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知道他放班回府到就寝前的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了。
在璟荣院里,琴瑟和鸣。
小殷氏的琴弹得很好吗?未必。
但那不重要,因为是沈缇弹给她听,沈缇弹得好就行。
他这样讨好她,她弹得的好不好,有什么重要的。
“春生”原来不是她做梦。
月梢送了茶进去,出来看见月香坐在们廊凳上,便知道此行不顺利。
要顺利,照香早就显摆了。而且会跟进屋里去。
她不进去,说明姨娘心情不好,她不想进去受气。
但被分配到姨娘身边,又有什么办法呢。月梢还是得去小声问照香:“怎样?翰林和少夫人说什么了吗?”
照香道:“我怎么知道,我又进不去正房。”
月梢问:“你没问问姨娘?”
照香瞥了眼窗户,把声音放得更低:“应该不太好。”
正房里忽然传来嗡嗡琴音。
照香撇嘴:“你听。”
那种让人听了难受的琴声又来了。
搞不好真在那边挨骂了。
那还是别去问了,触人霉头。
月梢叹气,正要往耳房去,正房里琴音忽生变异,啪的一声异响!
月梢和照香面面相觑。
却听冯洛仪的声音响起:“来人……”
两人忙进去。
次间榻上,风入松琴弦断了一根。
冯洛仪左手全是血,把两人吓了一跳:“姨娘!”
忙挪开琴,拿手帕擦去手上的血,又打水清洗。
冯洛仪没叫一声痛。
待清洗干净,月梢松了口气,道:“还好,只伤了手指。”
冯洛仪“嗯”了一声,道:“我手指伤了,以后弹不了琴了。”
月梢安慰她:“待好了就可以弹了。”
冯洛仪轻声道:“弹不了了。”
月梢愕然。
冯洛仪看着那张琴,照香已经把琴上的血擦干净了。
冯洛仪道:“把琴收起来吧。”
照香道:“得先跟翰林说一声,换个弦。”
要收也得先修好。
怎么着都是张好琴。什么叫好琴?照香和英儿对好琴的认知其实是一样的,值钱。
冯洛仪不再说话,安静地任月梢用干净的帕子给她包扎手指。
冯洛仪离开,殷莳拿着冯洛仪给她做的里衣回到西次间。
听到那有一下没一下的琴声,她没好气地道:“弹棉花呢?”
好在大穆朝有棉花,有棉布。这句讥讽沈缇不至于听不懂。
他也知自己此时心境乱,弹不下去,把“春生”推开,问:“她回去了?”
又问:“她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认错,不然还能怎样?”殷莳把包袱放到榻几上,“她给我缝了里衣。”
沈缇去解包袱。
殷莳拍开他的手:“别乱摸,是我的。”
虽不是亵衣,但也是贴身穿的,瞎摸什么瞎摸。
殷莳自己解开包袱,给他看:“做的很认真。”
沈缇点头:“她女红很好。”
各方各面,冯洛仪都不错,沈夫人当年都是考察过的。
殷莳也想到了,沈夫人为自己儿子精心挑选的未婚妻能差到哪里去。
她若还有娘家,能做正妻,也该是一位风仪温雅的夫人,与沈缇这样俊秀的年轻人正般配。
想想画面都很美。
可屁股决定脑袋。
殷莳前世年轻时候当下属的时候,照样得奉承上司。酒桌上,也得恭敬敬酒,说恭维的话。因为在那个位置就是那样。
从没听说过谁家的妾室有大妇风范吧。
冯洛仪做了妾,很自然地就行了小妇事。
人受环境和身份地位的影响太重了。思想都跟着变化了。
殷莳也想,她若是真的嫁到了别人家,上有婆婆打压,中有夫君亲亵,下有妾室争斗。说不得,可能什么争宠、勒令妾室避孕的手段全得使出来了。
现在幻想这些会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可实际上真要在那境地,哪来的心思想我喘不喘得上气来,早已面目全非。
沈缇问:“她知错了吗?”
殷莳把她和冯洛仪的对话告诉了沈缇:“已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我看小脸刷白的,应该是想明白了。我罚她抄十篇《心经》,月底交。这中间,不让她过来请安了。”
沈缇自省:“当时,不该减免她请安这个事的。”
殷莳和他想的正相反,她真的非常想把请安这个事彻底免除掉。
宅子这么大,就让大家各自在各自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好吗?
男人偏偏要冯洛仪过来给她低头。
他以为这是冯洛仪该做的,也是殷莳该受的。他可能至少以为殷莳会喜欢这样,毕竟正室有正室该得的尊重。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觉得这是个好事。
殷莳无语,端起茶杯啜口茶,回避接这个话茬。
沈缇抬起眼看着她。
他的心此时终于安定下来了。
他下定了决心,鼓起了勇气。
“莳娘,与我……做真夫妻,可好?”
第111章
殷莳眼睛都没抬,直接拒绝:“不好。”
果然,一如沈缇预想的。
他坐得端正了,诚恳与殷莳分析:“我们成亲已近一月时间,母亲是何样的婆婆,我是何样的人,想必莳娘你都已经明白。故我想不通,莳娘有什么理由非得不与我做夫妻。”
“因为,”殷莳放下茶杯,也不再作玩笑模样,严肃道,“会让我对‘君子’二字失望。”
“跻云你别忘了,东林寺首座是我师父。姑姑去东林寺,其实是去找我师父给你我二人批姻缘的。我本来不知道,但是你让我知道了。那时候,我还有操作的空间。只要求我师父给出一句‘不合’,姑母笃信佛祖,必会放弃。”
“但我那时候,真的被跻云打动了。”
“是君子。”她道,“虽然年纪还小,想的还不周到,也有些孩子气。但知错能认,肯改,真的是君子。”
她看着眼前已经长成的青年:“我那时候想着,和君子在一起生活,和他一起,去帮助、守护小冯这个姑娘。”
“这很美好,我是带着这样憧憬和期待来京城的。”
“可现在,你想做什么呢?”她质问,“你想让我做你的妻,去管教你不听话的妾室是吗?”
“跻云抗婚两年,不惜低娶,最终还是要像寻常男子一样,左拥右抱,妻妾满堂?”
“这与当时,我对跻云的期盼,实在相去甚远。”
“甚至觉得,东林寺里我们的约定与盟誓像一场笑话。”
沈缇看着她:“莳娘一直说我那时年轻,既知我年轻,便该知道人会成长,会变化。我那时尚不了解莳娘,才与莳娘约定做假夫妻。不,实际上,那时候只约定了我与你你想要的生活,你为正妻善待冯氏。”
“我们其实从未约定要做假夫妻。不过是莳娘狡猾,新婚之夜趁着你我尚不相熟,以姐姐的身份拿捏了我。”
殷莳撩起眼皮:“我们约定了。”
沈缇顿住。
殷莳缓缓道:“当时,在东林寺我的原话是:我们不做夫妻,只做姐弟、合作者、搭伙过日子的伙伴。还记得吗?”
“记得。”沈缇道,“但当时是为了……”
“是我为了及时抓住这门姻缘,高嫁到京城沈家,所以故意这么说好说服你娶我是吗?”殷莳看着他。
“高嫁也好,低嫁也罢,莳娘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借由我得到,故而想说服我。这句话原本说的就是我之所求,而非莳娘的。莳娘想要的,如今都有,今后亦不会改变。”
“别太自我了,沈缇。”殷莳改口叫了他的名而非字。
“你觉得那些是为了说服你,所以迎合你的需求才说的?你当时觉得不做夫妻好,所以接受了。现在你想与我做夫妻,就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