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两个打扮得鲜亮富丽地出门了。
若说那日大仁寺花会是拥挤的话,也只是局部地区拥挤。端午这日半城的交通几乎瘫痪,好像所有的人都往一个地方去了,怪不得要出来这么早。
这次也是离得很远就必须下车了。目光所及看到的,多是富贵女眷。
普通百姓可以挤到更近的河岸边去观龙舟。但富贵女眷们哪能那样,都是在沿岸的酒楼上订的包厢,倚窗而观。
如沈家,这次派出了很多男仆和粗壮的婆子,就专为着将沈夫人、殷莳与人群隔绝开,不使人冲撞了她们。
这都是正常的操作。
比这夸张的多的是,殷莳看到了步幛。
怀溪哪见过这个呢,以前也只在古画里看过,总觉得夸张。真见了才知道多夸张。
把人围在里面,单独圈一块地,然后一起移动。连里面的人长什么样都看不到。
殷莳目瞪口呆。
但是移动轨迹上不论是百姓还是谁家女眷、奴仆都会给让路。
沈夫人悄悄告诉她:“都是贵胄。要么超品、或者一二品的大员家的。”
殷莳却转头看看远处人头攒动的岸边,隐约已经能听见各种小吃的叫卖声。她与沈夫人咬耳朵说:“其实还是那边热闹。好多卖小食的。”
“可不是。”沈夫人失笑,张望了一眼,笑叹,“可是咱们不能去。”
又道:“别急,待会让小厮们去买。”
走的蛮艰辛的,终于移动到了预订的酒楼,上了楼进去的是个大包间。
连沈家在内是三家合着订的。一是因为端午包厢难定,另一个也是为着人多热闹。
沈夫人带着殷莳一进去众人便互相打招呼。
另两家也都是女眷不多的人家。像之前吃过寿宴的曲家,他家人丁兴旺,自家的女眷挤一个包厢都未必挤得下,自然不会与人合订。
这两家在曲家的寿宴上也都见过了,与两家的夫人、媳妇和女儿俱都认识了。
殷莳与两家的媳妇和女儿们坐一起,有说有笑。
两家夫人们已见过她一回,再见,再看,与沈夫人夸道:“你这媳妇不错。”
看不出是小地方新来的人,大大方方,性子也好,很是拿得出手。
沈夫人嘴上谦虚:“她还年轻呢,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们当长辈的尽管教她。”
心里却不是不得意的。
沈缇低娶了舅家表姐,外界将这口锅扣在了沈夫人身上,沈夫人怎会不知。
但她不仅解决了父子矛盾获得了沈大人的称赞,还给娘家拉了利益,还得了个称心的媳妇,就连犟种儿子也再没说过一句不好。
且她看他,挺好的。好得很。
沈夫人获得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外人怎么说她,含笑不语就是了。
反正也只会背后嘀咕,谁也不会说到她脸上来。
殷莳也在悄悄观察。
沈夫人做了二十多年的沈夫人,交际起来游刃有余。看起来言笑晏晏乐在其中。
但殷莳还记得沈缇告诉她的,沈夫人关系最好的一位赵夫人跟着丈夫赴任离京了。
可想而知,那位赵夫人才是沈夫人真正的闺蜜好友。
是她自己的好朋友。
眼前两家,也说是“关系极好”的来往人家。但殷莳观察着,看得明白。
所谓“关系极好”应该说的是沈大人与两家的男人关系极好。不管是私交还是官场关系,总之这其实是沈大人的人际关系。
她姑姑在这里其实是在尽着“沈夫人”的职责。
连她在内,也在尽着“沈少夫人”的职责。
当然,包厢里其他的女子们也都在尽着各自的社交职责。
每个人身上都有身份带来的责任。
外面远处忽然有巨大的响声,像是许多人一起发出的声音。
大家都停下说话,纷纷站起到窗边,果然,一位夫人道:“陛下来了。”
酒楼的位置与河之间还隔着路又隔着岸,然后再隔着河。一眼望过去,这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而河对岸则有许多旌旗和仪仗,颜色鲜艳明亮,金吾、羽林、腾骧诸卫旗帜分明,声势浩大。
许多旗帜、仪仗朝着一个方向移动,然后停下,就位。
很快,山呼万岁之声从河对岸传到了这边,岸边的百姓纷纷跪下。那么多人,没有人组织,完全自发地跪拜、呼万岁,声音震动了酒楼。
贵女贵妇们在酒楼里,离得远,倒不必跪拜。倚窗观看即可。
但殷莳站在窗边,看外面飘扬的旗帜、浩大的声势。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天空,像是什么令人生畏、不可撼动的力量,不由自主地汗湿了手心。
一直知道这个世界有皇帝,但总是觉得遥远。遥远了就不那么真实。
一直以来她能够看到接触到的只是世界很小的一角,大多还都是在大宅子里的小院子里。
此时此刻,卫军森严、百姓激动的冲击扑面而来。
“皇帝”不是书里的词汇,不是舞台上演员的扮演,而是真实地凌驾于世人的头顶上。
让殷莳喘不上气来。
今日一起的这两家,一家姓岳,一家姓钱。
岳家少夫人欣然赞叹,一回头看到殷莳脸上没有表情,与之前鲜活、喜乐的沈少夫人仿佛两个人,吓了一跳,忙关心问:“莳娘妹妹,没事吧。”
殷莳像被唤醒一样,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她长长透了一口气,道:“头一次亲睹天颜,皇家风采,实在震撼。见笑了。”
岳夫人道:“这才哪到哪呢,你呀,未来定有入宫面圣的那一日呢。”
“承你吉言。”沈夫人眼中有神采,接住了这句祝福。
殷莳笑道:“大家必都有那一日的。”
夫人们都笑:“对,对!”
