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直到内室里,红烛哔啵燃着,照亮了房间。
床边,照香扶着冯洛仪站了起来,屈膝向沈缇行礼:“翰林。”
冯洛仪一身吉服,薄肩纤秀,螓首微垂。
沈缇顿了顿,走过去,温声开口:“洛娘,我来了。”
冯洛仪颤颤抬头,凝视着他,未开口眼眶先红了:“沈郎……”
其实正如殷莳所想,沈缇面临人生头一遭,的确是紧绷了一路。但此时见到冯洛仪楚楚可怜模样,那些紧绷忽地散去了。
比起他,她更紧张不是吗?
于他,不过纳一妾。
于她,却是一辈子安身立命的大事。
他是要给她支撑起一片天的男人,他怎能在她面前表现出紧张。
那只会让她不安。
沈缇凝视她,道:“许久不见,你又瘦了。”
印象中冯洛仪一直就很瘦,只现在更瘦了,穿着喜庆的吉服,仍给人弱不胜衣之感。
冯洛仪含泪而笑:“思君不见君,无心饭食,岂能不消减。今日得见君,以后,我好好吃饭。”
沈缇看着她秀美的面庞,泪盈盈的眸子,伸手将她一缕鬓发别在而后。
告诉自己:沈跻云,你要记住,不可以在冯洛仪面前表现出紧张、没把握、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她的一生只能依靠你。
在她面前,你必须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洗漱过了吗?”他问。
冯洛仪点头。
“那,”沈缇说,“歇息吧。”
冯洛仪垂眸,湿了眼睫,又抬起:“沈郎,可否与我喝杯合卺酒?”
照香已经托着托盘奉上酒杯。
用的是匏瓜剖成的两个瓢,用绿丝绳绾成同心结系了在一起。
这是古礼,古时候才用匏瓜的。
传承至大穆朝,虽市面上也能买到匏杯,但很多人已经改为用木杯,亦有金杯银杯。沈缇和殷莳的合卺酒,用的就是金杯。
古时候用匏做成卺杯,是以内卺味苦而酒亦苦,夫妻共饮了卺中苦酒,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白首偕老的意思。
但合卺,是娶妻才有的礼,纳妾并没有这一步。
可冯洛仪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含期盼地等着他。
本来若无意外,她便该是他的妻的。可天意弄人,她命运多舛,沦为了妾室。
虽早早就有人就通知了她一切的安排,可表姐说她这几日,一定会非常不安。
是的吧。
沈缇其实在心里对妻和妾是有一道分明的线的。
他当初抗婚,想不娶,就是因为他清楚自己心里这道线。
妻者齐也。他固然怜惜冯洛仪,但他若是娶了正妻,是不能不尊重妻子的。
他那时候一心想保护冯洛仪,又不想未来违了礼法,想来想去,最好的就是干脆不娶。
无妻,就不会宠妾灭妻了。
这是一年前的事,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确想得太简单了,难怪表姐都说他幼稚。
宠妾灭妻当然是不对的,但为了妾不娶正妻难道不是更不对。
只当时,钻了牛角尖,拗不过来这个弯。
幸好,遇到的是表姐。
沈缇想起昨天傍晚在甬道上,殷莳停下来与他说,冯洛仪这几天一定会很不安。
她的眸子很清澈,所说的话发自本心。
她对冯洛仪的怜悯是真心的。
所以,她不会介意的吧?
沈缇伸手拿起了另一只卺杯。
没有宾客酒宴赞者,没有拜天地,一切都很简陋。
旁人家纳妾其实也有大办宴席的。可因着她父亲的缘故,沈家一切都低调从简。冯洛仪知道这肯定不是沈缇的意思,应该是沈大人的意思。
当时想把她远远送走,也是沈大人的意思。连沈夫人都心有不忍。但沈大人并不想留下她。
幸亏,他及时赶了回来,顶着父亲的威压,把她护在了身后。
可她,终究做不了他的妻了。
冯洛仪仰头饮下苦酒,泪珠从眼角滑落。
按古礼,不需交臂。所谓交杯酒,都是这百来年才兴起的。
沈缇也仰头饮下。
杯子扔到床底,照香半跪着探看,拊掌:“一俯一仰,大吉呢。”
她收拾了东西,转头看到沈缇抚去冯洛仪脸上的泪痕,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照香忙退出去,带上槅扇门。
过了片刻,窗纸忽然没了光,内室里吹了蜡烛。
沈缇没有留灯,帐子里昏暗,人能更放松一些。
能感觉出她的身体僵硬,她果真比他更紧张。
女孩子,总归是害怕的吧。
沈缇轻轻地吻冯洛仪,温柔地拥抱她,缓缓地解开她的衣衫。
冯洛仪渐渐柔软了下来。
祼裎相对,肌夫相贴的时候,纤细的手臂也紧紧地楼住了他。
忍着痛,迎了他。
……
……
这一晚,沈缇和冯洛仪,皆知了人事。
人生迈入了一个新的篇章。
待事毕,冯洛仪依偎在沈缇的怀中听他的心跳。
“沈郎。”她呢喃,“我们就这样一辈子了吗?”
“是啊。”沈缇轻抚她肩头滑腻的肌夫,温柔吻她,许诺,“一辈子。”
少年男女初知人事,此时帐外的世界都可先放下。
礼法与尊卑,仕途与家室,人生的幸与不幸,都先遗忘。
公子十八血气方刚,娇妾十七花蕊初放。
床帐微晃,悉索,呢喃,密密索求。
一宿贪欢。
殷莳这天起得甚至比新婚前四天还早点。
因为今天是沈缇的那位红颜来给她敬茶的日子。这道程序一过,她才算是有了正式的妾的名分。
虽然“妾的名分”这四个字本身就说不出来的可悲可叹,但殷莳和沈缇关于这场婚姻的协议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他给她一份生活,她协助他与他的她。
“看什么,要看光明正大地看行不行?”殷莳对这镜子里总偷眼觑她的葵儿嗔道。
葵儿噘嘴。蒲儿、英儿捻着袖角只看地板。
“你那嘴能挂油瓶了。”殷莳说,“不是在怀溪的时候就早知道了嘛。”
当时,她故意散播出去的。
是的,关于姑爷将会有个妾的事,当初就知道了。可真到跟前,葵儿几个怎么会不替殷莳气闷呢。
“你们要想开点。”殷莳却说,“我早跟你们说过,要是没有这一出,我还嫁不来京城沈家呢。”
“人不能既要又要的,得了一头甜就行。想两头都占着,那先想想,凭什么?”
她这么说,婢女们的心气儿总算平了些。
只早饭都摆了,也不见沈缇的影子。明明之前安排的,是说回来和殷莳一起用早饭的。
其实沈缇这么安排的时候,殷莳压根就没信。
只是看着小处男一脸自信地安排事,她也不能去踢塌他的台是吧。只能“嗯嗯”点头。
果然今天早上到了时间他就没出现。
笑死,小处男人生第一次滚床单,怎么可能能按时起。就算起了,搞不好晨间也再要运动一下的。
那么年轻呢,血气足足的。
殷莳摆摆手:“不等他了,我先吃。”
长川按时来到冯洛仪的院子这里候着,却不见他家公子出现。
怪哉,公子明明是那么自律的人。
直到照香含笑出来,给了他几个大钱:“你去禀报少夫人,翰林说在这边用了早饭再过去。”
长川看看窗户,不像有人要起身出来的样子,他接了钱,转身飞快地去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