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莳鼓励她:“别怕,有我呢。”
葵儿才稍稍放下心。
花啊草啊的,都是陶冶性情,打发时间的,钱才是正经事,是过日子的倚靠。
当谈到这些的时候,连沈缇都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那种“已经成家”的感觉变得有质感起来。
他坐直了,正经跟这个担起了他“妻子”名分的表姐交待自己和她的财务情况:“你的嫁妆你自己收好,无需动用。母亲知会过我了,家里每个月会给你二十两的月钱,供你自己花销。院中人员、物品用度,都不在其中。”
“我们院里的供给,那些胭脂水粉头油茶点香药之类的,母亲自会拨过来。不用你掏钱。”
“我的俸禄不多,只有七石五斗,我不领禄米,都是折成禄银。也一并交给姐姐。”
但殷莳心里有本账。
她拒绝了:“家里给的月钱,我拿。你自己的俸禄,不用给我,给冯姑娘就行。”
沈缇凝目看她。
殷莳道:“我是沈家少夫人,以后我要侍奉公婆,还要教导庶子庶女。还有你以后的官场应酬里,可能需要我去应酬同僚、上官、下属的女眷们。我承这个身份,担这份责任,尽这份力,该拿这份钱。”
“但你的俸禄是你自己的,不必给我,给冯姑娘就行。”
殷莳视沈家为“大家”,她是这个大家的一份子。但她认为大家里又有“小家”,沈缇和冯姑娘就组成了那个小家。
她给大家干活,从大家拿工钱。至于沈缇挣的私房钱,属于他和冯家女孩的小家。
沈缇能明白她的意思,但他道:“不必,没多少银子,姐姐拿着便是。冯氏那边,姐姐不用操心,我有银子给她。”
想了想,又补充道:“姐姐若银子不够花,也跟我说。”
小小年纪,口气很大。
殷莳一听就懂了:“还有外快是吧?”
沈缇顿了顿。
颇有点像私房钱被老婆发现的那种男人。
殷莳忍住好笑,道:“能问吗?就是你们这样的,在翰林院做官的,不是说清水衙门吗?是靠什么赚外快的呢?”
她又摆手:“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就是纯好奇。”
她眼睛明亮,带着笑意,很清澈,没有算计。
沈缇给她解释:“主要是润笔费,帮人写诗、题记、引子,也有墓志铭,有些信道的人也有求青词的。还有人是单纯求字。”
殷莳赞叹:“路子真多。”
沈缇一哂:“也是出仕之后才如此的,事事、人人都在谈银子。”
“因为长大了呀。”殷莳嘴角含笑,看着他。
小时候,一心读书做学问就行。衣食住行、银钱用度都有父母操心安排。
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跟父母有了分歧。在这分歧上再用父母的银子便不得劲了。掣肘的感觉太强烈。
很自然的,自己开始想法子赚银子。
以前觉得俗气的事,那么自然地就接受了。
殷莳肯定地说:“其实我感觉很明显,和在怀溪的时候比,你变化挺大的,真的不一样了。”
其实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但这小一年里,他出仕了,迈入了官场。
这中间的转变、接受和妥协,唯有沈缇自己明白。
夜深时偶咀嚼起来,亦有怅然。
如今,她一句“长大了”,沈缇忽然觉得……释然。
“是啊。”他说,“都得长大。”
谁不是呢。
第46章
到了时候,又有人来请,该下厨做晚饭了。殷莳已经熟门熟路,跟着去了。
公婆不挑事,一切都轻松,晚饭也顺利。
沈夫人饭桌上悄悄观察,待两个小的离开,掩口笑着与丈夫说:“我瞧着跻云心情不错。”
沈大人点头:“媳妇不错。”
其实说起来,行止气度上比当年沈夫人还更强一些。毕竟那时候殷家只不过是个小商人,沈夫人是在嫡母手里低眉顺眼地讨生活长大的。
如今殷家是怀溪地方上的殷实富户,女儿们在家里也是娇养的,跟从前的气派可不一样了。
殷家将这媳妇养得面色红润,肤有光泽,一看就是个气血饱满的健康孩子。
