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沈夫人看着殷莳,秦妈妈看着葵儿蒲儿,实在太容易代入当年的自己。
不由就心生亲近。
冯洛仪送鞋这样一件小事在后宅便是半天的絮叨。实在是因为后宅的世界太小,女子们在有限的范围内争夺利益,便成了这样。
沈夫人和秦妈妈管住了正院里丫头们的嘴,知道的谁也不会拿这个事特特去告诉殷莳和她的人。
殷莳自然不知道。
她一过来请安,便从沈夫人那里得了好东西。
臂钏是碧玉的,油润无暇。
“是老物件了。”沈夫人跟她说,“是你太婆母给我的。说是我太婆母给她的。”
殷莳咋舌:“那是传家之物了。”
“正是。”沈夫人道,“这个是冷玉,夏日戴,沁凉凉的。我如今受不得凉了,你年轻火力壮,给你。”
殷莳没有觉得自己是假媳妇所以不能接受之类的。
实际上她认同自己目前和沈缇是假夫妻,却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假媳妇。她这辈子基本上是不太可能摆脱沈家媳妇这个身份的。
她因为这个身份得了嫁妆,也因为这个身份拿月银。
同样她站在这个岗位上,也尽职尽守,照顾好婆母,管理好内宅里交给她的一亩三分地,对外做好社交,诸如此类。
所谓传家之物,在每一代媳妇手上都是过一下。媳妇既是使用者也是传递人。
沈缇迟早会有儿子有媳妇,到时候把这个东西再往下传就可以了。
内院里除了长川和沈大人的一个传话小厮之外,就全是女人了。
殷莳便撩袖子戴上了,秦妈妈帮她推上去,左看右看,赞叹:“好看。”
女孩子的身体从不见日光,那手臂白得像雪,白雪绿玉。
沈夫人心想:蠢儿子。
其实若只是沈夫人传给她这样一件好东西,殷莳也不会多想的。
偏偏沈缇今日回来竟也给她带了个东西。
他递给她一个长长的匣子:“给你买的,看看喜欢不喜欢。”
“是什么?”殷莳笑着接过来。
匣子浮雕着金凤祥的印记,又是这样长长的形状,其实心里已经猜出八九分。
果然打开一看,是一只金凤衔珠的赤金钗。
凤嘴里衔着一颗莲子大的珍珠,下面缀着一串浑圆的珠串。
“好看。”殷莳眼睛一亮。
她从匣子里取出来,想戴上试试。
沈缇接过来,小心地给她插入了鬓间。
婢女取了靶镜过来。殷莳接过来,自己左右照照:“和那个手镯能搭上呢。正好,端午我就戴这个。”
沈缇自然是高兴的。人若做了事,立刻马上在期待的时候,收到了正向的反馈,都是高兴的。
殷莳举着靶镜照来照去地欣赏。
心想,这母子俩怎么回事呢?前后脚。
是沈缇做了什么?还是冯洛仪做了什么?
