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说罢离开,不多时有宫人过来,抬着一个小步辇来,把晏南镜给送回去了。
说话耗费力气,午膳她随意用了点。之后就躺下睡了好久。昏昏沉沉里头,还是被宫人给叫醒来的。
她被宫人唤醒,满面茫然的望着面前的人。宫人压低声量,“女郎,中郎将来了。”
芳林苑不是后宫,就算是后宫,嫔御父兄进出后宫也没有什么。
所以齐昀来她这,似乎也没有什么难得。
她蹙着眉头,捂着睡得有些发痛的头坐起来。
还没等她开口,宫人就已经给她穿戴,等到一切妥当。殿门响了一声,就已经有人进来了。
晏南镜在坐榻上听到齐昀的脚步声从门口屏风绕了过来。
“你今日见到陛下了?”
不等她开口,齐昀直接问道。
晏南镜见他面色算不上好,可能伤势还没有复原,听到他问,她颔首,“长公子怎么知道?”
总不会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在她身边也埋了眼线。
他在坐榻的另外一头坐下,神色里有些讥诮,“这个不难,你用步辇的事,都已经传开了。”
他顿了顿,“宫中身份不到,是不能用步辇的。而且能发话的人,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能发话让人用辇。”
说完,齐昀问,“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晏南镜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一句长公子是否在邺城如同传闻那样,深有贤名。另外还问了荆州的风土人情。”
齐昀静静听着,等她说完,“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
她摇摇头,“没了,可能陛下只是突然来了兴致,所以才问问我。”
这话才落下,就听见齐昀冷笑了一声,他丝毫不压制声量,所以宫室里他的那声冷笑格外清晰。
“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
晏南镜慌忙起身,示意他小声点,“这里不是邺城,万一这话传出去了,就难收场了!”
齐昀嘴角挑着讥诮的笑,他看向她,双眸清亮,“你放心这话传不出去,现在不是只有我们二人么?”
晏南镜看向四周,发现殿内的宫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紧紧盯着她,“那话说出来,你难道也信?平白无故的,会找到你问荆州。陛下若是想要知道,难道不知道找那些荆州出身的内侍宫人来问?偏偏找你。”
齐昀妒火中烧,言语都忍不住尖锐,“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都是男人,哪怕身份上有差别,也不妨碍知道天子心里在想什么。
上过沙场的人,怒气发作出来,重若千钧。哪怕不做什么,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晏南镜却没有半点惊慌,面上也没有害怕,她看过去,直接与他对视,“就算如此,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陛下予我好意,我坦荡接受就是。至于他如何想,那与我何干。”
第083章
一时间宫室内缄默下来,两人对视彼此的双眼,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陛下和你说了什么,除了方才说的那些之外。”
过了好会,齐昀开口。
晏南镜笑了一声,颇有些奇异的看向他,“长公子要知道这些做什么,陛下又不会和我说什么军国大事。”
两人憋着一口气,似乎要用尖锐的言语,先将对方给刺痛。
齐昀嘴唇抿紧,“果然陛下是和你说了其他的了,你并没有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我。”
晏南镜半是诧然半是好笑的望着他,“这些不过是我的私事,而且也无关大局,更和长公子的基业没有半点关系。告诉不告诉,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再说了,长公子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问这话。如果是阿兄,那还算是关心我,担忧我被男人骗了。可是长公子,和我无亲无故,什么关系都牵扯不上。长公子来问这话,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她话语不客气起来,哪怕语调一如既往的绵软,可是每个字眼连在一起都带了针。在如水温柔里给他狠狠刺入皮肉里去。
齐昀呼吸一窒,这话说的太过坚决。竟然一时半会的根本就找不到反驳的话。
到底是她辩论本事高超,还是他关心则乱脑子糊涂了,一时间也弄不明白想不清楚。明明他见多了比她狡猾的多的臣僚和文士。可是此刻他在她面前,却和稚嫩的少年一样,对着她毫不留情的的呲打,他无言以对,心口又慢慢的窒息起来。
胸腔里的心似乎被一只手缓缓的握紧,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内里的变化,却挣脱不得。到了最后,胸口那儿竟然连喘息都不能了,似乎自己整个的都完全浸入了冰窖里。几乎要溺毙其中。
他嘴唇微张,不自觉的轻微颤抖。
“你当真要如此和我说话么?”
好会之后,他勉强压制颤抖的嗓音涩声问道。
可笑的厉害,他哪怕在沙场上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没有半点恐惧。但是到了此刻身心里的不安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翻卷其中。
他眼角微微泛红,死死的咬住牙关,不让透露出更多的破绽,好来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长公子言重了。”晏南镜察觉到他话语里那细微的颤音,不自觉的拧眉,“难道不是一开始长公子质问我的么?”
