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车里的许堇听到家仆的禀报,满脸惊喜的探出头来。
齐玹回首看了一眼,淡淡的在她面上瞟过,目光里多出几分薄薄的厌恶。许堇察觉到他心情的不悦,整个人不自觉的往车簾内瑟缩。
“老将军来了,你去见见吧。你们父女好好见上一面,好好说话。”
齐玹不耐烦对付许倏,许倏其人最爱仗着辈分和资历,对他说教。什么事都不指点一二,都不善罢甘休。
他懒得去见许倏,干脆叫许堇去见。
许堇喜出望外,“多谢夫君。”
待到辎车入了府门,许堇不用婢女搀扶径直下车,一路小跑,傅母在后面都险些追不上。
到了会客的水榭上,一声父亲欢喜叫出声,让许倏抬头。
“父亲来了?”许堇欢欢喜喜过去,许倏望见她下颌处那块淤青,脸色极其难看。
许堇却是半点都没察觉到,依然满面欢喜。
在说了一些话之后,她说起齐昀来,“这几日中郎将可能会去探望父亲,要是他来了,父亲可不可以打探一下他的虚实?”
许倏嘴唇颤抖下,“你面颊上的伤势——如果你和他实在是过不下去,大不了和离。”
许堇捂住下颌的淤青,连连摇头,慌忙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说,女儿对他一往情深,从没想过和离。”
“而且就算和离了,也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夫婿了。”
她不打算和离,为什么要和离,她喜欢齐玹。就算现如今中郎将重新得势,她所嫉妒的不过是那个女子得到了她当初都没有过的风光,和被夫君爱护,从来不后悔没有嫁给中郎将。
许倏唇翕张,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现如今能帮他的,只有父亲了。”许堇言辞哀切,双目殷红,几乎落泪。
第185章
许堇望见父亲欲言又止,不由得有些疑惑,“父亲?”
许倏盯着她下颌那块连脂粉都遮不住的淤青,“是他打的吧?阿堇,他对你并不好,你怎么——”
“夫妻之间偶有拌嘴常见,何况这是我不小心绊倒的,和夫君没有半点关系。”
说着许堇忍不住蹙眉,“今日中郎将夫人说些挑拨离间我们夫妻的话,怎么父亲也错怪他?”
许倏头疼的厉害,“我是武将,上阵杀敌这么多年,难道我分不出来到底是自己撞的,还是被人打的?”
他后槽牙不由得咬紧,“当初就不该应下君侯!”
反正就算有私情,也不妨碍婚嫁,最多不过是另外再寻一个儿郎罢了。
“可父亲现如今还能寻到比他更好的吗?”
许倏一愣,苦笑道,“那也好过现如今你这般局面。”
“儿这般局面也不错,他现如今也得君侯青眼。父亲当初选中中郎将,难道不也因为他是君侯诸子之中才能最为出众的?想他能照拂儿和阿兄。”
“这两人能一样吗?”许倏反驳,“中郎将对自己新妇百般珍爱,哪里和他一样?”
“中郎将对他夫人好,难道就会对我好?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和离再嫁,那也都是不如他的庸俗人,给庸俗人做妻,生儿育女,那还不如杀了我算了!更何况父亲还想夫婿能照料阿兄一二,那些庸俗人有几个能让我们兄妹能风光?”
这一番话说的许倏哑口无言。
“齐侯那么多儿子,盯着中郎将又有什么用?”良久许倏苦笑道,他看向女儿,“你以为中郎将那么好对付吗?君侯把他丢到辽东那边去,就是想要把他活活耗在那里的。谁知道持续了两三年的叛乱被他连根拔起,甚至灭了东胡,吓得高句丽龟缩在城池里,不敢再妄想南下。”
“之前送到邺城里的那些首级,可不是禀报君侯叛乱已经平定,而是他的威望!这样的人,连君侯出马都没能将他降服,反而被他反将一军。别的货色就不要妄想了。”
还想要他从齐昀那里刺探到些许消息,齐昀这人,看着虽然年轻,但是心机城府半点都不比他父亲浅上多少。要是他真的去刺探,恐怕消息没被刺探出来,他倒是先被齐昀记了一笔。
“那怎么办?”许堇急了。
“好好做自己的本分就行。”许倏脸色难看,“不要想本分之外的。齐侯儿子那么多,难道只有一个中郎将吗?自古以来,只要有自己的亲子,就没有把基业交给外人手上的。”
许倏看向女儿,“现如今他已经是不错了,要见好就收,不要再妄想其他,否则那不是轻易能收场的。”
“哦?许老将军真的是这么说的?”
晏南镜才到门前,就听到室内齐昀带笑的嗓音。
只要他这么说话,那就必定满肚子都在冒坏水。
她一进去,就见着一个面貌模糊不清的人匍匐于地。显然是他之前埋伏的耳目,这时过来禀报了。
跪伏在地的人,听到脚步声不敢抬头,只敢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匍匐在地,嘴里回答齐昀的话,“是的。”
“那齐玹那边怎么说?”
