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我真走了啊，有事电话联系。”向睿诚摆摆手，转身走了。

　　钟瑾的右手被小瞳握着，他就用左手去开外卖盒的盖子，用嘴咬开一次性筷子的塑封袋，手口并用掰开筷子，姿势别扭地挑起一个馄饨，就这么将就吃着。

　　他是真饿了，唏哩呼噜地吃着，觉得今天这碗馄饨特别香，再加点醋就更完美了。

　　钟瑾低着头吃馄饨，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有点沙哑的小奶音，“你吃什么？”

　　钟瑾扭过头，果然是小孩醒了，正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她。

　　他被呛得咳了两声，“你不能吃，你都撑病了，今天什么都不能再吃了。”

　　小瞳咂砸嘴唇，“那我喝口汤。”

　　“不行。”钟瑾无情拒绝。

　　为了孩子好，他是真的一口没给她吃，只不过在她那真挚诚恳而又充满渴望的眼神的注视下，钟瑾每吃一口都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他是连晚饭都没吃饿得差点低血糖的那一个，明明小兔崽子是那个吃了太多被撑进医院的那一个，可是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强的负罪感？

　　草草吃完剩下的馄饨，钟瑾连汤都没好意思喝，直接盖好盖子，起身走到走廊，把封好的打包盒放进了垃圾桶里。

　　小瞳这会儿睡不着了，拉着爹的手，要他讲故事。

　　钟瑾低头在手机上查，看有什么适合的故事可以读给她听。

　　“你不会讲，那就让我看动画片吧。”小瞳看似好心地提出建设性意见。

　　“我会讲。”看动画片伤神，钟瑾才不会让她看动画片，继续在手机上查找，“我给你讲这个大肚子国王的故事。”

　　故事还没开始讲，就被人给打断了，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这边，低声喊了一声，“钟所长吧？”

　　钟瑾抬起头，一眼认出男人是罗嘉皓的爸爸，之前在医院见过一次，虽然他没怎么说话，但钟瑾对识人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对方搓着手局促地站在一边，“钟所长，我刚在走廊上看你扔垃圾，我就找过来了。我老婆她也没犯什么事，你们怎么把人给扣下了呢？孩子这会儿闹着找妈妈，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她先回来吧。你也是有孩子的人，通融通融。”

　　钟瑾不动声色地避让开他的视线，“你有疑问直接去派出所问。我现在是下班时间，我女儿生病了，我现在需要时间陪她，请你出去好吗？”

　　男人还想再说几句什么，对上钟瑾投过来的视线，冰冷凌厉，压迫感十足，“请你出去。”

　　男人没敢再说什么，讪讪地离开了。

　　小瞳学刚才爹的样子，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奶凶奶凶地重复道，“请你出去。”

　　钟瑾哑然失笑，“我有这么凶吗？”

　　小瞳咯咯咯地笑，“超凶的，我也超凶。”

　　*

　　钟瑾在医院待了一夜，后半夜就躬着背趴在床边眯了一会儿，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的身上，圈出后颈到肩膀处一圈优雅的弧度。

　　小瞳也还在睡，高烧已经退了，脸颊又恢复了往日的白净，她闭着眼睛睡得香甜，长而浓密的睫毛在无暇的脸颊上投下一层光晕似的阴影。

　　护士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有点发怔，太像画了，像一幅被打了柔光的唯美油画。她本来是进来通知他们可以回去的，看到这美得过分的一幕，护士又有点不忍心叫醒他们。

　　输液大厅里有人喊了一声，“医生，麻烦这边看一下，我孩子说想吐。”

　　钟瑾被吵醒，皱着眉，睁开眼，疏朗的眉眼间含着被吵醒的一点戾气，不经意地看过来，和正盯着他出神的护士对视上。

　　“有事吗？”钟瑾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听上去倒是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性感。

　　护士瞬间觉得双颊发烫，“那个，小孩没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记得这两三天吃清淡点，别吃太饱。”

　　“嗯。”钟瑾揉了揉眉心，又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护士，“请问可以让她在这边再住一天院吗？我请个护工帮忙照顾她。”

　　护士有点不理解，又重复了一遍，“她不用住院，可以回去了。”

