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要不记他恩情。”她坐在那儿,“阿元也别看那位年长一些的好说话,他可比那个年少的要难对付多了。”
晏南镜想起临走的时候,齐昀和她提的那句话,当初她那一举动,不过是试探他罢了。
如同他所言,男人不可信。尤其她见识过阿翁被人诬陷下狱,不但险些丢了性命,甚至连多年攒下的清誉都差点被毁得一干二净。
可见人心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
出手相助过的人都是如此,更别说素不相识。至于那人嘴里说的几句敬仰,当个场面话,随便听一听就罢了,要是当真了,那才是指不定哪天把命给丢了。
她递给他的那个柑橘,只是一次试探。人会言不由衷,但是躯体却是最为老实。美色其实是最能试探出真伪的。
如果他真的怀揣着什么念头,她会下手。
动刀杀人太过费力气,弄点苍耳子到羹汤里。就算拿去试毒,也不会露馅。毕竟从吃到肚子到毒发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对药性不熟的,也会当无毒,将饭食吃下去了。
这打算是不能和阿元说的,阿元为人善良,听到她这些原来的打算恐怕要吓到。
“还是早些歇息吧。”
晏南镜裹紧身上的外袍,直接躺到阿元身边。
阿元摸索着给她解了头发。和她年幼时候一样,轻轻的拍着被子外面。
“睡吧,女郎好眠。”
惊心动魄了半晚上,体力近乎耗尽。几乎没多大的功夫,晏南镜沉沉睡去。
第二日阿元起了个大早,下庖厨准备饭食。因着夜里的事,她准备的格外丰盛。
郑玄符看着阿元送来的膳食,很是疑惑的咦了一声,“这是你家女郎的意思吗?”
阿元想起昨夜临睡之前晏南镜的冷淡,满脸笑容说了一声是。
郑玄符立即笑了,“你家女郎也知礼。”
说着,他抬头张望四周,“怎么不见她人来。过来道谢的话,也应当亲自来吧?”
阿元一时语塞,幸好旁边的齐昀接话过去,“你见好就收,现在天都没亮,你让一个年轻女郎到男人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打什么鬼心思。”
“我怎么有鬼心思了!”郑玄符不满反驳,“你老是将我说的不怀好意!”
“我没说你不怀好意,”齐昀示意阿元把膳食都摆到四足案上,抬手压在他肩膀上,稍用力的捏了下他的肩骨。
“只是说你说话有欠考虑,”
齐昀眼睛转过来,“是你自己想多了。”
郑玄符被这话堵的好半会无话可说,只能瞪他。
“女郎体弱。”阿元小声的替晏南镜解释,“今日比昨日还冷,所以不能亲自前来。还请两位郎君见谅。”
郑玄符想起昨夜血肉横飞,在他印象里,吴楚女子身量娇小,胆量不大。那小女子能在一片厮杀里高举火把,助他们把那些盗匪给压慑住,也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他原本不忿的神情顿时消失干净,高高兴兴的坐下来。
“你回去和她说,好好休息。反正接下来的事,我们去做就行了。”
阿元退下之后,郑玄符抬头见着齐昀眼神古怪的打量他。
“难得见你这么通情达理。”齐昀说着端起碗箸,“平日见你和这家女公子,总是不对付。”
“我和她计较什么。”
郑玄符低头下去两口喝完了手里的粟羹。粟米斗已经完全熬开了,内里还能见到好些肉。
“再说了,这一时半会的也走不掉。”
这几日连着下雨下雪。楚地的雨雪没北方那么凛冽,但却有另外的麻烦,还更不便些。
“所以少不得要在这儿多住些时日,你又不让我将人都处置了。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和她继续吹胡子瞪眼。”
齐昀一见乐了,“你自己都想明白了,那我也不用多言了。”
不过郑玄符的好心情在拖拽尸首出去的时候,彻底化作了乌有。
尸首可比活人要沉多了,尤其过了一夜,尸体僵直,用绳索套在脚上,都拖得不甚顺利。等到一路到山坡上,郑玄符已经满腹牢骚。
“我就不该昨夜动手!随你去,反正是你答应的,又不是我答应的。干我什么事!”
齐昀无奈的暼他,“你可少说点吧,早膳就那么点东西。全用在你那张嘴上了。”
“再说了满院子的死人,你住得下去?”
