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沈家来挑媳妇就跳过了她亲生的女儿,挑了个跟她没血缘的。
如今沈家挑媳妇,又挑了个跟她没血缘的。
待听说老太爷原来早知道,本来刚坐起来,又气躺下了。
待起来,拍着腿嚎哭:“这老东西,就见不得我好!”
明明有嫡亲的孙女,偏要嫁庶子的庶女。
老太爷难得来看看她,被气得直翻白眼。
“那由得我吗?”他叉腰道,“要由得我,我能嫁别人?我把我自己嫁到沈家去!”
“这都是命。”
“当年三娘没这个命。如今旁的人也没这个命。”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这事既定了,沈夫人母子就打算回程了。
虽然放榜之后新科进士们都有假,但有一些社交还是要早早地开始才好。回娘家固然难得,儿子的前程更重要。
此时风俗,男女订亲之后直到成亲之前是不能相见的。
但在沈夫人母子启程前,殷莳的院子有人拜访。
来人是个童子,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眉眼端正,雪白可爱。
殷莳在东林寺的时候见过他,但没说过话。拿了糖给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见过四姑娘。”小孩规规矩矩行礼,一看举止就是训练有素的,“小的名唤长川,是我们公子身边使唤的。”
一边恭敬有礼地说话,一边面不改色地把糖塞进了腰带里。
“公子让我给姑娘传个话。”
“我们公子说,四姑娘先前所说的,都不用担心,他会安排好。公子说,妻者齐也,他心中都有定数。”
“公子还说,只请姑娘牢记初心,不负约定。”
第29章
少年人为了真爱也算是很努力了。
而且虽然是恋爱脑,却不是那种无脑冲,为了爱情父母前途都不要,脑子有病的那种。
要真是那种,殷莳也不会选择他做自己的饭票。食堂和养老院求的是个稳定的环境,哪能找个定时炸弹随时会炸的爆破点。
殷莳其实有点可怜沈缇和姓冯的姑娘。不光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其实她那个时代也有情侣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的,但没有谁会家破人亡自己还失去人身自由。
这就真的很惨。
“你告诉你们公子,就说是我说的。”殷莳放慢语速说给小孩听,“人无信不立,我说的话是算数的。”
“还有就是……告诉他,别跟父母顶着干,没用的。所有他跟父母的对抗,这笔账都会记到别人身上。”
“告诉他,得当官,当大官,当皇帝重视的人。他官当得足够大的时候,连长辈都得听他的。”
“想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首先得先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否则在这里跟父母顶着干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别人对他失望。”
“叫他千万别闹,越闹别人越当他是小孩。越稳,别人越不敢轻易替他做决定。”
“想做大人,先学会妥协。梗着脖子顶撞父母的,都是小孩子。”
“我说的,你都能记得住吗?”
长川能被选为探花郎的贴身书童,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殷莳这一段话罗里吧嗦不算短,小孩竟能一个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还有……”殷莳补充说,“你提醒他,我之前给的建议,让他认真考虑一下。”
长川把这个话也学了一遍,一字不落。
殷莳笑眯眯地又抓了一把糖给他,还喊了葵儿进来拿钱赏他。
这是沈缇贴身的人,未来肯定要常打交道的。
长川小短腿捯得飞快,回到了沈缇身边覆命,把殷莳的话复述给了沈缇。
沈缇垂眸听完,抬起了眼睛。
“她说的对……”他自嘲,“我竟……”
他自言自语,后面声音太轻,长川听不清他说什么。没说让他退下,长川也不敢动。
待他嘴唇不再动,长川才又开口:“表姑娘还说让提醒公子……”
把殷莳最后的话也准确地传达了。
先前的建议?什么建议呢?
——让他先搞个孩子出来。
沈缇哼了一声:“荒唐。”
一转眸,看到长川小胸脯那里鼓鼓囊囊的,沈缇诧异:“塞的什么?”
长川开心地掏出来给他看:“表姑娘赏我的糖。”
又拍拍腰带:“还有赏钱。”
沈缇无语片刻,忽然问:“你觉得表姑娘怎么样?”