她还爱笑,在长辈面前一点不怯场,笑起来的时候脸庞发亮,叫长辈看着心生喜爱。
是旺家之相。
再有一点,沈大人摸着下巴想,这孩子生得甚美,不输冯氏。
儿子再怎么犟,再怎么念着冯氏,终究是个男子。如今不仅得了冯氏,还得了小殷氏,两美在侧,享齐人之福。只要他是男人,就不会觉得不好、不开心。
那自然是会心情不错的。
沈大人会心微笑。
然而年长者也有漏算的时候,沈缇和殷莳并非是真夫妻,沈缇的愉悦心情缘于感受到殷莳对他,依然是姐姐对待弟弟的态度。
这说明她对他没有别的心思,并非是想先骗了婚,再徐徐图谋。
她是真的就想找个归宿。
他们两个正合适。
新媳妇伺候完晚饭,这一天的“工作”对殷莳来说就算结束了。
“姑姑姑父对我可还满意?”回去路上,殷莳问。反正她瞧着是差不离的,那两位对她都笑得很和蔼。
沈缇很肯定地告诉她:“他们满意的。”
他们父子俩为着冯洛仪的事冷战很久了,即便他后来妥协了,父子之间的氛围也很难恢复到他游学之前那些年的状态。
今天新婚第一日,饭桌上的气氛却非常融洽。
这种温馨感颇让他怀念。看父亲的神色,似乎跟他想的一样。
甚至父子间还碰了一下眼神,有那么一瞬让人想到了小时候父慈子孝的时光。
沈缇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殷莳。
殷莳对沈家宅院还不熟悉,走路的时候依然会张望左右建筑,相邻景色,一边欣赏一边记忆。神情和目光都带着初到新环境的好奇和雀跃。
这是他的姐姐,但也是他的妻子。
沈缇以前其实对成亲、娶妻没什么感觉。对他来说就和读书、科考一样,是人生一件按部就班该做的事而已。
冯洛仪的事是一个插曲,虽有波折,但也顺利解决了。
如今他在合适的年纪有了妻子,她担起了妻子的责任,侍奉公婆,令长辈开颜。
所以娶妻其实……也挺好的。
两人是才用完餐,走路便不急,慢慢散步回去。
等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沈缇注意到殷莳的肩头有微微的松弛。他心中一动,待到榻上闲坐,问:“在二老跟前,可是也紧张?”
二老。
他要是用“长辈”,殷莳觉得没什么问题。因为辈分在那里。
但他用了“二老”。
就沈夫人、沈大人这不到四十的年纪,保养得一丝皱纹也没有的面孔和毫不走样的身材,在殷莳那个时空,甚至都可以称一声小哥哥、小姐姐。就算退一步,那也是风华正茂的熟男熟女。
在这里,二老。
好吧。
殷莳说:“紧张称不上,就得是端着点。得像个贤良媳妇。”
沈缇别过头去。
殷莳:“要笑就笑,不必藏着。”
沈缇转回头来,虽然脸上尽力维持着他的“淡淡”,但那嘴角果然是翘着的,还嘴硬:“没笑。”
殷莳无语。
她指节叩叩榻几:“就算是你,去了翰林院公房里,也得端着吧。也不能像在家里这么随意的吧。人对公对私,肯定不可能完全一样。”
的确很不一样。她在公婆跟前可以说得上是严肃活泼,恭谨热情。
在公房里,也有些同僚是这样的,十分地有亲和力。上官和同僚都喜欢他。
但沈缇入仕已经快一年,很清楚其实保持这种状态是很费人精力的。所以殷莳回到自己院子里,才会有一个“放松”状态变化。
对她来说,他的父亲母亲就是“公”。
这个院子是“私”。
至于他,很显然她将他视为了自己人。所以她在他面前是放松的,自在的。
其实妻子哪能这样叩着桌面跟夫君说话呢。这在公署里,都是上官对下属才用的姿态。
不过没关系,在这个院子里,她是姐姐,不是妻子。
弟弟觉得可以容忍。
“姐姐说的有道理。”沈缇为着和殷莳是“自己人”感到心情愉悦。
在他出仕之后,或者说从有了冯洛仪的事之后,他就已经不能再什么事都能与父母分享了。
他得有自己的领域。
如今,有了殷莳,他并没有领域被入侵的感觉,反而觉得领域更坚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