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过了,果然是热恋男女。
所以男人和女人之间有过肌肤之亲之后,根本藏不住。
所以殷莳那个时空曾有男人带着妻子去找交往过的旧情人办事,妻子一眼看出来:你俩睡过。
男女间若有过床笫之欢,哪怕刻意端着都会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没有距离的亲昵。
何况沈缇和冯洛仪无须端着。正妻接了茶,给了赏,认可了,便是正大光明的夫和妾。
殷莳起身准备往沈夫人那里去请安。
沈缇道:“我与舅兄们有约。有些晚了,姐姐帮我与母亲说一声,我不过去了。”
殷莳感谢道:“辛苦你了。”
沈缇说:“一家人,应该的。”
虽然晚了,但今天是有事,沈夫人也是知道的,所以殷莳并不急。按着平日的速度往上房去。
只是扭头左右看看,一个葵儿,一个蒲儿,那脸都拉得跟驴脸似的。
“又怎么了?”殷莳无语,“往姑姑那儿去呢,你们给我挂这脸?”
葵儿很生气:“她凭什么喊姐姐?”
蒲儿也生气这个:“就是!”
不管冯洛仪以前事什么身份,她现在是官奴婢了。甚至不能赎身也不能放良,还不如葵儿蒲儿她们。
按照规矩,只有正经人家女儿抬进来做二房的,才有资格管正室喊“姐姐”。奴婢提起来的妾,该喊“奶奶”。
冯氏张口就喊“姐姐”,姑娘和姑爷竟都纵着她。葵儿和蒲儿哪有说话的份,只气鼓鼓,将自己气成了青蛙。
殷莳可一点不想被人喊奶奶。
况且她和沈缇又不是真夫妻。反而这对苦命小鸳鸯才是刚刚真做了夫妻。
“争这些没什么意义。”殷莳说,“她从前是个官家小姐,如今成了官奴,想想多可怜哪。要是我,我也忘不了从前,总还觉得自己还是从前那个闺阁里读书的娇娇女。人总得有点能梦的东西,活着才有动力是不是。非要戳破干什么呢。没必要,没必要。“
再跌落,不一样当上妾了嘛。
妾在殷莳那个时空,是人人嫌弃的。女生们个个觉得宁可嫁给贫民之家,也不能给男主当妾的。
可实际上,对葵儿和蒲儿这样出生即为奴,又没什么姿色的婢女来说,妾是她们一辈子奋斗不到的高山之巅,是奴婢跨越阶层的顶点。
因为当了妾,生下来的孩子,就不再是奴才了。
否则将来年纪到了主人给配了人,孩子跟她们一样,出生即为奴。
所以殷莳能同情怜悯冯洛仪,可葵儿和蒲儿根本没法和她共情。
殷莳也没能力强行令别人共情,只能说:“马上就到姑姑那儿了。都别挂着脸了,叫姑姑看出来可不行。姑姑放弃了京城那么多官员家闺秀,大老远从怀溪聘了我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我和冯氏扯头发撕衣裳地闹?”
“这事就这样了,以后不许提了。要总提,迟早让跻云听进耳朵里。你们也知道跻云是为了她才娶我的,这除了让他与我生出嫌隙,还能有什么好处吗?”
葵儿和蒲儿便蔫了,老老实实地跟着殷莳进了沈夫人的院子。
今日里倒是没看到沈大人。因沈缇有十天的婚假,沈大人可没有。他销假回通政司坐班去了。
一如殷莳从一大早就等着身体和冯洛仪,沈夫人也是从一大早就盼着殷莳呢。
待见到殷莳笑吟吟地进来,沈夫人的心才放下来,叫她上榻上坐,问她:“冯氏可敬完茶了?”
“敬了。很顺利。“殷莳道,”姑姑,冯氏和我想的样子差不多。”
沈夫人笑了:“你想着她是什么样?”
殷莳道:“我想着,进士的女儿,又是读过许多书的有才名的,应该纤秀窈窕,眉间有书卷气,说话是轻声慢语的。果然一看,和我想的真一样。她看着显小,一想到她家里那样了,真是可怜。”
她说话,沈夫人一直观察她。见她完全没有任何不虞,沈夫人大感欣慰。
“是,想想都可怜。”她道,“我给她插钗那年,她腮边还有肉,看着可喜可爱。她母亲……唉,她母亲,不提也罢。”
也是曾经要做亲家的人。四时年节精心地准备互赠的节礼,也曾相约着一起城外的佛寺烧香,旁人家的宴席上相遇都要比和别人亲热几分。
一个活生生的人,音容笑貌都还在记忆中,就这么在牢里没了。
沈夫人忍不住落了泪。
殷莳探身,覆住沈夫人的手:“以后就好啦。以后冯氏就在咱们家里,您眼皮子底下,再不会吃苦了。”
“也全了沈家和冯家这一段缘分。”
“您和跻云,都把心放下来,以后咱们家的日子必定红红火火。”
院子里,葵儿跟着殷莳进房里去了,蒲儿坐在廊凳上晒太阳。
秦妈妈从厢房里出来,隔着院子看见蒲儿一脸不高兴。
昨日里还是她去给冯洛仪启蒙的,她当然知道今早上冯洛仪会给殷莳敬茶,完礼。瞧见蒲儿老大不痛快的神情,秦妈妈没着急去正房,反而招手:“蒲儿,蒲儿,过来。”
第53章
蒲儿赶忙跳下来,快步走过去:“妈妈!”
