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便是父亲,也不能再左右我。”沈缇道,“我惟在等你愿意。”
“莳娘,可愿再嫁我?”
“这一次,不是假夫妻。”
“不愿意。”殷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也在沈缇的预料之中。原本就没想过这么快与她说的,现在与她说,必然是要被拒绝。
只是他没想到殷莳独居西郊,竟能认识什么男人。
不管因何原因,她接受了对方的礼物,就是对对方敞开了第一道大门。
沈缇危机感重重,才不得不提前说了。
“净是些妄想。”殷莳道,“你醒醒。跻云,我们已经结束了。有些事是没法走回头路的。”
“如今冯氏的事已经彻底了结,我也离开了沈家,你现在清清爽爽,又仕途光明,正该回归正轨,结一门好亲。像吴姐姐那样的。”
“就算你想,姑父也不会想。”
“你错了。”沈缇道,“莳娘,你以为父亲还会强迫我,他不会。”
“你不懂官场的事,我知道你以为我还和从前一样。实际上从我升为学士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不会再强迫我遵从他的意志。这一点,父亲很明白。”
“如今,我是太子老师。纵然父亲仍然希望我另娶高门,但他也不会强迫我,只会希望我。”
因为权势这东西,分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冯翊的权势是看得见的。是由职务带来的权力和由该权力生成的可与别人进行交换的利益。
但还有一种权势是无形的,便是对皇帝的影响力。
为何翰林明明职级低微,却被称为清贵呢?便是因为他们离皇帝太近了,他们的工作便是备咨询,不断地向皇帝输出影响力。
当沈缇超越众人,成为了侍讲学士,又进一步成为太子老师后,以沈大人这样精明的人,绝不会做出强压于他,损害他威信,减弱他在帝王心中影响力的事。
和对皇帝影响力比起来,婚姻与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沈大人当然知道哪个划算。
“听起来,的确是姑父会做的选择。”殷莳道,“但这些,跟我都没有关系。”
“跻云。你这么了解我,该当知道,我所求与旁人不一样。”
“我幸得与你做姐弟,跻云,难道不做夫妻,你以后就不管我了吗?”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哪怕黄泉碧落,我都不会不管你。”沈缇道,“你明白的。”
殷莳欣慰:“正是啊。”
“跻云,我在向前走了,一开始或者会很难受,接受它,很快就明白,也就是那样。”
沈缇垂下眼:“他是谁?能告诉我吗?”
“是甲或者是是乙,对你有什么区别吗?”殷莳道,“总之是个我看得入眼的人。”
沈缇抬起眼,什么样的人她能看得入眼呢。
她又曾否将他看入眼过?
这一天沈缇连午饭都没有用便离开了。
殷莳也不强留他。
她送他到了大门外。
何米堆六娘他们已经收拾了箭靶,回去干活。门前空阔干净。
殷莳道:“你每个旬日都过来,时间都浪费在我这里了。下次别来了。”
“总该留出自己的时间,文会雅集,与三五好友走动一二。”
“跻云,你这样是走不出来的。”
沈缇却牵着马,看她许久,道:“我为什么要走出来。”
殷莳哑然。
沈缇翻身上马,离去。
他骑得很快,马跑了起来。
平陌几个人在后面追:“学士!慢些,学士!”
沈缇终于放慢了速度。
“平陌。”沈缇问,“我想知道她在与谁来往。”
平陌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是。”
殷莳这里,葵儿告诉她:“宝金哥把我叫出去,让我跟娘子说,娘子让他办的事已经在办了,只是需要订做,要等些日子,还得找机会给娘子送过来。”
殷莳道:“知道了。”
过了两日,赵禁城人没来,却派了四民来。
四民道:“因马上端午了,我们大人到端午结束前都抽不开身,没法过来看望娘子。大人遣小人问问娘子,要不要看龙舟,他给安排个地方,必不与其他人冲撞。”
“不必了。”殷莳道,“告诉你家大人,这等热闹的地方不必想着我。我还是喜欢安静的日子。你家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四民回去覆命。
赵禁城点点头。
又是一年端午,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端午,如今虽还有些宁王余孽在流窜,伪太子尚未捉到,但朝堂局势已经稳定,必要大办。
赵禁城就职羽林卫统领以来接手的最大一次宫外活动。
羽林卫的职责太重了。他忙得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终于到了端午正日子,赛龙舟热火朝天。
沈缇依旧伴随帝驾。
沈大人的座次往前挪了。
赵禁城要掌控现场,拱卫皇帝的人身安全。
这一次与前年相比,多了许多新贵和宗室。
沈夫人依然和相熟的人家女眷一起,因今年她家人更少了,只有她,不免凄凉。
在这热闹中,竟还遇到了冯洛仪。
冯洛仪和自家嫂嫂在一起。跟着的还有赵大娘。
虽然赵禁城说了,让赵大娘不必跟冯洛仪凑一起,但那样的话赵大娘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人能往一块凑了。
看来看去,还是得冯洛仪。便又凑到了一起去。
冯洛仪与沈夫人相遇。
她嫂嫂先打招呼:“沈夫人。”
沈夫人与她相互行礼问候:“侯夫人。”
又与冯洛仪打招呼:“洛娘。”
冯洛仪执晚辈礼:“伯母。”
如今尘埃落定,舆论也控制住了,各自保住名声,仿佛回到了从前不曾有过这些经历的时候。
直到两拨人交错而过,沈夫人都还有种恍惚如梦的感受。
可回过神,自家那伶俐活泼讨喜的儿媳已经不在身边了。
沈夫人忽地难过了起来。
河岸这一侧人流巨大,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金吾卫一队一队的,常能看到,维持治安和秩序。
又有叫卖声吆喝声说笑声吵架声。
诸王之乱平定后,京城迅速地恢复到了安稳繁盛的状态。
那些破产了小户平民或殷实之家,卖出去的房宅里已经住进了新的人家,重又有了炊烟。
散落的田产又一次流动,多数的田产向少数的大户手中集中。
今日的繁荣依旧,却已不是昨日的人。
某间酒楼三层的包厢里,有人从窗子里向外观察。
平民与皇帝之间隔着宽阔的河道,河对岸,除了官员便全是羽林卫。
旌旗密集。
便是重弓也很难射到那么远的距离。
除非上床弩。床弩那么大的东西又怎么能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支起来不惊动别人。
总之端午不是个好时机。
许久,房中人叹气:“去回禀主人。还得从长计议。”
终于一天的热闹结束,皇帝的御驾平安回宫。
赵禁城肩上担子卸下,长长吐出一口气。
冯翊过来与他打招呼:“卫章,辛苦了。”
赵禁城点点头:“分内事。”
但他知道很多人看着他。
看他这个昔日王府校尉能不能胜任羽林卫统领这个位子。
掌不掌得动六千人的队伍,能否控住大场面。
这个位置,到底坐不坐得稳。
如今看,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