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里有些许的冷硬,不过听着还是和平日里的温煦没有太大差别。
晏南镜颔首,“只要郎君伤势痊愈,阿兄与我才能真正安心。”
齐昀面上微愣,一息后他眼里有点暖色。
“我知道了,多谢女公子还有杨使君。”
“不用言谢,该道谢的应该是我们兄妹。”
即使当初这俩闯进来,惊吓到了一家子人。但是连着两场祸事,都是齐昀顶下来的。这一抵一消。仔细算起来,他们还倒欠了恩情。
杨之简仔细看过齐昀的伤势。伤口包扎好,也看得出惨烈和狰狞。
他仔细叮嘱了几句要注意休息,千万不可随意行动,以至于崩裂伤口。叮嘱完,杨之简起身领着晏南镜离开。
郑玄符瞧着兄妹两人离开了,长吐一口气,抚住胸口,“我还以为你会当场翻脸呢。”
说人不说痛处。那小女子指着齐昀的痛处戳,即使无意,也是够他冒汗的了。
“无知者无罪,你想多了。”
齐昀面上的笑容此刻已经淡了下来,他靠在那儿,神色冷淡。
“我说,他们兄妹离开之后,你是连笑都不给我看了?”
齐昀暼他一眼,郑玄符又道,“你不是很看中那个杨之简么。这么给他家出力,应当也有拉拢他的意思在里头吧?”
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有什么看不透的。
齐昀的性情比较许多士族来说,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不过这两次都是要拼命见血的事,可不是一句人好就能解释的了。
无故施恩,必有缘由。
“不过看杨之简的行事,也不算你白费功夫。只是他真的愿意丢下主簿的位置,随你渡江回邺城么?”
刺史身边的主簿。莫说寒门,就算是士人也没有多少人能坐到这个位置。尤其这还是荆州这个地方。想要人抛弃这个位置,去北面谋前程,这恩情也显得有些不厚实了。
“实在不行,要不然再多加一层保障。”他积极的给他出谋划策,“如果你纳了那个小女子,成了姻亲。有了这一层关系。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齐侯长子正妻的位置,那个小女子是别想的了,但是侧室还能勉勉强强。
这个主意郑玄符觉得出得不错,而且也周全,齐昀可以美人才俊皆得。
齐昀看着郑玄符满脸的得意,唇边牵出一丝浅笑,随即对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郑玄符见状,不疑有他,坐在榻上就凑过去。才把耳朵凑到齐昀的面前,额头当即就被敲了个爆栗。
自小练武的人哪怕受伤了,手劲都不小。郑玄符有瞬间的眼冒金星,整个人都差点一头栽地上去。
他捂住额头,倒吸了口凉气,回头见着齐昀脸色冷峻,“你要是还胡说八道,下回就不止这样了。”
郑玄符捂住额头上被敲出来的肿包,吸了好几口凉气,“你怎么能这样,我给你出谋划策呢!”
齐昀冷笑一声,没有应他。
“你这人也是奇怪。你施恩于他,难道还是因为你是个良善人?”
郑玄符气急了,“就算天底下全都是良善人,那也轮不到你我。”
说完,他脸上又有瞬间的空白,“奇了,我之前对那小女子有意思,你不许我轻举妄动。现在要你自己去,你竟然不愿。”
说着郑玄符看向齐昀的神色,越发的一言难尽。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要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到齐昀还有什么别的缘由,对着美人无动于衷了。
都是男人,而且还是年轻男人。郑玄符可不相信齐昀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算是柳下惠,他都觉得可能是真的有什么暗疾。
他的眼睛不由得往下看,还没等他看到不能言说的地方,臀上就重重挨了一记。
齐昀就算是受伤了,也不妨碍他腿上用力。那一脚直接把郑玄符给踹飞了出去。
郑玄符人砸在地上,嘭的一声。好半会才回神。
他回神过来,当即掉头,“你果然就是有什么暗疾吧。”
说着更加怒火中烧了,“既然这样,当初你拦我做什么!”
齐昀靠在那儿,目光泠泠,看他像是看无理取闹的小儿。
“你以为你真的能如偿所愿?”
郑玄符一下闭嘴,却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齐昀坐在那儿,榻前不远处,放置着一张素屏。几乎压着那边的门,将寒风完全阻挡在外。
“她不是你以往见过的那些女子,你若是以为你随意撩拨几句,她就会心甘情愿,那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时机回去,还能主宾尽欢。你若是要做出什么事来,别说杨之简,就她一人,你都难以对付。”
齐昀冷冷的盯着他,“你要是还有什么心思,趁早给我断了。”
郑玄符想起那个小女子一刀戳中歹人的胸腹里,那时候屋内灯火晦暗,但是他看的清楚。她下手之果决,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郑玄符的背颓然的垮下来,心头的那点绮丽的念头,被齐昀极其不留情的全数打压下去。
“你不要生事。你要是生事,我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他眉目冷森,压得郑玄符不敢再说。
郑玄符坐在地上好会,过了好会他抬头,“景约你真的半点意思都没有?”
