人心态都年轻了几分。
殷莳汇报说:“账册都看得差不多了。我核了一遍。大差不差的。”
沈夫人欣慰:“对,大差不差就行了。”
殷莳道:“我明白。还想看看今年的,今年毕竟跻云成亲了,府里变动比较大。”
沈夫人道:“也是,叫迎春拿给你。”
下午王妈妈就带着账册来了。
“咱们这边只管内宅的吃食。外院的咱们不管。内宅里就是少夫人和姨娘这里添了人,有新的支出。账房那里一早就核算过,把银子支过来了。这是细目,少夫人请过目。”
殷莳快速地翻了翻,心算了一遍,点了点头,跟王妈妈说:“姑姑说厨房给我管。我瞧着家里这些天吃食上没有出差错的,可知妈妈打理得极好。”
“妈妈放心,我不乱插手。用的人,做的事,咱们都跟原来一样。”
“在我这里,厨房原来什么样,还能保持住什么样,不出岔子,就是我的大功劳了。”
王妈妈大大地松了口气。
虽然大家都是怀溪人,但也怕两代媳妇权力交接会带来的人事变动。
殷莳从怀溪嫁过来,带过来些什么人,她们早就摸清楚了。三个婢女不用说,放在屋里都不够用。两个陪房的媳妇,一个家里有三个孩子,她得伺候一家子。一个孩子还小,不离手。
少夫人无人可用,不大可能撸了谁让自己的人上位。大家就放心了,至少在人事这块暂时不用担心。
剩下的就担心年轻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里也要改动,那里也要改动。这样乱插手最容易出篓子。
她是少夫人,老爷夫人和翰林还能打她不成?顶多训斥两句。下面的人就可能要背锅。
只想不到少夫人虽年轻,却是个沉稳的。无怪乎秦妈妈夸她。
王妈妈刚这么想,便听见殷莳说:“只有一处,我想调整一下。”
王妈妈心里“咯噔”一下。
想什么来什么啊。
殷莳道:“冯姨娘瞧着有些瘦,她这样的女子,用饭的时候常用的不多,好个少食多餐。我想着上午、下午给她各加一份点心。”
王妈妈:“……然后?”
殷莳:“然后?没了。旁的都不用调整。只这一处,你看看是否需要另外加钱?我让翰林自己掏这份银子。”
若是房头多的人家,这种额外的支出就要这一房的人自己承担,不该走公中。但其实沈家就沈缇一个儿子,公中和自己也没设么么分别了。
王妈妈长长出一口气,笑道:“哪用呢。这都才刚开始,原就在试着,账房拨的银子我心算着是够的。哪用翰林再出。”
殷莳点头,把账册还给她:“那托给妈妈了。旁的,咱们都不动,妈妈原来怎样,就还怎样。”
王妈妈拿回账本,一福身:“是。”
王妈妈回到厨房,厨房里的几个主力人物都凑上来,拥着她到里面,纷纷问:“怎样?少夫人说了啥?”
王妈妈把和殷莳的沟通复述了一遍。
几个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有人嘿道:“少夫人看着一团和气,甜瓜一样的人,没想到这么有成算。”
王妈妈道:“怎么样,不敢小看我们怀溪的女人了吧。”
大家都笑。
王妈妈道:“老秦都说了,怀溪那么多女儿家,偏选了她。你们是不信夫人的眼光吗?”
大家都是在沈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忙道:“那怎会。”
沈缇今日在宫中值白班,待皇帝下朝,他在御书房中与另一位翰林随侍皇帝身边。
宫中內侍也有许多鬓边簪花的。
德公公一看到他就笑了:“沈翰林这花好。赶上宫里的了。”
皇帝还未至,翰林们还有时间跟德公公说说话。德公公问:“这是哪里得的芍药,大仁寺的应该还没开。”
京城最有名的两处芍药,一处是大仁寺,一处便是御苑里。前日刘学士蒙赐的那朵,便是御苑里的芍药。
这两处的品种、品相是最好的。其余民间的,京郊亦有养花人,当季的时候会雇佣些少年和少女,在繁华街道上叫卖。
国朝一直有簪花的习俗,男女都簪。因此便有养花的农户。
沈缇今日已经被不止一个人问过了,他道:“是内子在家中养的。”
德公公赞道:“尊夫人好会养花。”
沈缇微笑:“是,她很会养花。”
皇帝来了,翰林们从几案后站起来行礼。
皇帝也看到了沈缇官帽上的花:“这芍药养得好,是哪里来的?”
沈缇不得不再重复一次:“是内子养的。”
皇帝赞了那花养得好,还要翰林们以花为题作诗。
翰林是皇帝的文学侍从官,工作中的一项就是为皇帝作诗。沈缇自然是做了一首与芍药相关的诗,得了皇帝的称赞。
就这样,小沈探花簪了一朵芍药花,令许多人知道了他的新婚夫人擅长莳花弄草。
殷莳当然不知道傻弟弟给她在外面扬名了。
等沈缇放班回来,换了衣衫坐到了榻上,她先跟他汇报工作:“今日小冯来过了。”
沈缇嗯了一声:“她晓得规矩。”
殷莳又道:“我瞧着小冯是真的瘦。她这么瘦,可能吃饭胃口不大。正好今天见了厨房的王妈妈,我跟王妈妈安排了,以后给小冯上午下午各加一次点心,少食多餐,比较适合她。”
沈缇没有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告诉冯洛仪。
以冯洛仪现在的这种心理状态,他这么做对殷莳是更安全的。
投桃报李,她帮他照顾好她。
沈缇蹙眉:“确实,她有些太瘦了。我说过我不好这个,让她好好用饭。”
“……”殷莳没懂,“好什么?好哪个?”
沈缇道:“不是什么好事,不必脏了耳朵。”
殷莳:“快说。”
沈缇只能讲了:“有些人,好女子瘦弱骨相,以为病美。有几年,京城蔚为风气,现在依然流行。洛娘自小生在京城,她是知道的。”
殷莳皱眉:“恶心。”
“是。”沈缇说,“我亦觉得如此。”
殷莳欣慰:“你别学那些恶心的家伙。你好好的啊。”
她说:“你们俩,都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们大家,都好。”
真的能都好吗?
要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因何夜生噩梦,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