……可能是冯洛仪。
如果是沈缇,沈缇自己能捂住,自己解决就是了。捂不住捅到了沈夫人那里,应该是冯洛仪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什么。
后宅里能有什么。
从人的身份地位、需求出发去推一推就大概能推出来。
沈缇没有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告诉冯洛仪,在冯洛仪的眼里他们是真夫妻。沈缇近日一直呈现出求偶的状态,他可能在冯洛仪那里藏不住,表露了出来。使冯洛仪有了危机感。
沈家后宅里就这么几个人,冯洛仪不信任她,想向沈夫人靠拢,想靠着沈夫人的疼爱稳固自己的地位或者获取人身安全的保护,都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谁都想手里多抓几张牌。
殷莳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和沈缇圆房。因为丈夫对妻子的权力太大了。她想抓住更多。
同样,妻子对妾的权力也太大了。尤其冯洛仪还是个贱籍,甚至连良妾都不是。她必然想抓些什么在手里。
她的这种行为甚至都不能称为争宠,因为争宠是要争个长短高低。她比争宠的级别低得多,她求的是安全的保障。
殷莳觉得有意思的是沈夫人和沈缇。
不管冯洛仪做了什么以及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在殷莳这边,他们选择对她予以了物质上的补偿。
意味着他们都明白冯洛仪做的事是不对的,因而对她心怀愧疚。
这恰恰就是当初东林寺里殷莳建议沈缇让冯洛仪先生出个孩子的目的。
当然现在看那个馊主意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那个主意对殷莳的有利之处在于,可以让她成为“受害者”一方,让沈家人对她有愧疚。踩着这份愧疚,她在后宅里转圜的余地就很大。
但其实后来真嫁过来,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对沈夫人、沈缇的为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之后,殷莳已经不需要这么大的动作了。
她现在凭着自己已经可以在沈家转圜得开。
难度比预想的低很多。
也正是她最早说的“婆婆是亲姑姑”、“合作者表弟是个君子”这两条,成了稳定生活的有力保证。
直到现在,殷莳都认为这场婚姻的对她来说实在是幸运且正确的。
殷莳便跟沈缇闲话家常:“月银今天发了。长川也送了二十两银子过来,说是这个月的。”
沈缇道:“若缺钱用,与我说。”
太总裁范儿了。殷莳莞尔:“这么多了,不缺。”
沈缇看着她:“我就是怕你总想着什么真的假的,你得记得,夫妻一体,我的就是你的。”
殷莳微笑:“好。”
用完晚饭,沈缇道:“明晚我歇在这边。”
先提前预约了。因为初五那日就是端午了,沈缇要伴驾,据说是要走的比平时早。
他的婢女都在璟荣院里,肯定是自己的婢女用着比冯洛仪的顺手。
殷莳点头:“好。”
沈缇没什么波折地离开了。
殷莳其实有点好奇,冯洛仪做了可能不好的事,沈缇这边补偿她,那在那边是什么态度呢?
算了,不关她的事。母子俩都出了血,就是想换她一个息事宁人,家宅和睦。
此时特别能理解“不聋不哑不做阿翁”这句话了。虽然她不是阿翁。
沈缇从璟荣院出来,走了一段,长川回头看看后面没人,小声说:“白日里我已经照翰林的吩咐,挪了官服、鞋子过去。”
“好。”沈缇道,“以后书房那边要常备。”
长川应了。
过了片刻,沈缇问:“你挪的时候,旁人有说什么吗?”
“没有。”长川很机灵,“璟荣院我去的时候,少夫人不在。姐姐们虽不高兴,也不敢说什么。姨娘那里,姨娘什么都没说,让月梢姐拿给我。倒是照香揪着我想唠叨,被姨娘喝止了。”
“平陌呢?”
妻子、妾室和外院三处都有他的官服,他让长川从三处各挪了一套都放在内书房里,省得以后还需要去各处现拿。
长川道:“平陌哥不说。”
长川是个很机灵的孩子,他知道平陌不是没有说,而是不说。
沈缇也知道平陌是坚决地不过问他的后宅事的,但还是稍感失落。
人有时候,需要个说话的人。
长川太小了。
说起来内书房比外书房要舒服很多,但也没法跟寝院比。
一时睡不着,让竹枝给他研了墨,勾了一幅白描线图。
竹枝偷眼看着。
冷不丁沈缇问:“像吗?”
竹枝赶紧回答:“像!”
沈缇问:“哪里像?”
竹枝再看一眼,很肯定地道:“眼睛。少夫人的眼睛很灵。”
白描勾线的仕女图,站在芍药花边,笑看作画的人。
竹枝还道:“没错,少夫人那天就是穿的这条裙子,我还记得呢。特别好看。”
沈缇连裙子上的纹样都一丝不差地还原了。
他也记得很清楚那条裙子。
其实平时殷莳在家里的裙子也不都是这样华丽的,还是以随意舒适为主。但当有事的时候,她会特意打扮起来。
会让人心情特别好。
竹枝偷瞧了一眼。
不确信,又偷瞧了一眼,赶紧垂下眼。
是真的,他们家翰林看着自己的画,嘴角噙着笑呢。
妈呀。
“外面是下雨了吗?”沈缇却抬起头,“我仿佛听见雨声了。”
竹枝去窗口探头望了望:“是,真的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