女子如何才有资格入宫面圣?
那必须得夫婿到了一定的级别,才能凤冠霞帔按品大妆,或是去拜见皇后,或是参加宫中宴席,便有机会亲睹圣颜了。
皇帝到了。正戏便开始了。
对岸似乎安静了,看不出动静。
有经验的夫人们道:“陛下在讲话了。”
当然要皇帝先讲些激励的话语,还要有些特定的吉祥仪式。
河中龙舟一排排,旗帜飘荡。参赛的是京军诸卫里选出来精武力士,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皇帝面前博个头彩。诸卫素来有竞争,谁也不服谁的。
殷莳眯眼看去,有点明白为什么在对岸了。
对岸开阔没有建筑,皇帝和大臣们在搭起来的台子上。两边还有看席。全是官员和官兵,没有百姓。
中间的台子上除了皇帝、卫军,围绕的都是朱衣紫衣的高级官员,间杂的一些低级别的青绿色官袍便特别显眼,必然是伴驾的翰林。殷莳知道其中有一个便是沈缇。
两边的看席上大部分都是朱红色官袍。沈大人应该是在这里。
还有一些杂色很华丽的,应该是蟒袍、麒麟、飞鱼、斗牛一类的赐服。
级别、地位、权势、圣宠交杂在一起,男人们的博弈场。
河的这边岸边也留了空地,然后是硬化过的道路,然后才是连排的酒楼建筑。
要想清楚地窥见对岸全貌,便得上到这边酒楼至少二楼,最好三楼。但若到了酒楼这边,便隔得已经太远了,超出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便不太可能出现远程行刺的情况。
而岸边,人山人海,谁也没法拿着那么大的弓箭出现在那里。
别说弓箭之类的了,便是日常佩戴的腰刀、长剑今日都不许。
真当岸边一队队巡逻的金吾卫是吃素的啊。
这一天也不知道要抓多少小偷、拐子、登徒子,解决几起酒后打架的。
敢在这种日子给金吾卫添乱的,管你是谁家公子、哪家少爷,拖回去先爆锤一顿,钵大的拳头揍到亲娘也认不出来。
便明日有不忿的贵妇亲娘们来闹的,统领们见得多了,也能皮笑肉不笑地顶住。
忽然对岸有烟花腾起,在空中炸裂,是为信号。
百姓们激动起来,纷纷道:“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果然一声哨音响起,寂静河道里瞬息爆发出了擂鼓之声。百姓的呼喝声跟着爆发。
河里、岸上,都像着了火!热腾腾!
这等日子不禁博彩,许多庄家开了盘口,富贵人家有几百上千两压的,百姓也可以几十文上百文地参与。
岳少夫人问:“你家押了哪只?”
殷莳看向沈夫人。沈夫人道:“出了十两,押的燕山卫。”
钱夫人道:“我押的虎贲卫。去年是他家拔了头筹。”
岳夫人道:“去年是,今年可未必。我押的府军卫。”
沈夫人掩口:“我昨天做了阄,抓的燕山卫。”
只说是抓阄抓出来的,不说那些阄都是沈大人亲自写的。夫妻两个摇筛盅,摇出了个燕山卫。
此等夫妻闺帷之乐,岂能与外人道。
河道里龙舟似箭,岸上热火朝天。
酒楼位置不错,看得十分清楚。热血沸腾、扣人心弦的第一轮比赛,以旗手卫拔了彩旗结束。
包厢里老少夫人们齐齐发出“哎——”的失望之声。
沈夫人忿忿。
沈大人这臭手,明年不能让他摇筛盅了,她自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