　　今天周五，钟瑾本打算让小瞳在医院再休息一天，他明天就可以接她回家休息。但转念一想，医院又不是托儿所，既然没事了，就别占用资源了。

　　于是只是朝护士点头，“好，辛苦你们了。”

　　钟瑾先领着小瞳回了一趟家，洗漱换衣服，这才又带着她出了门。

　　在小区楼下常去的那家包子铺里，钟瑾今天只点了馒头和小米粥，过分清淡的食物端上来，小瞳眼里没有光了。

　　“不吃肉我会死的。”小瞳耷拉着小肩膀，有气无力地抗议。

　　钟瑾把小半碗小米粥和半个馒头放到她面前，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别胡说八道，我陪你一起吃，等病养好再吃肉。”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小瞳其实觉得自己已经一点都不难受了，但早上没吃上肉，到了派出所里人也是蔫了吧唧的，一点没了往日的活力。

　　“哟，我们瞳宝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在办事大厅里遇到毛菲雪，她一眼就发现小瞳的不对劲。

　　小瞳故伎重演，可怜巴巴地抱着毛菲雪的腿，“一块肉都不给我吃。”

　　毛菲雪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还不让吃肉了呢？想吃什么肉肉？姨姨给买。”她昨天回家没遇到向睿诚，也不知道小瞳生病的事。

　　钟瑾才不吃她这一套，“她昨晚生病了，积食，这两天都不能吃肉，零食更不行。”

　　“哎哟，生病了那可真不能吃。”

　　小瞳撅着小嘴，气哼哼地瞪着她的后爹，“请你出去。”

　　钟瑾，“……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你才是要出去。”

　　看着父女俩吵架，毛菲雪哈哈大笑，又哄孩子，“既然不能吃肉肉，那我们看动画片好不好？”

　　钟瑾本来往办公室那边走，听到看动画片，又停下脚步，不满道，“再看眼睛要瞎了。”

　　“孩子不是生病了吗？就看一会儿。”毛菲雪直接忽略了钟瑾的话，抱着小瞳去找平板电脑去了。

　　钟瑾第二次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小瞳坐在她常坐的那张长椅上，抱着电脑，弯着脖子在那边看动画片，看到开心的地方，也跟着嘿嘿笑。

　　他朝小孩走过去，小瞳立马乖乖地捧着电脑递给他。每次看半小时左右，钟瑾都会把她的平板收走，所以小瞳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在爹过来的时候，她会主动上交电脑。

　　钟瑾没有接递过来的平板，而是弯腰把她抱起来，一直抱到办公室里。

　　把小孩放在铺着小毯子的沙发上躺下，又拿了自己的一件外套和枕头把她的后背垫高，让她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沙发上。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足，钟瑾拿来她的小被子盖在她身上，“躺在这里看动画片，眼睛离远点知道吧？”

　　小瞳躺在软软的被子里，开心得摇头晃脑，“遵命阿婶。”

第27章

　　小瞳捧着平板窝在沙发里看《龙猫》, 钟瑾在办公桌那边查看市局发过来的一些文件，谷乐敲门走了进来。

　　看到小瞳也在办公室里, 谷乐先走到她那边，捏了捏她的脸，才回到办公桌这边给钟瑾汇报工作。

　　“钟所，郭七的基本情况都查过了，和他昨天说的基本属实。还有个情况，郭七是本地人，目前一家人住在一套上一辈传下来的老破小里面, 他儿子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女方怀孕了，要求他家买新房才结婚，这事闹了有一段时间了, 附近的街坊都知道。”

　　“郭七那边什么情况？”

　　谷乐道, “一口咬定就是他做的，嘴巴紧得很。”

　　钟瑾点点头, “传唤金太阳的老板了吗？”

　　“已经来了, 小王和胡警长在审。”

　　“走, 去看看。”钟瑾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俩人前后脚走出办公室，路过沙发那边的时候，谷乐再次朝小瞳的肉包子脸伸出手。钟瑾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感受到钟所眼神里的杀气, 谷乐悻悻收回手，没敢顶风作案。

