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佩服他能把那么多东西记在脑子里。他给她讲这些实在大材小用。她也曾问过他会不会觉得无聊。
“怎会。”那时候他眼睛闪亮,说,“我就喜欢你认真听我讲的样子。”
那时候的时光真的美好。
殷莳很喜欢听他给她科普这些东西,让她对这个时代和庭院深深之外的世界有更清楚的认知。
殷莳道:“其实越听你讲,越能明白那时候大家为什么会为了先帝硬扛着宁王。明明宁王也是先帝的儿子。”
沈缇冷冷道:“宁王不配。”
先帝之死,虽是嗑药而死,但宁王在里面动了太多手脚,已经定性。
殷莳道:“先帝还挺厉害的。我起初,以为他是个很昏聩的皇帝呢。”
沈缇道:“先帝晚年或有昏聩,帝王长寿,实在难免。史书上多见。但先帝之功绩,仅在太祖皇帝之后,无人可以抹灭。”
殷莳问:“那后面就再也不用拿人来殉葬了吧。”
老皇帝真的功德无量了。
沈缇道:“自此之后,诸王妃子、夫人不是必死。但人殉之制非本朝才有,追溯起来,已有千年,深入人心,非是一时能改的。那之后,各地藩王仍时有以妃嫔、夫人殉葬的。到现在亦是无法彻底禁绝。便后来先帝处罚了几家王府,诸王不再敢以妃嫔、夫人殉,便以身份更低的妾室、奴婢殉葬。也是有的。”
殷莳道:“哪有什么深入‘人’心,只深入了帝心王心罢了。老百姓家,谁愿意好好的大活人给人陪葬。”
“是。”沈缇道,“所以这二十多年,士林多有抨击此事的。父亲和我都曾为此写过文章。”
“做的好。”殷莳道,“这才正合了为生民立命,读书人便该如此的。”
以往若是殷莳夸他,沈缇是会很高兴的。
但他今天高兴不起来。
殷莳无视了他的脸色,道:“再讲讲别的。”
但是沈缇讲不下去了。
他抬起眼:“莳娘。”
“羽林卫统领赵禁城,深受陛下信任。他不打算与任何人家联姻,他根本就不打算娶妻。”
原来是这个。
她居然还猜错了。
宝金还是没胆量。
殷莳道:“我知道呀。”
沈缇立起身体:“莳娘!”
殷莳根本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道:“你知道我不想入婚姻的。他这样,于我正好。别的人还不行呢。我不是答应过你不与有妇之夫来往嘛。”
但沈缇真没想到会有一个正正好的人,正正好就和殷莳相遇相识了。
平陌守在宅子附近,等到了灶下的刘娘子出来去村里买菜肉,从她那里问了出来。
在殷莳的宅子里留过饭的男人,就只有羽林卫统领赵禁城。
一下子沈缇就想到了这个平时经常能擦肩的男人。
宽肩劲腰,人在英年,外形和年纪都正是殷莳喜欢的。
再想到内造的弓箭,更无疑了。
一个事实就是,当女子不必困于垂花门内,能自由行走在外面的时候,她们是真的能遇到一些自己能看入眼的而非父母家族指定的男人。
实际上,沈缇一直觉得,殷莳遇到任何一个文人、读书人,他都有信心击败对方。
因为殷莳是很喜欢他的学问的。
当一个读书人的学问被另一个人击败的时候,前者将遇到明显的祛魅。
但沈缇没想到,会是赵禁城这样的男人。
武人自有武人的魅力。
赵禁城作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在父子俩点评京中时事和人物的时候,被沈大人评价为心境沉稳。
新贵们乍登高位,多多少少都有些飘。很多人露出了丑态。
便冯翊这样身负着振兴家族使命的,也难免浮躁。
唯赵禁城,被评为最沉最静最稳重。
如今细想起来,俱都是殷莳爱的品质。
她喜欢年长的男人,便是缘于此。
京城中那么多的人,偏偏叫她在西郊遇到了赵禁城。
那时候她甚至老老实实地给沈大人写了封短信汇报这个事。因为不是大事,他们父子看看就过去了。
那时候怎想得到,这么一个偶然相遇的人,会被她看在眼里。
如何两个人就互相看中了呢?
是怎么开启的呢?
谁先迈出了第一步?
是她吗?还是赵禁城?
这些问题都让沈缇感到痛苦。
有种掌心中握不住流沙的感觉。
第186章
这种痛苦,缘于阻止不了的失去。
和离不是失去。
分居独处也不是失去。
此时,沈缇才真正感到失去的痛苦。
然而所有的痛苦都是人生路上成长的轨迹罢了。
谁没有痛苦过呢。
年轻人才刚刚浅尝而已,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在不断而来的痛苦与克服之间完成成长成熟的。
殷莳并不会因此就感动或者共情。
她的阈值要比这高得多。
沈缇离开后,葵儿拿着一个包袱过来:“宝金哥带过来的,让给娘子。还嘱咐我不要打开。是什么?”
殷莳道:“既说了不让你打开,还问是什么。”
葵儿吐吐舌头,把包袱交给殷莳,老实离开了。
宝金实在谨慎,怕旁人打开,竟打了死结,紧紧的。
连殷莳都打不开,最后直接用剪刀剪开了。
东西真不少。
殷莳留给宝金的钱不少,跟他说除了她点名要的东西之外,其他让他看着办。
宝金看来是一点都没贪渎啊。
除了殷莳指定要的东西,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堆。
角先生都是最普通的了。
孔雀毛是可以理解的。
有个东西奇奇怪怪,猜半天,大概猜到是羊眼圈,用得上吗?
一串铃铛,微晃便能感到震颤,应该是传说中的缅铃了,具体用法不祥,有待开发。
这都是能猜得到的,还有些猜不明白的,以后慢慢琢磨。
先得清洗,连葵儿都不能帮她做这个,都得自己亲手来。
做这些事不嫌麻烦,反倒很有乐趣。
于重重拘束之中,于一隅之地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怎么不是令人愉悦的呢。
赵青的丈夫唤作高长树,今年十八岁,因为娶了上官的女儿,一路跟着进京,如今在羽林卫也是个校尉了。
正经的官身了。
这是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原先所想的不过是上官有些许田宅,却只有一个独女,勾引了来,娶到手,承一份家业罢了。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岳父跟着王爷一飞冲天了。
他也跟着喝汤。
最近与人吹了个牛,吹嘘自己有好马,是大宛宝马。
宝马是有的,但不是他的,是他岳父赵禁城的。
那批马是皇帝赏赐的,是赵禁城的心爱之物。明明有好几匹,从没想过分一匹给女婿骑。
偏赵青进京后开窍了,也开始嫌弃他了。高长树还得伏低做小地哄着才行。
试探过几次,赵青脸一沉:“那是皇帝赏的,你也配。”
弄得他没脸。
但赘婿就是这样,否则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起赘婿呢。
只是这次牛都吹出去了,下不来台,高长树使尽浑身解数哄得赵青高兴,赵青才终于松口了:“你悄悄的,别让我爹发现,趁他还没休沐,赶紧用完赶紧还回来。”
高长树便去了,挑来挑去,问马厩的人:“那匹照夜白呢?”
那匹照夜白实在是好看,纯白皮毛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的,不知道骑出去得有多招眼。高长树馋很久了。
岂料马厩的人道:“大人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