“玹公子发了大脾气,当初击退攻打洛阳的叛军之后,玹公子曾经被天子召见。听一同前去的人说,天子对玹公子说卿非池中物大有可为。”
晏南镜见着齐昀嘶了一声旋即笑了,他仰面看向她,“看来就算是洛阳里头,都知道父子相斗。天子也是唯恐天下不乱,非得要在里头搅和。”
他话语含笑,但是落到人的身上,莫名的沉重。那边的人头颅已经垂下去了,额头几乎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你做的很好。”齐昀颔首道。
“去吧。”
地上的人再次叩首,起身离去。
“你在齐玹那儿也安插了人?”晏南镜问齐昀。
齐昀挑眉,“这不奇怪,毕竟我和他自幼就不对付,防备一些留有后手,有备无患。”
晏南镜也不觉得奇怪,她颔首,“那君侯那儿——”
她就没见着那儿没有他的耳目,既然如此,齐侯那里应该也有。
结果她见着齐昀摇头,这下换做她吃惊,“太夫人那儿都行,怎么君侯那里没有安排上?”
齐昀无奈的望她,“我哪里能到处都派人盯着,不过是盯那么几个地方。有些若是需要,甚至还要临时去收买人。”
“父亲那儿和其他人不一样。好些军政大事都要在父亲那儿安插耳目,难上加难。何况父亲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身边的人全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那些人身家全系在父亲身上,想要让他们给我传送消息,可不是一般的难。一着不慎,恐怕要捅到父亲那里去。”
晏南镜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有怕的。”
“知善觉得,我是真的怕吗?”他笑了,一手扶住身边的凭几,整个人往她这儿靠过来。
晏南镜睨他,嗤笑,“你若是真的怕君侯,恐怕你我都不会都在这儿了。”
现如今她已经摸清楚一些他的路数,他的谨慎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为了更进一步。
“你就不是好人。”
齐昀忍不住感叹,“还是你懂我。”
晏南镜没好气的瞪他,“现如今知道齐玹要对付你,你打算怎么样?”
“他要对付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我记事开始,只要我和他相处,他就是怨恨的。”
他无所谓的笑笑,“都这么多年了,就随便他去吧。”
这人有一点真的是叫人啼笑皆非,“那你还盯着他?”
既然看不上齐玹,偏偏还在他身上用力气,她突然蹙眉,“你该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齐昀被她突然而来的注视,盯得莫名有些心虚。
“我倒是真的有我自己的打算。”
他望着她,那心虚在心下越滚越大,竟然和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
她上上下下的把他打量了好番,明明她的目光也不紧迫,但就是让他有些坐立难安,齐侯以及那些老狐狸都没有做到的事,让她轻易办到了。
不过晏南镜没有继续问下去。
齐昀原本正想着要怎么应对她的追问,谁知道她径直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酪浆,自顾自的喝起来,根本没半点问下去的意思。
今日的酪浆煮的不错,平常的酪浆多多少少都有些牛羊乳的腥膻,那味道让她颇有些难受。今日庖厨里倒是做的还行,那股腥膻只有浅浅淡淡的一点,若是忽略一点,都觉察不出来。
她喝了一口,转眼看向背后,只见着自己背后冒出一颗头颅。哪怕齐昀面容赏心悦目,容色丰丽,这么冷不丁的从背后伸出脑袋,恐怕魂都要被他给吓脱。
“我当初就知道,你满肚子的坏水。”
她指头戳在他的眉心上,“果然我就没看走眼过,你这人,从内到外都是黑的,以前外面还挂着一层白,现在那层白的也没有了。”
这话可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给,齐昀这猝不及防的被她掀了老底,愣了小会,而后眼底里泛起笑,“看来知善是真的了解我。这样最好。”
他点点头,径直双手从那边抱过来,毫不客气的把她给拢到自己怀里来。
“夫妻做到这个地步,那就是天长地久了。”
晏南镜不由得一阵牙酸,但也没反驳他。
有些话不去反驳,就成了默认。齐昀眼底的笑意比刚才还要更浓厚。
“你知道你这模样是什么吗?”晏南镜见不得他得意,一见到他得意,就忍不住要敲他几下,“笑得和个狐狸一样。”
他一愣,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和狐狸这种四脚兽类扯上关系。过了小会,他沉脸俯首下来,她正要动,被他眼疾手快的按住。
“那你是什么?”
他这一问,满脸的不怀好意,直接把她问的直瞪眼。
齐昀见状,欢欢喜喜的两手包圆过来,“所以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说的,她不禁想要捏着他的脸皮,仔细的瞧瞧这里头到底能有多厚实。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他自己心里是从来没得数。
不过这份自视甚高的本领,的确值得让她好好学习。
“我这段时日不出去了,咱们两人就在府邸里。”
晏南镜有些奇异,她回头过去看他。
两人眸光对上,晏南镜眼底里突然一片了然。
他们才回来,与其门庭若市,宾客满座。那还不如他们自己在家里。
邺城里最冷的时候,也要比辽东轻松。这时候的辽东已经是大雪封路,天寒地冻。邺城却要好上许多。
太夫人今年的寿辰,办得比往年都要盛大许多。
齐氏的子孙们照着辈分前来给袁太夫人叩首拜贺,另外还有好些其他前来祝贺的贵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