那小女子其实很有吴楚之地的婉约之美,乌发雪肤,笑起来殷红的唇外露出点齿尖,露出些许桀骜不驯。
倒是比纯粹的温婉又或者彪悍的要引人注目的多。
见到齐昀蹙眉,郑玄符不敢多言,坐在那儿不动了。
过了好会,他又开口,“我看她胆子也挺大,什么话都往外说。”
“是啊。”齐昀道,“不过她说的,倒也管用。”
言语里是真的不客气,但也的确命中要害。
他轻轻摩挲着拇指,见着郑玄符他掉头瞅着他,“你若是还在胡思乱想,赶紧把你所思所想全都收拾干净了。”
郑玄符长长的哦了一声,那拉长的一声格外的意味悠长。
他和齐昀结识的时日久了,多少了解他的性情。对于一件事,如果无关紧要,那么被误解也就误解了,也不会辩解什么。一笑置之,根本不会花什么功夫。
现如今这般,就显得有些可疑。
尤其这他君子之风,还要逼着自己跟着一块的。
见齐昀眼里又冷下些许,郑玄符马上回身过去。
晏南镜和杨之简一块儿料理接下来的事。尸首是要拉出去处理掉的,死人很沉,一个壮年男子搬动都吃力。
杨之简崔缇去做,白宿留下来和晏南镜一道处理血迹。
将近年关,风都冻人。
阿元烧了水,里头煮着几条布巾。煮开了,布巾捞出来,丢在迸溅上血迹的地方,轻轻一擦,干涸已经有些发黑的血迹被擦的干干净净。
晏南镜用襻膊把袖子绑好,蹲在地上将血迹擦拭干净。
“我来吧。”
她回头看见崔缇回来了,那边门下是他脱掉的带着泥土的靴子。
“处置好了?”
她往一旁挪动了下,给他让出个地方。
“嗯,都处置完了。”
尸首叫拖到山岭那儿丢下去,扔下去不用管,觅食的虎狼甚至鬣狗,会把那些尸首吃干净,并不用花力气挖坑掩埋。
他说着随意把袖子给捋起来,推开晏南镜,“这不该是你做的事。”
晏南镜听着这话就笑,“我怎么做不得了。”
崔缇欸了一声,“你自小体弱,冬日里容易染上风寒。还敢碰水。”
“就算水烧热了,风一吹就凉。可别又染病。”
见她不动,崔缇干脆就去拉她起来,“要不然知善去烧艾,死了人哪怕打扫干净,也怕留下什么。艾草阳气重,点了驱一驱也好。”
说着把她手里的布巾拿过来,蹲下去把地上给擦拭干净。
晏南镜去了庖厨,杨之简正在庖厨里,见着她来,“肚腹是不是饿了?”
晏南镜摇头,把崔缇说的那话,和杨之简说了。
杨之简听后,寻出个旧的火笼,“他也是担忧你,如今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他了。”
崔缇自小丧父,是母亲将他养大。十三岁时,他母亲得了重病,家中贫寒,没有钱财请医看病,最后打听到陈赟这儿,背着母亲过来,在门口跪了整整一日。
那时候陈赟已经是闭门谢客,再也不看病了。那时候也天寒地冻,陈赟看他在门外跪着,就告诉晏南镜,该扎哪几个穴位,又该用什么药。
之后,自己不出去,让她料理此事。
她给崔缇母亲行针之后,原本起的高热没多一会儿就退了。
崔缇见到母亲得救,对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晏南镜跪下来行大礼。几年之后崔缇母亲去世,崔缇成了游侠,时常上门听陈赟的吩咐。陈赟过世之后,就听杨之简和晏南镜的。
比起外面不知底细的人,杨之简更信任崔缇,若不是晏南镜这儿需要信得过的人守着,他就把崔缇一块儿带到荆州城内了。
“我知道。”
晏南镜点头,杨之简把点燃了的艾草塞到火笼里递给她。
冬日容易染病,艾草阳气重,可以将使人染病的病气驱逐出去。她提着艾草在宅邸里慢悠悠的踱步。好让艾草冒出的烟,将宅邸里每一个地方都熏染遍。
她走到齐昀暂住的地方,为着受伤的人急需休养,所以她放慢了步子。烧灼艾草冒出的烟气味特殊。绕着屋子一圈还没走完,就见着郑玄符开门出来。
郑玄符见着是她,神情里有些奇怪,见到她手里冒着烟的火笼,扬声道,“女公子也帮着在屋子里熏一下。”
晏南镜颇有些意外,郑玄符性情是世家子常见的高傲,言语里也是一派的颐指气使。
强调姿态稍微柔和一些,便是他莫大的让步了。
这样称呼她为‘女公子’,反而让她有无事献殷勤的警惕。
她伫立在那儿没动,唇角含笑。对郑玄符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郑玄符见状皱眉,不过还是照着她的指引到她跟前。人才过来,她就把手里的火笼交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