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倏没料到竟然会成如此境地,就算齐昀不愿,他父亲亲自开口求娶,也只能忍耐下来。但是齐昀这架势,摆明就是要和他父亲抗争到底了。
“我让你回去听到没有!”
齐昀躬下来的腰身纹丝不动,他执拗的回应,“请父亲收回成命,儿实实在在配不上许女郎,许女郎德才皆备,含章秀出,柔明之姿。应当令择佳偶。”
“混账!”
齐昀这话彻底的激怒了齐侯,齐侯抓起手边的酒爵丢掷过去。
灿金的酒爵尖锐的一角正中齐昀的额角,当即鲜血流了下来。
“你马上给我坐回去!”
见到他额角滴落的鲜血,齐侯一愣,而后呵道。
齐昀不动,齐侯怒火更甚,高喝一声来人,“给我拖下去!”
赶来的武士站在齐昀身后,听到齐侯的命令,迟疑着不敢上前。齐侯怒喝,“还等着干什么,拉下去!”
武士这才回神,拉起齐昀的臂膀。
齐昀并不为难两旁的武士,他挣脱开武士的手,径直转身出去了。
“逆子!”
齐昀将要迈出大堂的时候,身后齐侯又摔了一个酒樽,铜酒樽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响。
齐侯没有发话,谁也不敢把齐昀真的关进地牢里去。只能寻了个偏僻的屋子,把人关进去,听候齐侯发落。
外面的天色逐渐的暗下来,有家仆送来了豆灯。灯苗带来了薄薄的一层光亮,只能让人在屋子里头不至于什么都瞧不见。
外面传来的好几人的脚步声,那声响从回廊上一路传来,到了门口停住。
门外守着的卫士推开门,齐侯大步走了进来。
齐侯进来,看到他额角那边的伤口,伤口没有处置,血结成了血痂。
“你知道错了吗?”齐侯沉声问。
齐昀抬眸迎着看过去,“父亲说的还是许女郎的事?”
齐侯让人搬来胡床,就让其他人离远一些。齐侯径直坐下来,“我倒是不明白,你怎么在此事上如此执拗。”
说着,他脸上满是不解,“许女自小养在你母亲那边,幼年时候和你也是时常相见,比起其他成婚时候才见一面的夫妇来说,已经好上许多不止了。”
“怎么,难道你嫌弃她样貌普通?”
齐侯说完嘶了一声,眼里疑惑,“若是这么说,也不对。你不贪恋女色。如果你真的很看重女子容貌,你嫡母给你送来的那些女子,也不至于被你冷落到私自逃走了。”
“还是说——”齐侯唇角浮现些许冷笑,“你是嫌弃许女不能给你太大的助力?”
许倏还在打仗不错,但是到底是年纪大了。戎马倥偬二十多年,现如今年纪大了,还能撑上多久,谁都不好说。哪怕再风光,也只有风光这么一时了。
后继无人啊。
“父亲多虑了。”齐昀盯着齐侯的双眼,神情平静到毫无波澜,“儿不愿意,只是因为儿对许女实在是无意。既然如此,那也不要耽误她的青春。”
齐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仰天大笑,手掌重力的拍在自己的膝盖上。突然他一把抓住齐昀的衣襟,将他拖拽到自己跟前。脸上张狂的笑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嘲弄。
“你小子是当我年岁大了,被你这几句话给糊弄过去?”
齐昀的身量比齐侯还要高,拖拽到跟前,反而还要仰头来看他。
齐侯松开手,浑厚的力道拍在他的肩背上。那力道只是让齐昀往后退了几步。
“父亲,我所说的全都是肺腑之言。”
“你就这几句话,还想要骗过我?”齐侯冷笑,“你不肯娶许女,说来说去也就只能是这两个缘由。我也是男人,真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头到底实在想些什么?拿那种大义凛然的话来搪塞我,三岁的小儿你都骗不过去!”
齐昀平静,没有齐侯意料里的,被揭穿后的尴尬。
“父亲,我说的都是实话。”
齐侯被他平静的神色弄得一愣。
“我不是因为她的容貌,也不是因为她母家之后对我毫无益处,所以才拒绝。我对她毫无半点爱慕之情。”
“爱慕?”齐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男人天性里就是以实用为尊,尤其他们这种身份的人为最。
不管嘴上说的如何冠冕堂皇,可是看重的还是实用不实用。不管是手下的那些将领,还是后院里的那些姬妾,有用的才会多看一眼。若是没什么用处,那就会弃之如敝履。
现如今他和许倏联姻,也不过是用许倏来彰显他念旧情。好继续让那些人效忠而已。
齐昀嘴里说出的那两个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还爱慕。爱慕这两字又有什么用处!”
