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打算好了,那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晏南镜撤掉了手臂上的劲道,他不放,她一时半会的也挣脱不掉,干脆也不白白浪费力气了。
“这是对你有好处的事,不要使性子。”
齐昀忍不住手上再用了点力气。
“我知道你对他们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他们也是另有目的,但是能对你有益处,就算他们有这个目的,也可以暂时忍耐下来。”
“这世上纯粹的情感和事不多。更多的是要人权衡利弊来做决断。意气用事,只会妨碍到自己。”
齐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你知道,我这些话语,除却我自己那点私心之外。更多的是为你着想。”
是啊,她感觉的出来。即使嘴上毫不留情,她也知道他是有为她着想的心。
所有的愤懑怒火被她压了下去,闭了闭眼,再看向他的时候,她言语比方才缓和了许多,“我知道了,多谢中郎将跑这一趟,和我说这些。”
她的温言软语,并没有让他开颜,反而面上越发的凝滞。
“好了,我知道你的好。放开吧。”
这哄孩子一样的话语,让齐昀眉头紧蹙。
他不但不放开,反而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就是这一下加重,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一声,让他慌忙松手。
见着她捂住被握痛的地方,他上前几步,被她用眼神制止。
“多谢中郎将了。”她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恐怕也不早了,中郎将还请早些回去吧。我身体不适,就不多陪了。”
说罢,她对他微微屈膝,回身出了堂门。
她回到内寝里,捋起袖子,见着手臂上之前被他握住的地方,已经有些红肿。不过看着还算好,不去管它,过一会儿自己也能消得干净了。
晏南镜靠在凭几上,放空思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人叩了几下,“知善在吗,阿兄来了。”
晏南镜坐起身,就让杨之简进来。
杨之简身上还沾着点泥土,才回来就马不停蹄的赶到她这儿来了。
“阿兄回来了,怎么也不先换身衣裳?”
杨之简摇摇头,“赶不及了。”
说着坐下来,兄妹两人相对无语好阵,杨之简踟蹰一二,“知善你就答应了吧?”
“阿兄知道了?”
对此她毫不意外。
他点点头,“府君找到我了。和我说了当年的事。”
晏南镜嗤笑,“还真是会到处使劲。”
杨之简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记得当年见到你的时候,虽然浑身血污,但我也知道,衣裳用料不凡。只是我和阿翁都没细想。世道纷乱,就算是贵人,也是生死无常。现如今亲人已经找上门来。我也没有强留你的理由。”
他话语才说完,晏南镜低头泪水大颗掉落下来。
杨之简顿时吓得手脚无措,他几乎就没见过她哭泣。自小到大,她性情坚毅,别的同龄孩子时不时哭泣,就她没有。现如今见到她掉泪,杨之简简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知善,你别哭,别哭。”杨之简上前去,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抚她,可惜完全不得法,只能见着她别过头去,泪水无声的沿着脸庞滑落。
这比嚎啕大哭更牵动人心。
“阿兄你是不是嫌弃我闯祸了?”晏南镜别脸哽咽问道。
杨之简连说没有,她摇摇头,“阿兄骗我,要不然怎么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
杨之简才说完,晏南镜回头过来瞪着通红的眼睛瞪着他,杨之简叹口气,“朱门,竹门。哪里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杨之简想起这一路来的坎坷,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代价不可怕,只要有结果,一切都好说。”
他说着,停顿了下,“只是这代价有时候要大很多,甚至要远远超过我的预料。”
“知善应该还记得当初荆州的事吧?府君想要完全挣脱大族的掣肘。所以很多府君不便做的事,我要做。他不能说的话语,我要给他说。所以在外人看来,是我这个小人撺掇着府君疏远他们。府君是干干净净的。”
“一旦那些人和府君针锋相对,形势要是不对。那么我这个小人,自然是要被推出去一平众怒。这是府君们用惯了的手段。”
杨之简说着,满脸苦笑,“去年荆州的那次,就是。只不过那些人径直动手,没有给府君回过神来的机会罢了。”
晏南镜见状就要说话,杨之简抬手制止,他摇了摇头,“我知道邺城里有很多人艳羡我。觉得我一步登天。中郎将作为主君,的确是要比之前的府君好。但是之后到底会如何,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若是好,还好。若是不好,我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护得你周全。”
“即使周全,留的一条性命。和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我哪里忍心你到时候去过这种日子?”
晏南镜咬住唇,“阿兄,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杨之简摇头,“无人和我说什么。我和知善说的,全都是我自己的思量。”
“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我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还留你和我一起过这种日子,我于心何忍?”
