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齐昀坐在那儿,看着面前的炭盆。才入秋不久,天已经凉了下来。到这个时候,哪怕还没有到立冬的节气就寒风萧瑟,已经将炭火烧起来了。
“如果没有内情的话,父亲也不会让我回去。”
他无奈的笑了一声,“我很佩服阿叔事事都往好里想的豁达。但是我不能。要是事事往好处想,恐怕我早已经成了冢中枯骨,哪里还能坐在这。”
“那我们不去了吧。”晏南镜轻声道,“现如今辽东堪堪初定,也在这儿有了威望。这么回去,之前做的一切就打了水漂。”
她说着突然嘶了一声,“其实该不会是君侯想要吞了你的功劳吧?”
这么一想,原本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如同滚雪球一般在心头越滚越大,越想越有可能。
这对父子就不是一般的父子,所有关于父子之间的人之常情,都不能用在他们的身上。
“这倒不至于。”齐昀忍不住笑了,“父亲再如何,也不至于盯上这块地方。”
“之前我听你说三公子战死沙场。”晏南镜顿了顿,“该不会是君侯改变主意了?”
她勉为其难的,给齐侯想得多了那么一丝半点的人情。
他叹了口气,“父亲的脾性我清楚,除非我下面的那些弟弟们都已经没了,否则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所以这次,他召你回去是真的不怀好意?”
齐昀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多好的事。可能另外有什么其他的,需要让我去处置。”
晏南镜听后,嗤笑连连,“你这父亲,哪里有事就把你往哪里塞,做父亲做到这个地步,也真的是叫人大开眼界。”
她才说完,就见到齐昀抬头含笑望着她,她顿时辩解道,“我就是看不下去。就算是那些老农都知道要对妻儿好呢,谁和君侯似的,明明也没有什么大事,偏偏把长子当做仇人来对待。”
“又是磨刀石,又是马前卒。但凡君侯能想到的,全都让你做了。”
齐昀静静的听着,他神情里么有任何不忿,反而带笑望着她。
晏南镜说完,一低头就见着他笑着望她。瞬间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上不上下不下,“你看我做什么,现如今都要火烧眉毛了。你不想着怎么应对,还有闲心思看我。”
“因为知善好看,所以我忍不住要看。”
他这张口一句,把她弄得只有干瞪眼,她坐下来,张开手凑到炭盆上,“我真是服了你了。”
“去把陈虢等人召来吧。和阿兄他们商量一下对策。”她想了想,“我想最好是不要去,已经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君侯怀揣着的也不是什么好心思,那么也没有必要送入虎口。”
她说着见着他摇头,“还是要去?”
“不去不行啊。”齐昀仰首感叹,“父亲是君父,他下令我不能不遵从。别说就是要我的性命,我也只能——”
他见到晏南镜眉头紧蹙,低头咳了一声,试探的问,“你生气了?”
“这话你还真是张口就来。”
晏南镜嘴上这么说,心中知道他说的没错。
“你有办法的,对吧?”
她紧盯着他。
齐昀颔首,“现如今先过去,父亲应当是有事需要我去办,既然如此,那么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果然就是因为心里知道不会有什么大事,所以嘴上才说的那些惨。
晏南镜没好气的剐他两眼,齐昀觑着她的面色,过了小会开口,“知善还是留在这吧?”
“我留在幽州做什么?”晏南镜反问,“你难道没有听到你叔父说,是要你我二人一起回去么?”
“我虽然没有和君侯直接打过交道,但是知道了,他性情多疑。疑心一旦起了,除非闹个天翻地覆,否则是没办法消下去的。”
晏南镜顿了下,“何况我也不适应幽州的寒冷,邺城对我来说还更习惯些。回去吧,反正大不了要是真的出事,我就跑得远远的。”
齐昀听到后面,忍不住咳了几声,他忍不住暼她,见着她面上满是理直气壮。无奈的笑了笑,不过很快他面上的那点无奈消减了下去,“这也好。”
这下换到她发愣了,齐昀持起一旁的火箸,将炭盆里的炭火拨弄了几下,零碎的火星从炭火的缝隙里出来,火光更亮。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知善你就逃,逃得远远的。父亲没有问罪女子的习惯。”他顿了顿,“若是真的有那一日——”
未尽的话语全数掐断,没有半点露出来,她也不知道他这没有说完的后半句到底是什么。火光照在他的脸上。
“你信我吗?”