秦妈妈笑眯眯地问她:“这几日吃的可合胃口?有没有水土不服?”
蒲儿答道:“都合胃口的。厨房会做怀溪菜呢。一点没有水土不服。”
“那怎地看着不高兴?对了……”秦妈妈道,“今天冯氏该过去给少夫人敬茶。可是不顺利?”
不待蒲儿回答,她便低声用怀溪话说:“那冯氏,以前京城官员家千金小姐,莫不是……”
她这乡音、语气,蒲儿心里一下子便当她是自己人,可殷莳说了不许提了,她只能噘着嘴说:“没,没有,都挺好的。”
秦妈妈气笑:“看你那嘴能挂油瓶了。还瞒着我?”
蒲儿咬唇:“少夫人不让跟别人说……”
秦妈妈嗔道:“自己院子里的事跟别人当然不该说,那我是别人吗?”
可不是!秦妈妈怎么是别人呢!是自己人!
蒲儿左右看看,小声告诉秦妈妈:“……她管少夫人喊姐姐。”
秦妈妈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是冯氏不对。”她先定性。
蒲儿到:“可不是。她是官奴身,怎么能喊姐姐。”
秦妈妈问:“少夫人怎说?”
蒲儿道:“别提了,我们姑娘直接就应了,还叫我们别为这个事生气,说冯氏可怜。气死了。”
她道:“我们姑娘就是这样,从来不生气不着急。姐姐们说,她打小就这样。”
这与她们在怀溪观察到的殷莳的性情相符,说明是真性情,并不是作伪的。
秦妈妈心中暗暗点头。
她道:“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少夫人既发话了,便听着,照着做就是。好好看,好好学,以后能独挡一面,才能真正帮到少夫人。现如今干生气,没用。”
安抚了蒲儿,秦妈妈进到正房里去。
殷莳和沈夫人在东次间里正有说有笑。
“昨天趁着他不在,我不忙,让丫头们把小库房盘了。”
“跻云的东西可真多。都是好东西。”
“丫头们归置得很好,册簿也登录得清楚明白,没有错漏的。连字都写得很好。”
“我的丫头比不上她们。”
见秦妈妈进来,她眼睛一弯,欢快招呼:“妈妈。”
真是个好性儿的孩子,一天天地乐呵呵的。当时在怀溪,三夫人还抱怨说四娘有点傻气,成天傻乐。
秦妈妈觉得这是有福的孩子。
你瞧她,大和尚给批的命要晚嫁三年。都当她会耽误了姻缘,结果她就嫁来了京城沈家,嫁给了新科探花郎。
秦妈妈在沈夫人跟前体面大,可以坐。
婢女搬了锦凳放在榻前,秦妈妈坐了,与殷莳说:“都这样。当年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还不如少夫人。那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夫人还读过书,识过字,我连大字都不认识。”
沈夫人接着道:“我那时候也就认识仨瓜俩枣,只读过三字经和几本上不得台面的闲书。在沈家说‘读过书’真是个笑话。”
“呀。”殷莳倾身,“那您那时候挺难的吧?”
这个话题许久没谈起过了。
因为京城身边的人并没有适合谈这个话题的人,因为这些人就是当初让沈夫人“难”的那些人。
“怎么说呢……”沈夫人回忆起来,“说难也难,因毕竟咱们差得确实太远。可只要夫妻一心、一家人团结,有劲往外使,就也不是那么难。”
“你太婆母回京城的时候身子已经坏了。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以后这个家要交给我,生怕我立不起来,拖着一口气,手把手地教我。”
“你姑父,不是,你公爹那时候跟我说别怕,我是跟他过日子,不是跟那些人。旁人说什么,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
“我何德何能呢,赶上这样的夫君和婆母,只有卯着劲学。只想着不叫那些人背地里笑话我,不给你公爹和你太婆母丢脸。”
沈夫人感叹:“其实后来再看,能有多难?不就那些事?不过是从前家里条件不够,学不到罢了。”
秦妈妈也感叹:“就是。”
殷莳道:“说起来,我比姑姑那时候好多了……我还叫姑姑行吗?”
沈夫人道:“当然行,怎不行?”
殷莳一乐,继续喊“姑姑”,道:“如今家里该有的都有了,请了女先生,姐妹日常里也上学。该教的先生都教了。只我笨,什么都只是略知皮毛。以后,还得加劲跟姑姑再学。”
沈夫人在怀溪待了两个月的时间,差不多日日叫殷莳陪着。早就看出来殷莳脑子清楚,说话做事都有条理,性子又好,是个十分稳妥的人,知道她说自己笨不过是自谦,彩衣娱亲罢了。
沈夫人摆手:“你别怕。你来到京城,有我呢。但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尽来找我。咱们姑侄,两代沈家媳妇,不会叫他们再笑话。”
待殷莳回去了,沈夫人才觉出来口渴,饮尽一盏茶竟还不够,又饮了半盏,纳闷道:“怪哉,怎地口干舌燥?”
秦妈妈捂嘴笑:“不看看你刚才说了多少话。”
前几日沈缇殷莳一起过来请安,沈大人也在,沈夫人哪有这样酣畅淋漓讲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