说起这个长川精神了:“表姑娘人可好了,说话带笑,还摸我头。”
长川虽伶俐,到底还是小孩,见着糖会馋,感觉别人对他好,自然就会流露出喜欢。
沈缇点了点头。
有少年小厮进来禀告:“夫人问咱们这边收拾好了没,该去给老夫人磕头了。”
沈缇便站了起来。
但老夫人称病,沈夫人母子最后也没能见着她一面,在院子里给她磕了个头。
除了姑娘们,几乎殷家全家都出来送行。县令也来了,还有许多本地士绅。这些便不属于沈夫人操心的范畴,沈缇自幼跟着父亲接人待物,这些外面男人间的事由他来应对。
热热闹闹地终于上了船,洒泪挥别亲人。待岸上诸人身影变成模糊的小黑点,沈夫人大哭了一场。
沈缇只得劝慰母亲:“将来有机会,必奉母亲再来。”
这种事太难说了,这辈子能第二次回娘家已是不容易,谁知道未来呢。沈夫人哭得停不下来。
沈缇无奈,道:“你未来媳妇也在这里,将来总有机会回来的。”
沈夫人一想也是。两代媳妇都是殷家人,未来她二人筹谋筹谋,总有机会一起回来。
这才收了眼泪,道:“不管怎样,这次把你的大事定了,我也算对你父亲有交代了。瞧你们先前闹的那样子,我真怕传出去影响你的名声。”
殷莳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
表姐真的是个很通透的人,看事情能看大局,不是眼睛只盯着鞋尖的人。
未来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有商有量,他和她,还有冯洛仪,应该都能好吧。
沈缇低下头,谢罪:“是孩儿不孝,让母亲为难了。”
待沈缇回去自己的舱房,沈夫人与身边妈妈感慨道:“他虽点了探花,我也没觉得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可你瞧,才一定了亲,一下子就长大了。”
一样是低头,先前便是跪着低头,浑身也写满了“不服”。如今态度都不一样了,是真的肯认错了。
妈妈跟着赞道:“可不是,我就说你别担心,哥儿们一成家自然就懂事了。”
沈夫人歪靠着,畅想未来,儿媳妇是自己的亲侄女,不由得露出舒心的笑容。
殷莳没有去送沈夫人母子,甚至在他们去给老太太磕头的时候也没有去。
她就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见过那么多姐妹走这步流程,如今终于也轮到她关在屋子里“养性子”了。这借口真好,免去了一切不必要的社交。
因为从她被沈夫人订下来之后,身边忽然翻天覆地似的变了。
从前透明人一样,现在忽然成了瞩目的存在。下人们喜欢捧高踩低烧热灶倒也没什么,但姐妹间的气氛忽然就不对了。
这事,说起来殷莳挺冤的。
当时谁知道沈夫人母子回怀溪是来挑媳妇的。殷莳以见过世面的穿越者视角,来劝阻身边这些生长在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怕她们走歪路。
要真能走成其实也不是坏事,怕就怕走了还走不成,这个社会对女孩子毕竟苛刻,一步踏错,女孩几乎没有任何容错能力,直接影响到下半生。
所以她说的都是正理,对吧。便是当时,听了她话的妹妹们也都这么觉得。
哪知道忽然,这个劝大家不要对探花表哥乱动心思的姐姐,摇身一变成了未来表嫂、探花郎妻子、翰林夫人了!
一下子整个事都不对味了!
母亲、姨娘们细细盘问了,都恨恨说:“不知道私底下使了什么手段,独占了这鳌头!”
长辈们都这么说,人生观都还没成型的小姑娘们自然就听进去了。
已经订亲的两个也就罢了,另几个还没订亲正在说亲的心里就不免觉得人生的重要机会被抢走了。心里扎了刺,只会越刺越深,越想越难受。
当然也有三老爷三夫人这几日尾巴翘得太厉害,给殷莳拉了仇恨的缘故。
几个大点的妹妹里,只有云娘过来看她。
殷莳也只能跟她说:“谁想得到姑姑是来选媳妇的?长辈们都不知道,难道我有本事知道?我自己也是惊傻了。”
云娘问:“三叔三婶也不知道吗?”
殷莳望着房梁叹气:“他们两个大伯母还不晓得吗?就说我母亲,是能藏住话的人吗?”
云娘是长房的女儿,大夫人日常与三夫人常别苗头,细一想,可不是,就三夫人那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话。
整个殷家,也只有老太爷是被提前通过气的。
如此看来,真怪不得莳娘姐姐。
云娘叹息:“婚姻之事,本来就由不得我们。她们想岔了。”
殷莳与这些姐妹们相处了这些年,有点感情,但也没太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