他突然来了一句。
这话过于没头没脑,甚至有些莫名,晏南镜看过去,“倘若是你的心机的话,那的确是胜过了不少人。”
齐昀一笑,“看来我还是有长处的。”
“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出发越往邺城走,越暖和。出发的时候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随着逐渐南下而逐渐褪去。等到了邺城的郊外,她甚至还能见到已经染透了的树叶。即使已经只剩下那么孤零零的几片挂在枝头上,也是秋日里独有的风韵。
齐昀快要赶到之前,派人往邺城里送信过。车马才到那,就见着好些人在城郊等着。
晏南镜在车内感觉到辎车一停,让婢女掀开了车簾往外看,就见着一个面熟的半大少年兴冲冲的上来。
“阿兄。”少年对马上的齐昀唤了一声,然后又看向晏南镜,“阿嫂。”
齐晏对着辎车里的晏南镜拢袖一拜到底。
“是阿弟。”
晏南镜笑了,她扶着婢女的手下车,见着那张和齐昀有两分相似的面庞,“阿弟长高了不少呢。”
的确是长高了好些,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正在抽条的年岁,高高瘦瘦。只是虽然个头高了,但是脸上还是一团的稚气。
齐晏听了就笑,“阿兄和阿嫂这一路过来可还好?”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能多好。”齐昀不和自己同母弟客气。
齐晏听了,赶紧道,“我就知道,我现在就送兄嫂回府上。”
说着他就让家仆把自己的马牵过来,亲自给兄嫂带路。
离开邺城已经有好长一段,晏南镜从车簾里往外看,感觉依然还是和原来没有多少区别。
车辆正行驶着,突然远远的听到一阵呼喝声,城中宽阔的大道上突然慌乱起来,驾车的御者手慌脚乱的拉紧了辔绳,把车赶紧的挪到另外一边去。
一队人马横冲直撞,径直从道路中央冲了过来。车马转向里,好些躲闪不及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辎车的御者经验丰富,听到动静,立即拉过辔绳转向。才没有这种窘境,但是人在里头难免还是受到了些许颠簸。
晏南镜从车簾里往外看,见着一行人马飞快的疾驰而过。
“是有什么急报吗?”晏南镜问。
齐晏的面色有些古怪,齐昀回头见到她没什么大碍,回头望见弟弟的面色,“回去再说。”
府邸上一直都留有人在,哪怕主人不在府中,一切都如常。
到了府里,屏退左右齐晏终于喘了口气,“哪里是什么急报,是齐玹那个小子仗着功劳胡来!”
平乱的时候,主将战死,人心惶惶的时候。是齐玹站了出来,稳定人心,击退了乱军。
“他可得意了,听说天子还曾经召见过他。回邺城之后,父亲对他也多有嘉奖。后面行事就成了这样,大道上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晏南镜看向齐昀,齐昀唇角边有些古怪的笑。
“这是之前被约束的很了,好不容易扬眉吐气。”
齐昀笑了笑,他看向齐晏,“是不是对你们也颇为无礼?”
“明面上的无礼没有,但是话里话外以兄长自居,好像已经高我们一头了。”齐晏说起这个就忿忿不平,“他就是小人得志,”
“如果三兄不死,哪里轮得到他!”
齐晏咬牙,“现如今有了些许功劳,就迫不及待嚣张跋扈。”
晏南镜看着齐晏气得面颊都鼓了起来,让阿元去叫婢女送热汤过来。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晏南镜故作惊异,“我记得当初还在邺城的时候,玹公子不是这样的。”
“是啊,他还帮了我的忙。”
齐昀突然道。
当初齐玹简直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晏南镜知道他说的是当初齐玹和许堇的私情。没好气的瞪他。
齐晏年岁小,不知道男女的眉眼来往,只顾着生气,“他那之前装出来的温和谦让,都是装出来的。”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他也没装好,当初和许姬的那段,算是露了破绽,简直可恨。只是父亲当初为什么不严惩他。”
“男女之事,用不着出人命。”
齐昀话语里甚是豁达,“他们郎情妾意的,一刻都不愿分离,既然如此成全就好了。至于严惩问罪,实在是过分了点。”
这话说得齐晏目瞪口呆,直瞪瞪的觑着齐昀,好半晌都没能说出句话来。
晏南镜见状,“可能当时君侯另外有什么打算。”
“玹公子如此,难道君侯没有训斥吗?”
说到这个,她见着齐晏整个人都要焉了下去,“齐玹行事乖张,父亲偶有训斥。但是口上训斥,未有惩罚之举。”
如此只是口头上说上两句,没有惩罚,即使是训斥又能有什么用呢。左右不过是让其余人觉得齐玹正受重用。越发的上前阿谀奉承。
晏南镜见着齐晏垂头丧气,满脸的颓丧。点到为止,也不打算把话说得太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齐侯自己默许,可不是齐晏以为的清白。
齐晏年少,但聪慧,寥寥数语里就已经明了内里的意思。
过了好久齐晏开口,“还好,阿兄和阿嫂回来了,只要兄嫂回来了,那么弟弟就可以放心了。”
齐晏说着,眼眸水光潋滟看向晏南镜和齐昀。
少年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稚嫩的美,晏南镜看着心跳都莫名的快了两下。
等齐昀送齐晏离开,她这儿都还在感叹,果然少年还是有少年的清澈。
齐昀回来,望着她,她难得有些心虚,赶紧道,“接下来打算怎么样,要不要请阿兄过来商讨一下?”
齐昀却不应她,眼眸沉沉的盯着她,只问,“阿晏好看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