他的日子看似一片辉煌,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持续下去。
“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好处,我知道你自幼开始,就不喜欢束缚。朱门里规矩多。但是却能护得你周全。”
杨之简说完这话之后,两人相对无言。
在长久的缄默里,晏南镜垂头下来,“阿兄,我不想走。我早已经记不得他们了。”
“在我看来,于这世上,我的亲人也只有阿兄一人。”
杨之简咬牙别脸过去。
“你真正的血亲已经寻来了。我不能还留你下来。”
“李公和我说,过两日,他会亲自登门,来看看你。”
士族的人,平日里高高在上,对寒门不屑一顾。但该懂的人情都懂,知道突然隔了一年才相认,人会有怨怼,所以再隔上两日相见比较好。
“谁管他上门不上门。”晏南镜冷笑,“能隔一年,他所谓的兄弟情看来早已经不剩下什么了。来和不来,又有什么要紧。”
杨之简摇摇头,定定的望住她,“他的兄弟情是否还在,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认下你。从此之后你就是赵郡李氏的女郎。邺城里不管是谁,都不能轻易将你如何了。”
第117章
两日后李远亲自上门拜访。士族对寒门总是高高在上的,哪怕只是说几句夸奖的话,就已经算是很不了不得了。
李远这次亲自上门,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那个杨之简,能到齐昀心腹的位置,显然不是庸碌之辈。他拖了一年,才认回侄女,不管面上说的有多冠冕堂皇,也是糊弄不过他的。至于侄女那就更糊弄不过去了。
他将侄女认回来,有自己的用意。无意结仇,所以姿态格外重要。
他让人准备了相当丰盛的礼品,亲自去了一趟杨之简府上。
因为已经早早的让人送了名刺和拜帖,杨之简已经早早的等候在门前了。李远过来,就是和杨之简见礼。
李远一面抬手,一面飞快的扫过庭院内。并没有见到晏南镜的人,心下不禁有些失望。
失望的神情掩饰的再好,眉梢眼角里也不□□露出些许。杨之简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当做没有看到,依然和李远你来我往的说一些客套话。
寒暄的话说完之后,他才请李远入堂。
两人都不是急躁脾气的人,短时内都能撑住气,客套的吹捧话语来来往往的说了几个来回。终究李远怀揣着目的过来,比不得杨之简无欲无求。终究他是不耐烦周旋下去了,“我这次前来,是为了知善的事。”
“前因后果,之前已经和司马说过了。不知现如今知善现在何处?”
“府君将知善的身世告知于我之后,我已经告诉了知善。只是她敏感多思,难免容易想多。这几日不知道是天气过于炎热,还是思虑过重,知善有些精神不振。”
李远知道自己当初的那些心思是瞒不过人的。听杨之简这么一说,心里道了一声果然。
“当初她父母罹难,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派人四处寻找,都没有她的下落。世道纷乱,人如蜉蝣,朝生暮死,都已经司空见惯了。那时候在寻找不得下,也就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远说起这个长吁短叹,“内子和我说起这孩子还在人世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毕竟血脉至关重要,不敢轻举妄动。万一真的有错的话,丢掉脸面事小,有愧于先祖事大。”
“还望司马能体谅我的苦心。”
杨之简早已经领教过这些士族的脸皮,高傲的时候,十足的高傲,似乎他们生来就是高人一等。但是若是舍得出这张脸皮,那也是真的能睁着眼胡说八道。
杨之简面不改色,依然是方才的神色,“府君所言甚是,我怎么会不明白府君的苦心。”
“只是知善自小性情有些倔强,好些认定了的事,除非她自己改变主意,否则旁人再劝说也是白费力气。”
李远一时语塞,心下后悔自己怎么没把妻子一块带来。怎么和侄女说话,他除却教诲之外,不会说其他的话。更别说,要将自己曾经的所为说成迫不得已。
“我知道,这些年这孩子受委屈了。”
李远看了一眼四周,府邸是新修缮的,堂屋内雪白的墙面平平整整,柱子的朱漆都是鲜亮的。可以看出齐昀对他不薄。
他心下有些微妙,“这些年有劳司马一直在照料,这次前来也带来些微薄谢礼,还请司马不要嫌弃。”
“府君言重了。”杨之简当然已经知道了,这礼是不好退回去的,退回去了反而和李远结仇,收下就是,彼此都皆大欢喜。
垂下来的竹簾上映出一个少女的影子。
李远见到,“是知善吗?”
晏南镜在竹簾后蹙眉。齐昀说的和杨之简说的,她全都已经听进去了。
这个亲她不认都不行。李家有自己的用意没关系,只要能有利于她就可以。
她在竹簾后停留了下,听到竹簾内传来李远的一声,径直撩开竹簾进去。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相见。
李远之前也只是听妻子谈起过,现如今一见面,果然眉目里有当年弟弟的影子。一时间李远老泪纵横,也顾不上杨之简还在一旁了。
“孩子,是你吧?”李远泪流满面问。
晏南镜和杨之简说好,他们说话的中途她过去,谁知道一打照面,李远竟然掩面痛哭,简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原先准备好的话语,在此刻几乎已经派不上用场。她望着李远那双流泪的老眼,只能无措道,“我也不知道。”
李远起身,到她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她。面貌上,是真的可以见到弟弟和弟妇的影子。
心里顿时又一股悲痛涌上来,“孩子你受苦了,伯父当年听到你父母被害,人在北凉,根本无法抽身,等回到家中。听到的就是父母已经下葬,你下落不明。”
“当时全家都以为你也没了。没想到,老天垂怜,你竟然还活着。”
“侄女不孝,明明一年前就已经和伯母见过,却一直没能亲自去拜见两位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