“气势汹汹来我这儿质问,若是有关军国大事,我一定全盘告诉长公子。可是只是有关私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话语落下,他袖笼里的手握紧。手背上因为过大的力道,以至于青筋绷出。
“何况只是一些微末小事,不值当长公子亲自过来屈尊问的。”
齐昀闭上眼,那股脱离他掌控之外的不适和慌张几乎扑面而来。
她是个有脾气的人,并不会因为他的有意亲近或者疏远而变化半分。他亲近她就笑颜以对,他疏远她也淡然处之。没有半点的患得患失,也更不会因为他的这些举动掌控。
齐昀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占据高地的,从来就不是他。
她袖手居高临下的望他,不管他有什么举动,也从来没有撼动过她的心神。
这个认知简直让他绝望,绝望到了极点。那浓厚的绝望犹如一只手扼住他的咽喉。
“你觉得我是在害你吗?”
晏南镜摇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是长公子难道不觉得,方才所言所为都已经太过离谱了吗?长公子想要知道天子的动向,这个很平常。”
齐侯和朝廷拉拢关系,并不是真的因为他是忠臣,而是因为有所打算。
这个晏南镜自然也知道。她已经将可能和朝政有关的都说了,至于别的都是关乎她自己的私事。于她看来没有什么必要和齐昀说。
齐昀坐在坐榻的那头,背脊笔直,过了好会,那过于笔直的背脊瞬间垮下来,显出几分罕见的狼狈和颓唐。
“你我真的要如此吗?”
“长公子非得要用这种手段逼我就范?”她反问。
他抬头起来,眼眸和她对望着,他眼里的神情着实复杂,有哀戚有针锋相对的执拗。
到底是浴血厮杀出来的人,就算哀切,在哀切之下还是有着滔天的强势。
“我没有。”他说。
晏南镜气笑了,正要开口说话,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牵一拉,她惊呼一声整个人都被他抱到怀里。
她的躯体是软的,衣襟上带着点宫殿里常燃的乳香。
晏南镜在最初片刻的惊吓里,感受到了贴近的和女人的柔软完全不同的男人刚强气息。
她被他拥抱着,所以她无处遁逃。他身上柏木的味道混杂着他自己本身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完全向她笼罩而来。
这勾起了她作为女人的恐惧,晏南镜尖叫,拳打脚踢。男女间力量的差距简直惊人,她的用尽全力,对他来说简直无关痛痒。
她抬腿就要踢他,她不管不顾的直接挣扎着踢腿出去。她奋力一击,就是冲着踢中去的。然而他巧妙的将她抱住一转,两个人径直滚成一团倒在榻上。
这下她感受他感受得更清晰了,哪怕两人衣着整齐,然而越是这样越是能感受到衣着下的炽热。
柏木混杂男人刚硬的躯体,几乎要把她给淹没了。她仰头倒在那儿,手脚用力,却被齐昀用腿给死死压住。两人相互的角力,哪怕触碰到他的伤处,她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最后他脸色惨白,她精疲力竭倒在那儿告终。
躯体上的触碰,和言语上暧昧完全不同。那是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之外另外一个人的体热和脉搏跳动。哪怕想要避开,都完全避开不了。
挣扎里,她手上留起的指甲,把他脖颈那儿挠出两三道血痕。
她那几下是没有任何留情,所以血痕明显。
齐昀对脖颈上抓挠出来的痛楚并不愠怒,不仅没有,他在那尖锐的疼痛里获得奇异的欢喜。
“你起来!”她力气用尽了,可是依然怒视他。
他垂眼过了几息支起身来,晏南镜才要喘口气,谁料到他才坐好,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笔,整个将她纳入怀中。
做君子对他来说是个很简单的事,哪怕是在那些老狐狸勉强也是信手掂来,可是现在他不想了。
“放开!”
她的怒斥并没有让他有半分的松动。双手牢牢的桎梏在她身上。
晏南镜恢复的不多,而且体力都已经在刚才的纠缠里消耗完了,再挣扎能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清晰猛烈的疼痛。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然后他的手臂抱得更紧,后背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上。
“我没想如何。”
如此情形下,这话听在耳里简直想笑,“你不想如何就放开!”
齐昀径直双臂锁得更紧了。
晏南镜冷笑几声,斜睨他,“这个时候终于是不打算装了?”
“所有的温润知礼,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现如今连装都不装了?”
齐昀已经受过她最严苛的对待,这话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他只是低头下来看她,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
僵持也是需要体力的,她体力不支,原本紧绷的躯体无奈松软下来。
“陛下不管说了什么,说得有多好听,你都不要相信。”
过了好会,晏南镜听到他开口了。
“信我,但凡这些人,喜怒可以是假的,表露出来的一切也可以只是安抚人心。等时机一到,立即翻脸不认人。我自小就和这种人打交道,哪怕装得再好,我也能分辩出来。”
“恐怕是因为你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