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沈夫人益发地难受。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缺了什么似的。
握着殷莳的手不肯放开。
殷莳道:“我离京城可近呢,说进城就能进城的。就在姑姑眼皮子底下,待我收拾好了,就来给姑姑请安。”
殷莳与沈夫人咬耳朵:“姑姑,咱们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安身立命。姑姑当年一个人过来,也是一路走过来的。一定懂的。其他的,都不重要,对吧。”
沈夫人闭上了眼睛。
谁不是呢。
在怀溪的时候,殷莳听说的都是四姑娘命好,高嫁,婆母疼夫君宠,只育一子,夫君也不纳妾。四姑娘是怀溪的嫂嫂、弟妹和侄女们羡慕向往的对象。
殷莳那时候对这个社会还有点天真,信了。
到了京城沈家才发现,沈大人有两个通房。
都不到二十岁,很年轻。显然不是那种跟了很多年的。
也不会是突然心血来潮提上来的。
只能是一直就有。
“通房”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分,通房依然是丫头,全称就是“通房丫头”。
要到妾这个层次,才算是真正有了名分。
名分在这里,就是女人能获得的编制。
就是铁饭碗。
遇到厚道人家,妾室便无所出,主家也一直养着。
但通房算不得铁饭碗,只是在岗待遇比别的岗位稍好而已。
若一直无孕,年纪大了,颜色减了,男主人失去兴趣,便被安排发嫁。
新的更年轻的婢女顶上。
如此一茬一茬。男人的年纪在增长,通房们永远年轻美貌。
殷莳掌家一年多,很自然地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更多的信息。
沈大人的通房们没有受孕过。所以没有人被提成过妾。
沈大人少年时在流放地也曾病得濒死过,沈老太爷给他用过夷人的烈药,救回了性命。
沈夫人一生只受孕过一次,生下了沈缇。
那个时候沈夫人还年轻。她如今都算是美人,何况年轻时候,应该和沈大人正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讲通俗点,不管那时候沈大人有没有通房,大概率是有的,因为这是常态,反正在那种情况下,当时还年轻的沈夫人肯定是和沈大人行房频率最高的女性。
然后她幸运受孕了。奠定了一生安稳的基础。
也就是说沈大人这一辈子只使一个女人受孕过一回。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许多信息摆在一起,不言自明。
据说当年沈氏族人里许多妇人攻讦沈夫人,说她善妒,霸占夫君,不够贤惠什么的。
沈夫人背了这个锅。
沈夫人从怀溪小商户的庶女,到京城官宦人家有品级的命妇,自然背锅背得心甘情愿。
然而这样,你甚至都不能说沈大人好色。
人家这品级、地位、出身、经济条件,只有两个通房而已,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清心寡欲,洁身自爱的典范了。
扒开温情的面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画面里,妾室通房婢女伎和妓都不算是人的。
这时代只要原配不死,男人不续弦,大家就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世总有人因为几千年历史上有那么两个巴掌就数的出来的著名历史人物没纳妾,就蒙上了美好的滤镜。
但实际上,妾还能被说一嘴,通房都不配被文字提起。
更不要说去做客被招待的伎子和社交应酬时的妓。
单单看到这个历史名人没纳妾就感动到不行的人,对“时代”这两个字真真是没有清醒的认知。
殷莳却是活在这个“时代”里。