　　“警官, 我真不知道这事, 这完全是郭七的个人行为，而且郭七在我们幼儿园当保安就是个临时工。当然, 小朋友们受到伤害是毋庸置疑的，我作为金太阳幼儿园的老板，可以出于人道主义进行适当的补偿。”

　　廖弘极歪斜着上身靠在椅子扶手上，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

　　廖弘极，46岁，金太阳国际幼儿园的老板。早年从事铅锌矿行业发了大财，之后锌矿行业不景气，他又涉猎过很多行业，医疗教育建筑，甚至还开过夜店，不过大多数其实没怎么赚到钱，但凭借着锌矿积累下来的产业，廖弘极还是过得极其滋润。

　　他有两次案底，一次是被前妻控诉家暴，后来赔了一笔钱了事，现在廖弘极已经娶了新的妻子，是一个比他小24岁的舞蹈老师。

　　第二次是打架斗殴，廖弘极在酒吧调戏一个在那边打暑期工的男学生，被对方踢了裆部，廖弘极用酒瓶砸了学生的头，在双方扭打起来。这件事虽然是因廖弘极而起，但两方都动了手，最后也是廖弘极赔钱私了了事。

　　就这么个吊儿郎当毫无道德底线的暴发户，居然是一家幼儿园的老板，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而面对民警的审问，廖弘极也表现出了一个社会老油子的应有的不要脸，始终秉持着一个原则，句句有回应，事事没着落，看似每个问题都在认真回答，其实关键信息一个字都不透露。

　　钟瑾站在旁边听了几句，直接打断廖弘极的太极，

　　“你指使郭七往小太阳托管所院内投入加了料的饮料，事情查到你头上后，你知道这件事是要坐牢，就将郭七推出来当炮灰，事成之后补偿给郭七的儿子一套新房作为补偿，是不是这样？”

　　听到郭七已经招供的消息，廖弘极一直松弛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镇静，

　　“警官，你开什么玩笑呢？你说的这些我听都没听过。”

　　钟瑾抱着胳膊站在他面前，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郭七已经招了，你在挣扎什么？”

　　廖弘极愣了一会儿，突然愤怒起来，他用手指关节大力敲打桌面，“我要叫律师，这是污蔑。律师来之前，我不会再回答你们任何一句话。”

　　看廖弘极这个反应，钟瑾觉得自己是猜对了。

　　郭七的心理素质远不及廖弘极，有了买房贿赂这一块敲门砖，没诈几下就招供了。

　　剩下的就是集中火力对准廖弘极，一定要把他的罪坐实，像他这种涉及到幼儿人身安全的案子一般判得重。否则廖弘极这个人有钱，有社会关系，又是个老油条。像一条浑身沾满了粘液的泥鳅，一旦稍微松懈他就又遛了。

　　*

　　平时小瞳在所里都是跟着大家在食堂吃大锅饭，这孩子只要有肉，别的也不挑，只要是不辣的都能吃。

　　今天小瞳生病了，钟瑾怕食堂的菜太油，准备出去给她买份粥。

　　刚走到门口，就被食堂的路阿姨叫住了，“钟所长，我给小瞳用鸡汤熬了点山药粥，再清炒一个小青菜只放少少的油，你看行不？”

　　钟瑾没想到小瞳生病的事已经传到食堂去了，而且阿姨还这么细心，专门准备了病号餐，“可以，下次别这么麻烦了，我出去给她买点吃的就是。”

　　阿姨连连摆手，“瞳瞳就是我们派出所自己家的孩子，麻烦什么啊，顺手就做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瞳看着面前的清汤寡水，又萎靡了，小嘴嘟囔，“一块肉都不给我。”

　　只不过这次和上次可乐的事性质不一样，这次还真没人惯着她，大家都劝她好好吃病号餐，病好了再继续吃肉。

　　小瞳一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勺子舀起一勺粥，自己哄自己，“这是肉肉，快吃吧。”

　　啊呜一口吃下去。

　　自我催眠，“肉肉好香。”

　　饶诗诗他们几个看得心疼得要命，小王大着胆子建议，“所长，要不我们给她一块肉吧，不吃，就让她舔一舔，尝个肉味。”

　　钟瑾淡淡地看他一眼。

　　小王不敢再出馊主意，同情地对小瞳笑一笑，叔叔只能帮你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