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小看他了呀。
告诉过自己很多次,探花郎不是“优秀学生”,而是国家认证的人尖子。但总还是掰不过来。
“不喜欢吗?”沈缇问。
他不会问“不好吗”。他的诗肯定不会不好,这点自信是基本的东西,只能是她不喜欢。
她喜欢老男人,她不喜欢弟弟。
偏他的旧诗都是年少时作的。
殷莳却说:“喜欢呀。”
沈缇的心脏为这一声“喜欢”跳了一下。
他眼睛看向别处,“哦”了一声。
这声“哦”太冷淡了,以至于殷莳以为是自己打击了他的自信。她称赞他说:“写的太好了。”
沈缇凝眸看她的眼睛。
殷莳没有退缩,本就是真话,哪用退缩。
沈缇问:“不觉得太……年轻?”
殷莳道:“诗本就是用以寄情的。正因为年轻,才有那么饱满的情绪,才写得出那么张扬的文字,读起来才感染人。人本来就是愈是没有什么,就愈怀念什么的。越年纪大的人读起这样的诗,越感怀。”
是的,殷莳读沈缇的诗,才惊觉出两个人的不同。
他们的肉体其实是同龄的。
但沈缇在被教育出来的八风不动的冷淡外表下,是年轻人充满激情的灵魂。
她正相反。她的热情和乐观之下隐藏的,是大都市里早被磨平了棱角,认清了骨感,平静无波的心湖。
越年纪大的人读起这样的诗,越感怀——说的就是她自己。
“那,”沈缇问,“刚才看的喜欢哪首?”
他看着她,等她回答。
殷莳却愠道:“现在连姐姐都不叫了是吧?”
她早就发现了,他现在全是“你你你”的。
沈缇把手负在身后,看别处:“我们同岁。”
分什么大小、姐弟,也就是他之前傻。
殷莳气乐,举起他的诗集晃了晃:“那你猜?”
说完,从他身边走过去:“闲书都在哪呢?我看看。我可不看四书五经那些东西……”
沈缇跟上:“到底哪首。”
“你猜呀。”
葵儿、长川和竹枝三个吃光了一盘凉拌笋,清脆爽口好吃。葵儿其实跟着在外面吃过饭了,但吃点这个感觉十分化腻消食,正好把这一天塞的各种小食和正餐都消消。
三个人等了一会儿,天色都暗下来了,长川已经帮着竹枝把书房屋檐下的灯笼都点上了,那两个人才出来。
殷莳手里抱着几本书。沈缇跟在后面。
刚一出来看不清,待他们俩走近了,长川和竹枝立刻察觉出来——翰林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两个人低眉顺眼起来。
只有葵儿毫无所察,迎过去,拍拍怀里的一个小包袱:“瞧。”
殷莳好奇问:“什么?”
“笋。可鲜可嫩了。”葵儿兴高采烈地说,“竹枝给咱们挖的。”
她素来是害怕沈缇的。可今天跟着出门玩了一天,感觉探花郎似乎也没那么让人害怕了。在沈缇面前就变得比以前敢说话,没有那么畏缩了。
竹枝:要命!!!
翰林读书她挖笋,翰林写诗她偷吃。
拉低翰林的格调了!
殷莳眼睛一亮:“对啊,有竹就有笋!这几天没下雨呢。要雨后新出的笋才是最鲜嫩的。”
她回头:“等下雨的时候,你提醒我过来挖笋。”
沈缇看着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但还是说:“好。”
他吩咐道:“竹枝,记住没有?”
“???”竹枝一低头,“是,记住了。”
到时候挖笋。
第94章
长川点了两个灯笼,他一个,葵儿一个。
两个人一个走在前头,一个走在后头,给沈缇和殷莳照路。
殷莳还没有在晚上走动过。
她白日里虽然会去沈夫人的正院,会在园子里走走,但每天都是在沈缇放班回来之前就已经回璟荣院了。
她抬头看,月亮才刚起,还不高,卧在远处院墙的檐上。
但没有污染的夜空,有种冷青色的明亮。脚下的路也并不是漆黑的。
无论是石子小径,还是石砖地板,磨得光滑的地方都有反光。
和白天里不一样,别有韵味。
走到岔路口,殷莳停住了脚步:“不用送我们了。葵儿也有灯笼,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长川在前面半侧了身偷眼瞧他们。
葵儿在后面张了张嘴又闭上。
沈缇垂着眼。
“今天陪了我一整天,辛苦你啦。”殷莳说,“早点休息。泡泡脚再睡。”
沈缇抬眼看她。
星光下,她抱着他的诗集,眉眼带笑,目光温柔。
“我等你下次休沐。到时候我们再出去玩。”
沈缇轻轻地“嗯”了一声。
殷莳说:“那我回去啦。”
她说完,转身准备回璟荣院去。
才迈出一步,空着的那只手忽然被捉住。
殷莳回头。
沈缇拉着她的手也不说话,只那样看着她。
长川把身体转回去,葵儿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殷莳捏捏他的手,微笑:“等我都读完了,再告诉你我最喜欢哪一首。”
沈缇沉默了片刻,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走路小心,看脚下。”
还是听话的。殷莳嫣然一笑,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诗写得这么好,什么时候给我也写一首呀。”
打趣完,她这次真的走了。
沈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手笼在袖子里。右手伸进了左袖笼里,摩挲着一张叠成了同心方胜的纸。
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他已经为她写了。
长川虽然聪颖,但并不很能理解这些成年男女之间的事。他只是凭本能感觉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便一声不吭,尽量渐弱自己的存在感。
翰林杵在那里不动,他就陪着翰林杵在那里。
终于好不容易沈缇默然转身,长川便赶紧垫上两步窜到他前面去给他照路。
“翰林,是去姨娘那里吧?”他问。
沈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安静地走着,直到穿过月洞门。
穿过月洞门之后便是一条狭长的甬道。这一排都是东路的跨院。因为家里人口少,只有一间院子的门口是亮着灯笼的。
便是冯洛仪住的那一间。
于夜色中,十分显眼。
长川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沈缇没跟上来,黑色颀长的剪影还站在月洞门那里。
“翰林?”长川小腿快捯赶紧跑回沈缇身边。
沈缇摩挲着袖笼的同心方胜,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灯笼。
他有一妻一妾,既然妻子不留他,自然便该去妾室那里。
冯洛仪会起身迎他。
她那里,既有热茶宝琴,嘘寒问暖,也有锦被香衾,小意温柔。于男人来说,实在是个好去处。
但沈缇手心里攥着同心方胜,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很想在今天见到冯洛仪。
长川跑回了他身边:“翰林?”
沈缇垂下眼,再抬眼,冯洛仪的院子门口似有人影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