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那时候跟她还不熟悉,还客气,便退了一步。哪知道第一步这口气弱了,后面步步追不上。
她从心理上,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是个姐姐。
沈夫人笑完,看看窗外天色,好心道:“你赶紧走吧。待会你爹就放班回家了,他要看见他琴没了,定要骂人。”
“有什么好骂。”沈缇道,“或迟或早,都是我的。不如直接给。”
这就是独生子的底气。
沈夫人笑骂,让他赶紧走。
果然不多时,日头偏斜,沈大人散值回来了。
沈夫人与他宽衣换家常的衫子,沈大人好奇问:“有什么高兴的事,你一直笑?”
沈夫人捂嘴一乐,把事情告诉了他。
当儿子的拿自己的琴去疼妻子宠妾室,转身把老爹最心爱的琴给卷走了。
气得沈大人果然骂人了:“孽障!”
恨恨:“他小日子过得挺好?”
“当然好。”沈夫人嗔道,“你还盼着他不好是怎地?”
沈大人“哼”了一声,过了片刻,摸着下巴笑:“这小子。”
却不是笑沈缇与妻妾如何,而是笑沈缇竟也有了圆滑身段。他卷走了沈大人最心爱的琴,实际上是婉转地向父亲低头了。
跟三年前、两年前甚至一年前那个哪怕跪着都满身反骨的少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果然成了亲,人就成熟了。”沈大人欣慰道,“挺好。”
沈缇坚决地捍卫了自己在璟荣院的权利,到底还是在这里用了晚饭。
吃完晚饭,让殷莳弹琴给他听听,先看看她的水平。
殷莳真的很久没摸过琴了,谱子都忘光了,好在沈缇允许她看谱。慢慢回忆着指法,磕磕绊绊地也算把一首曲子弹完了。
觉得自己很棒。
沈缇揉了揉太阳穴。
“别这样。”殷莳说,“像小老头。”
她笑得欢畅。
她怎么总是能笑成这样。
嫁到沈家,来到他身边,她是很舒心,过得很好的吧。
当初他承诺给她好日子,也算是做到了吧。
沈缇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禁不住也跟着笑了。
“就是,又不靠这个吃饭。”殷莳道,“想开点。”
沈缇鉴定:“在学里就没好好学是吧?”
“好好学了。但我们的‘好’可能跟你的‘好’不太一样。”殷莳道,“姐妹们也就图个开心,叽叽喳喳地。倒是有两个姐姐的确有点天赋,先生也就多分给她们一些关注。至于其他的如我们,先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分清宫商角徵羽就行了。”
学音乐听起来挺美的,实际上在学到可以表演或者自娱自乐的水平之前的“学”和“习”的过程都特别枯燥。
只有那种天生就有音乐天赋的人才会觉得有意思。
当然有些人憋着一口气学就是为了将来的某个时机装把大的,那也很有动力。
否则对真正资质平平的普通人来说,学习乐器的过程还是过于枯燥了。若没有生活压力或者装X动机支撑,像殷家女儿们就是为了闲来打发时光的,除了少数几个有天赋的女孩子之外,其他的像殷莳这样的,都是嘻嘻哈哈的玩过来的。
“你教我,行。”殷莳把丑话说在前头,“但是不能天天逼着我学逼着我苦练。你要记住,我不靠这个吃饭的。一天一点点,慢慢学,有乐趣的学就行了。要是没乐趣,我就不学。”
“别跟我说什么恒心啊毅力啊,我再重复第三遍,不靠这个吃饭。”
沈缇撑腮斜乜她,无语。
没有恒心毅力,算什么“学”呢。
但他又想了想,一天天一点点,在时光里缓缓踱步。
离他的“学”是去了十万八千里,可这,不就是……过日子吗?
第65章
待到晚上,沈缇洗漱完从净房出来,看到拔步床的帐子还没放下,殷莳穿着中衣在做一些动作。
沈缇看了一会儿,问:“天竺柔术?”
“咦,你知道?”