齐侯说完,望见齐昀伫立在那儿,目光坚定。他不由得一愣,随即暴怒。仰手一巴掌重重的扇在了齐昀的脸颊上。
这一巴掌下去,齐侯没有收力。当即齐昀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个鲜红的指掌印。唇角那儿传来尖锐的刺痛。
“你竟然还给我来真的。”
齐侯收手,面色冷凝。
“平日里看你是那么多儿子里最聪明的一个,没想到你竟然也能蠢到这个地步!”
“父亲还请收回成命。”
齐昀话语落下,齐侯抬手,另外一个比方才更重的巴掌打在了他另外一侧脸上。
这力道让齐昀后退了两步,站定的时候,两耳里嗡嗡作响,一股眩晕从头颅里腾起。
“你还敢说那话!”
齐侯怒叱。
“我看你是疯了!做大事的人,你得斟酌局势,委屈求全!什么时候学得这套?”
齐侯蹙紧眉头,“你可以凶猛如虎,奸诈如狼,必要时候甚至要和市井小人一般曲意逢迎。”
“谁让你学得这么屁用都没用的东西!”
齐昀感觉到唇角被打破了,血从破口处缓缓流淌而出。
听到齐侯这话,齐昀微微抬首,看向齐侯,“父亲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齐侯嗤笑,“你若真的是如此,就不该说出刚才的话来!”
他再次抓住齐昀的衣襟,将他拖拽到跟前,“你以为你做了中郎将的位置,就算是接过我的衣钵了?二郎不争气,但是你还有不少的阿弟。我春秋正盛,有的是时间慢慢挑选世子人选。不是非你不可。”
“父亲怎么觉得我接过父亲的衣钵,而不是做出比父亲更大的基业?”
齐昀轻笑,“父亲小看我了。”
齐侯手里提着他的衣襟,与他双目对视。齐昀的眼里没有半点惊慌恐惧,齐侯一把松开,将他推开。
“好,没曾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齐侯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教你什么叫做低头。”
“许女你娶不娶?”
齐昀抿唇,“父亲,我已经说过了。”
齐侯连连点头,“好,有骨气。”
说罢向外喝了一声来人。
不多时几个人过来。齐侯指着齐昀,“把他给我摁了,另外给我取木仗来。你不愿意,那我就打到你愿意为止。”
齐昀一夜没有回来。晏南镜看着家仆送过来的那只朱玄二色的漆盒,她打开了盒子,里头是一只通体莹白无暇的玉珏。
握在手里把玩,玉璧贴在肌肤上特别的滑润。
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虽然无人和她说,但是她知道这价值连城。
玉珏上有个圆孔,里头串了丝绦,她提着丝绦把玉珏提起来。下面还连着一串儿的琉璃珠。琉璃珠不是从北面来的蜻蜓眼,而是晶莹剔透的各色琉璃。她手稍稍晃动一下,珠子们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珠玉声响。
她正拿着手里的东西好奇的端详。
阿元从外面急匆匆进来,“郎君来了。”
说才落下,杨之简已经从外面进来。
“阿兄。”晏南镜见到杨之简神情肃穆,顿时心都沉下来。
“知善,长公子怕是出事了。”
第100章
晏南镜一惊,她看向门外,阿元这会儿已经让室内的婢女全都退下,她把门合上亲自守在门外。
晏南镜舌尖抵住上颚,让他坐下,“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说去侯府上赴宴,怎么就出事了?”
她问着,已经在头脑里把所有可能出的状况全都变了一遍。连最坏的,齐侯父子被人伏击都想到了。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立即被她自己否决了。如果真的齐昀遭遇不测,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围剿齐昀府上。她和杨之简不可能还好好的坐在这。
果然她见到杨之简摇头,只是面上还犹自犹豫,欲言又止。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杨之简望着她,下定了决心似的,“我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宴会上,齐侯想要他和许将军女儿结为夫妻。长公子当众请求齐侯收回成命,激怒了齐侯。”
此事不是什么需要严密保密的机密,当日夜里,杨之简就已经听到了风声,他马上就去打听。这几月里他也没有闲着,结交侯府的那些卫士。
卫士们出身不算太高,但是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
“长公子现如今已经被齐侯给关了起来,听说昨夜里齐侯过去看了长公子一次,父子俩闹的很不愉快。然后齐侯亲自把长公子给仗责了一顿。”
“齐侯下手不轻,说是见血了。”
他说着眉头紧蹙,晏南镜倒吸一口凉气,她握紧手里的玉珏。原本凉润的玉璧在掌心里竟然硌得人手痛。
“怎么会,”她惊愕的厉害,“父子之间,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吧?”
“平常父子不会,可是王侯家的父子不同于常人。齐侯对臣僚礼贤下士,关照有加。可是对儿子可不是这番温情了。”
“齐侯性情急躁,不容有人忤逆。臣僚们术业有专攻,他不得不听。但是对下面的儿女,可没有这般还性情。他决定的事,儿子竟然有胆量忤逆。怒气上来,把人又关又打。”
他说着拧眉,“说实在的,这个做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