世家子弟最是好洁净,虽然郑玄符不是那种出门便要奴仆洁扫道路的做派,也看不下去一院子的血腥。说实话昨晚上睡在一片刺鼻血腥味里,几乎一晚上都睡不着,只能怒视一张榻上躺着的齐昀。
“让家仆来不就好了?”他回嘴了一句。
白宿才十三四岁,又生的瘦小。那模样平日做些活还成,拖拽这个事儿可真靠不上他。
“你该不是真的看上那小女子了吧。”
齐昀听后意味不明的淡淡笑了一声。
郑玄符哽了下,嘴上不肯叫齐昀好过,“就没见过像我们俩这样的,不仅没有作威作福,反而还要做仆役的活。要是传出去,恐怕都能叫人耻笑。”
齐昀没搭理他,无所谓他聒噪,一路说着已经到了山坡上。尸首从山坡的另一面滚下去,这事儿就算是干完了。
回去的路上郑玄符又是一番牢骚,少不得把齐昀拖下水。奈何齐昀对此根本不在乎,郑玄符自讨没趣,也不做声了。
到了门前,只见着白宿在那儿等着,见着他们回来,喜笑颜开。
“两位郎君回来了。”
“你腿不软了?”郑玄符问道。
白宿尴尬的笑,也不答话。躬身给他们开门。
齐昀和郑玄符进门去,走了没几步路,只见到少女款款而来。
她换了身衣袍,不是什么靓丽的艳色,反而看着有些灰扑扑的。她发髻散开,长发全部放下来,结在身后。只是发鬓两端留了发髫,轻轻的垂在脸颊旁。行走间,轻轻摆动。
这轻柔的美像是水洗过一般。
她姿容原本就好,现如今更是多了几分冯虚御风的空灵。
正是时下里追求的飘逸。
“两位郎君回来了。”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听在耳里和那小仆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也和平日里淡漠疏远的模样不一样。
整个人似乎都鲜活起来了。
齐昀正要说话,身边的郑玄符倒是抢先了两步,到他前面去了。
第014章
“你专程在这儿等着?”郑玄符问道。
晏南镜笑而不答,她微微垂首,丝毫不应郑玄符的发问,“这一趟劳烦两位郎君了。”
她说着又是垂首一笑,“已经准备了热汤,请和我来吧。”
说着她抬头看向郑玄符,这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武力上是一把好手。性情上和孩子差不了太大。前两日和晏南镜冷媒横队,只差喊打喊杀。这会儿他倒是高高兴兴,也不见了方才进门时的冷色与不满。
她掠过郑玄符,眸光落到了郑玄符旁边的年轻男子身上。他的身量比郑玄符还要高出小半个头颅,姿容俊秀修长,想叫人忽略他都不行。
他杀人的时候,杀气翻腾。但与人交谈的时候,即使浑身浴血,也不觉得有任何狰狞之处。
这会儿他浑身上下早已经没有了昨夜的血腥,身上依然穿着不太合身的冬袍。静静伫立在那儿,听他们两人说话。
察觉到她的注视,那双深褐的眼瞳转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他唇角牵出一抹笑,“女公子有何吩咐。”
这人比这个年少的要难对付多了。
晏南镜确定了心中的猜想。这两人脾气,年长的远比年少的要镇定沉稳的多,同样也难对付的多。
年少的人,富贵出身,自小被人追捧。心事半点也不耐烦藏在心里,只要一眼看过去,喜怒哀乐一目了然。
但是这个年长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姿态。哪怕是持刀的时候,也不见他有任何狰狞失态。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透。
所以他说的话,晏南镜也无法知道里头的真假。
索性现如今盗匪横行,终于让她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他们的用处。在兄长回来之前,哪怕是装模作样,她也愿意将主宾和美给演下去。
“郎君说笑了。”
晏南镜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些,“昨夜多亏了两位郎君,现在请两位郎君先行去堂上暖和一下,喝点羊汤。”
他莞尔颔首,“多谢女公子。”
堂上早已经摆好了案几,阿元就端了羊汤上来。都是炖煮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羊肉羊骨早已经炖得酥烂。热乎乎的,在这个天里最是适合用来驱寒。
郑玄符锦衣玉食习惯了,就算是在军中,吃用也是有专人伺候。甚至庖厨都是他从自家带出来的,实在是吃不惯楚地的羊肉。
楚地的羊再怎么精细的养,也带着一股膻味。郑玄符闻着,神色里流露出嫌弃。
他在郑家食不厌细脍不言精,如今哪怕逼不得已,也改不了世家子弟的做派。
他才要把手里的碗放到面前的四足案上,突然听到了旁边齐昀传来的咳嗽声。他往齐昀那儿一看,就见着齐昀盯着他,似笑非笑。
原本要放到案上的碗又被他端起来,径直一鼓作气喝完。
“郎君没事吧?”看了整个过程的晏南镜,满脸疑惑关怀的问道。
郑玄符摇头,但是还是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羊汤是刚从庖厨里端出来的,即使路上被风吹了那么下,也烫得很。
几口下去,喉咙都要给烫得说不出话来。
晏南镜见着郑玄符满脸通红,示意阿元放了茶汤在旁边。
这是陈赟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饭后多饮茶汤来涤清油腻。茶叶多产出蜀地,一路运来不易,价格不菲。所以多是士人家里有此习惯。
郑玄符喝了一口茶汤,茶汤是略带点苦味,入口把满嘴的油腻给化开。他脸色这才好点。
“多谢。”
郑玄符到了这会儿终于勉强觉得好了点,对晏南镜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