“以前在书院里看到过一本册子,专讲这个的。我认识的一位先生很喜欢,一直在练。”
跟见多识广的人交流真的简单顺畅多了。
殷莳也不必再为这个编什么出处,直接顺着他的话说:“我也是,跟一本册子上学的。”
但沈缇接着道:“我看的那本是梵语的。”
殷莳:“……”
坑真多!
殷莳说:“我看的那本上面有咱们的文字。”
“这么少见的东西,还有译制的版本?”沈缇质疑。
因为他实在接触过很多书籍,在这个知识和书籍都被垄断的时代,他接触过的书籍的量算是非常庞大了。所以对这些东西有比较了解,也有权威性。
“不知道啊,就是在梵语旁边有小字,像是后写上去的。”殷莳说,“我就拿着学,后来三郎看着好玩也要玩,结果掉到火盆里,烧没了。”
殷莳直接堵死沈缇提出要亲眼看看这本“册子”的可能性。
至于锅,还是三郎来背。
三郎超级不爱读书,对沈缇这种人素来是敬而远之的。哪怕未来郎舅有相见的机会,三郎也不会往沈缇跟前凑。
最佳背锅人选。
又是三郎。
上次的《天地阴阳欢交欢大乐赋》也是三郎。
沈缇现在对三郎印象很不好。
(三郎:?)
回想起来在怀溪时,平时陪在他身边的的确也都是各房的长子。
长子们和幺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哦,三郎不是幺子,但四郎比他小不少,他当了不少年的幺子了,跟幺子一个德行。
沈缇连带着对这天竺柔术的印象也不好了。
“早上可以跟我一起练练五禽戏。”他说,“那个对身体是很好的。柔术虽好,到底太静,要动静结合。”
但又想到五禽戏的动作幅度太大,姿势对女子来说不是太雅,改口道:“你要嫌五禽戏不好看,我也可以教你十段锦。我习的是南派十段锦,女子也可以练。”
“你会的还真多啊。”殷莳真心赞叹。
她缓缓吐气,慢慢俯身下压拉伸。
沈缇问:“还要多久?要罩上灯吗?”
“你要睡就罩上吧。我反正不需要灯。”
“我也还不困。”
沈缇就没有罩上灯。
他看到床头架子上多了几册书,顺手拿下来一本,靠在床头翻看。
没看一会儿,就皱眉头:“家里让女儿家看这种书?”
“当然不让。”殷莳说,“但我院门一关,没人管我。”
“一直都没人管我。”她说。
沈缇怔住。
沈缇身为沈大人和沈夫人的独生儿子,实在不能理解“没人管”这种状态。
要知道哪怕是他后来游学在外,沈大人都与书院院长、当地同窗、同年和故交好友们通书信,让叔叔伯伯们多关照他。
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凝聚着别人的关注。
怎么还有“没人管”的状态呢?
他想起了三舅母对妾室和庶女的态度。
妾室、庶女过的生活,跟他的生活真的太不一样了。简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他又想起她因为被一个不靠谱的老和尚胡批了个命,生生在家耽误三年,影响了姻缘。如果不是赶上他这桩事,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穷酸人家去,过怎样的日子。
沈缇愈想心里愈是难受,对怀溪的人——外祖父、不着调的嫡外祖母、不管女儿的三舅舅、不慈的三舅母、不靠谱的三郎、眼里只有钱的老秃驴,都生出了极大的不满。
被家人这样的漠视着,也难怪殷莳当面一套,背人一套。
一想到她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竟还能这样笑对一切,如此豁达,沈缇就心酸。
他的声音都柔软起来:“这些书不好。看了也没什么意思,徒耗生命。回头我给你找一些好看的来。”
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夹起嗓子来了?
殷莳莫名其妙扭头看他。
“是没什么意思。都是穷书生写的,中状元,后花园私会美娇娘。”她说,“但我托三郎买书,他买回来的净是这些。他说没什么别的书好看的。”
又是三郎!
他还行不行了!
这回倒没冤枉三郎,这回锅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