这一切无时无刻地不在侵蚀着她的皮肤和血肉。
闭上眼认了或者能活得更轻松。偏殷莳不是那种闭上眼认了的人。
老天爷也没有辜负她,终是给了她一条路可以走。
如今,她走出了沈家,来到了自己的新家。
这宅子的原主人官职应该不会特别高。
因为真正的高官家的别院都在西山。西山是避暑胜地,那里有皇帝避暑的行宫,深山里还有一处专门囚禁皇族的离宫。京军的大营也在西山脚下。
有牌面的人都在山上有别院。到七八月份的时候,皇帝到西山行宫避暑,臣子们便一家家地跟着来。
老皇帝以往年年去的,到前年秋日里病了一场,身体情况快速地走下坡路,去年便没有去。
这家的原主人品级该是不够的,在西山的高端别墅区搞不到别院。
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套四进的宅子实际上在京城西,在京城和西山的中间。一边眺望京城,一边眺望西山景色。
殷莳觉得沈大人实在是个妙人,他非常知道她需要什么。这波动乱他捡漏的田产和宅子应该不少,但他偏偏给了她这套——既保持了距离,又不那么远,真需要的时候,跑回沈家就很方便。
谢谢务实又接地气的姑父大人。
跟有相同思维模式的人沟通起来是非常顺畅的。
比如沈大人。
甚至可能那个冯二郎。
殷莳最怕的,其实反而是沈缇。
年轻人是真的会为感情放弃利益。沈缇还不止是这样,除了感情他还有他认定的道义和原则。
他若全是错的也就罢了。
偏看着他,总让人想到自己曾有的青春。忍不住叹息。
新的宅子殷莳住进去,偌大一座四进的宅院,再没有别的主人,就她一个。
中路房舍宽阔,东路跨院整齐,西路的跨院整个是一个园子。
花园里有个不算高的假山,在山上的亭子里,可以远眺西山。
景太好了。
这么一套宅子让人有种做梦似的感觉。
因在城外,建得墙厚且高。
有车马院,有储粮的地窖,还有一个小冰窖。
殷莳光是把这套院子各处都摸透,都花了不少时间。
现在的缺点就是人太少了。
殷莳,三个婢女,王保贵一家五口。
沈家给了一个灶下婆子一个烧火丫头,两个粗使健妇。
男丁满打满算就是一个王保贵和他家两个小子。
感觉不太够。
沈大人也说过要给她几个强健的男仆。
但男仆不优质的殷莳不想要,足够优质的跟着她肯定前程不如在沈家。如果落了怨恨不是好事,反而危险。
原本想着有王保贵和他两个儿子,一共三个男人呢。
真到了新宅子,晚上大家各回各处,就空旷得有点吓人了。
还是得添人。
王保贵去找了申伯:“少夫人想要功夫好的。她有个想法,之前那个李校尉那里,不知道能不能给介绍个把人手。”
“自然是能的。”申伯眼睛都红了,“我带你去跟他认识一下。唉,这事闹得……唉。”
申伯年纪不小了,原看着家里公子娶妻娶得又美又贤又能干,十分开心的。
谁知……唉。
申伯连连叹气。
主人自然有主人的格局和远见,但仆人们跟日常打交道的那个人更容易有感情。
前院男仆说起来不如内宅婢女们跟殷莳接触得多。可听说了消息的人没有开心的。
都还记得那时候外面街上都是兵,大家惶惶不安。少夫人夜半站在墙下,一句一句教梯子上的人怎么说话,冷静镇定。
也不忘叫给男仆们加热汤热饭。街上的京军只给了骨头汤,院墙里的男仆们是实打实吃肉吃到饱,拿着棍棒在宅院里巡逻都有力气。
她还和男仆们讨论可能忽视的死角,让大家集思广益,改进了巡院的路线。
那时候大家心里都很踏实。
一个大户人家,光是男主人强不够,最好还得有一个能撑得起来的女主人。
就像少夫人那样。
李校尉那边是申伯接触的。申伯这样的人,一旦跟什么人建立了关系,就不会只一杆子买卖,就会维持养护住这个关系。
这是优秀管家的职业素养。
和李校尉那边只打仗的那几月失去了联系,京城平定后,申伯便使人去打听过。
寻思的是李校尉要是死了,便给个白事份子钱。
许多大户人家为什么在地方上会有善名。主人给个大方向的指示,具体到这些小的善行,都是管家们在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