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莳话里彩头虽然好,但沈夫人也知道,哪有那么“快”。甚至可以说,以现在来看,是遥遥无期的。
冯洛仪到傍晚终于醒了。
感觉脑子里空空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唤道:“妈妈?妈妈?”
槅扇门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她的教养妈妈,而是院子里的三等婢女照香:“姨娘醒了。”
她唤她“姨娘”。
冯洛仪呆呆的,许久,记忆才缓缓回笼,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家没了,母亲死了,教养妈妈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如今是未婚夫沈缇的妾室,沈家的姨娘。
照香是她的贴身婢女。
月梢也进来了:“姨娘醒了?觉得如何?”
两个人一个将冯洛仪扶起来,一个端着水喂她。
又喂她吃了半碗燕窝粥:“先垫垫胃。缓一缓,再正经吃饭。”
冯洛仪皱眉,按住腹部:“勒。”
照香道:“就得勒着。秦妈妈亲自给你裹的。说这样恢复得快。”
照香和月梢当时都在场。冯洛仪生完孩子的肚皮给了她俩很深的心理阴影。
秦妈妈笑骂她们:“刚生完都这样,好好裹着,慢慢就恢复了。你们瞧夫人,就恢复得很好。”
“你们学着点,将来自己也用得上。”
冯洛仪吃了粥,漱了口靠在床上,半晌,终于问:“孩子呢?”
月梢和照香互看了一眼,硬着头皮道:“夫人把小公子抱到上院去了?”
没想到冯洛仪问:“是男孩?”
“是的呀。”照香说,“早上那时候不是就给姨娘说了吗?”
但当时冯洛仪刚生完,脑子里都麻的,眼睛里是空洞的。听见了跟没听见一样,脑子完全转不动。
其实根本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冯洛仪追问:“确定是男孩吗?”
月梢忙道:“确定,确定。就是男孩,是个小公子。”
冯洛仪呆了片刻。
生之前明明有很强的信念和期盼,不知道怎么地,真生出一个儿子来了,却并没有什么欢喜。
大概是因为少女时代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为未婚夫生出庶长子来吧。
庶长子。
又过了半晌,她又问:“是夫人抱走了?还是少夫人抱走了?”
月梢忙道:“是夫人。少夫人守了姨娘一整夜,姨娘生完,少夫人都睁不开眼了,回去的时候走路都飘。到下午才醒过来,先过来看姨娘。我们说夫人抱走了小公子,她也才知道的。”
“姨娘醒来之前,少夫人遣人过来说,夫人是怕姨娘休息不好,所以把小公子抱去照顾的。让姨娘别着急。等翰林回来再说。”
“翰林……”冯洛仪如梦初醒,“翰林回来了吗?”
月梢道:“没呢,只说是暂时安全,还被关着。大人应该在想办法了吧。”
冯洛仪又闭上了眼睛。
她的父亲兄长也被抓起来过,然后就没在见到了。如今父亲和二哥,已经阴阳两隔。母亲和大姐追随了他们去。
小妹不知道流落到何方。
只她在沈家这跨院里,虽活着,却总找不到活着的感觉。
“姨娘,姨娘快别说话了。”婢子们瞧着她脸色不对,赶紧道,“先休息,先休息,莫为这些事伤精神。自有大人、夫人和少夫人呢。”
但冯洛仪不想躺着,她已经躺了太长时间了。
婢女们拿来大的引枕垫在她后背,让她靠着。
冯洛仪觉得身上不舒服:“能不能擦擦?”
婢女却拒绝了:“秦妈妈说,先忍这几天,骨头缝大开着呢。等恢复两天,可以稍稍擦洗。但不能洗澡的。”
冯洛仪无奈,扯了扯被子,却忽然指尖作痛。
举起来一看,有一只手上崩裂了两个指甲,有流过血的痕迹。
“指甲还痛吗?”月梢问。
那崩裂的指甲已经给她修剪过了。
冯洛仪道:“还好。肚子痛。”
照香道:“肚子痛那没办法。秦妈妈说,得痛一阵子呢。”
冯洛仪点点头。
但她忍不住抬起手,就着灯光看那指甲。
生育后麻木空洞的脑子慢慢回忆起了什么。
有谁在她耳边说话——
冯洛仪,换皇帝了你知道吗?
你不能死为官奴婢。
你能行。
冯洛仪!
那是谁的声音呢?并不熟悉。
因为见的次数太少。
逢五逢十才请安,但旬日是休沐日,她又会出门,便免去请安。
所以一个月其实才见三次面。
每次说两三句话,便让她回了。
冯洛仪抬起眼。
是她啊。
少夫人小殷氏。
第143章
初八早上,殷莳来到沈夫人的上院。
她其实是想来见见沈大人的。然而沈大人竟然去上班去了。
殷莳愕然:“已经都恢复办公了吗?”
“不知道呢。”沈夫人道,“你公爹说,大家昨日商议来着,今天都去公署。见面更方便。”
实际上,各个公署都挨得非常近。大部分都在承天门南。
通政使司挨着太常寺和五军都督府。东边就是六部和宗人府,再东边是鸿胪寺、钦天监和太医院,再东边就是翰林院。
大家聚在一起走动起来反而更方便。
反倒是各家各府散落在京城各处,奔走起来费时费力,还很容易扑空。
是以,宁王虽一时腾不出手说什么,大家初六被放出来,初六初七奔走了一天半,到初八这日,便已经自发地或者相约地,一起回到公署的岗位上了。
一个国家终究不是靠皇帝一个人运转的。
老皇帝许久不上朝,国家依然运转良好,是因为有完整的官僚体系在不停地运转着。
只是现在这体系的龙头全没了。
沈大人任通政使司右通政,掌内外奏疏。他的上司就是通政使,位列朝廷大九卿之一。
人没了。
那日死在了宫中。
自通政使往上,全没了。
沈大人其实就算现在重新投入工作,也没有汇报工作的上级了。
回到公署纯为了方便跟别人碰头,通消息。
殷莳问沈夫人:“那跻云那边?”
沈夫人眼眶一红:“已经在打点了。昨晚回来报的,刑部那边只是占了大牢,负责看守的全是五军营的人。刑部自己的衙役一律不用。你公爹说,还是得从五军营那边找找路子。”
“如今,许多人家都在找路子呢。只咱们文官人家,与京军三大营实在没什么来往的。如今又是非常时刻……”
非常时刻便处处敏感。
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的这些人属于政冶犯。
宁王未必是想杀他们,想收服他们的可能性倒更大一些。但终究是政冶犯,这个时候“立场”这个东西就特别重要而微妙。
平时可以联络得上的关系、走得通的路子,这时候为了避嫌,都走不通了。
殷莳想到了什么,先按下,安慰了沈夫人一通。然后问了问沈当:“冯氏还没看过。她昨日几乎是直接睡过去了,像昏过去一样。”
沈夫人允了:“让奶娘抱过去给她看看。看过了便好好坐月子,等出了月子让她过来看,别老让松哥儿在外头太长时间,容易受凉。”
殷莳便和秦妈妈一起,陪着奶娘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沈当,往冯洛仪那里去。
月梢和照香又惊又喜:“小公子来了!姨娘,小公子来了!”
秦妈妈喝道:“关好门,别让凉风进去!”
大家赶紧把正堂门关上,才敢开次间门,然后再是内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