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靠在那儿,背后是疾医慌手慌脚的给他上药。疾医动作里都是慌乱,没见着半点从容。
郑玄符见状干脆从他手里把药抢过来,坐下来给齐昀上药。反正之前他看杨之简给齐昀上药好几次,看多了也就会了。
“你胡说八道个什么。”齐昀趴在那儿开口。
郑玄符手里忙活,眼睛狠狠瞪着他。这人有时候真的招人恨,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动手起来,没有半点的心慈手软。
就连那个让他另眼相待的小美人,也没能让他改动多少。
“是我胡说!”他气得手上动作加重了几分,不出意外的听到了齐昀的闷哼。
“我说你这次出征得了什么好处,主将的过错,推到你的头上。权势钱财你是一样都没有落着。你之前那么看重那对兄妹,几次出手照拂那个小女子。说告辞就告辞。你好歹也带回一个来。”
说着,手下的人低低笑起来,郑玄符没好气的问,“你笑什么?”
“真的是什么都没得到吗?父亲的心里什么都懂。我受了这遭,只是为了堵住有些人的嘴。我既然替叔父受过,下回自然会有别的补偿给我。”
的确,此事过不在他。但是这种形势下,必定有人来替死人受过,他便是最好的人选。与其梗着脖子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不如顺着父亲的心意。
这一切,父亲的心里都记着的。
“你是他儿子!”
齐昀神情淡淡,“父亲有好几个儿子,这几个儿子在父亲看来其实要说有多少区别,也没有。就算这次不是我,换了别的阿弟,也是一样的。”
言语冷静,没有半点愤懑不甘。
“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郑玄符有好会没有说话,过了好会愤愤说了一句。
“我们这种人,难道不就该这样吗?”
齐昀微微撑起上身回头看他。
“我反正不是你这种人!”
太过冷静,反而让他不寒而栗。
“我就该把那个小女子给绑了来,有她在哭哭闹闹也好,其他什么也罢,反正你都别想安宁。”
齐昀冷嗤一声,显然是没有把他这话放在心上。也随便他在那儿胡说了。
“不过现在荆州那边,应该也仓庚始鸣了吧?”
齐昀道。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还早呢!”
荆州还没到仓庚始的时候,但是天气已经一日胜一日的暖和。似乎之前严寒,只是一场大梦。
晏南镜坐在辎车里,听着外面的人声渐渐地多了起来。她敲了敲车壁问外面的崔缇,“到了吗?”
崔缇这次一块儿跟着她们来,照着他自己的意思,以后就跟着他们在荆州城内定居,不到别处去了。
杨之简也有意如此,正好一拍即合。
崔缇在外面骑马跟着辎车,听到车内的人问,“已经到了,知善再忍耐一下,过会人就到府邸里了。”
荆州刺史赏赐给杨之简一处宅邸,听说地方还挺宽敞。
这一路上道路不平,人在车里也要受颠簸之苦。
所以他出言安抚,让她暂时忍耐一二。
城内比城郊要热闹多了,荆州原本就位于要隘,不说当地的民人,就是经过这儿的各类商队也是不计其数。
一行人在路上往前行驶,突然她感觉到车辆一停,外面传来年轻男子郎朗的话语,“这不是杨主簿么,从家乡回来了?”
音质听着还算不错,但是话语却是偷着一股隐约的恶意。
杨之简的身世在刺史府里不是什么秘密,这话显然是嘲讽他的出身。
她把车簾稍稍推开往外看,果然见到一个年轻男子正笑盈盈挡在那儿。
“杨主簿,车里是何人呐?”那年轻男子见到杨之简背后的辎车,脸上颇有些意趣。
崔缇见状,手直接扶上刀柄。
车簾后影影绰绰,能大致看到内里一绰约倩影。
即使看得不真切,也能透过车簾望见那姣美的轮廓。
然而还没等他看下去,杨之简已经牵过马头,截断了他打量的视线。而那边崔缇已经唰的一下拔刀出鞘。
第031章
刀身出鞘的声响即使是在人声里也格外的响亮。
晏南镜人在辎车里,但是外面的动静全都听得到。她听到之前那个带着恶意和调侃的年轻声音霎时间气急败坏,“真是好大的脾性,当真不知我是谁?”
“我还真的不知道你是谁。”崔缇朗声道,“如果你要说你祖上如何显赫,那我还是劝你少费这个功夫。祖上有德,子孙却是这个样子。恐怕在地底下都要气得半夜来揍你这个不肖子孙。”
崔缇作为游侠,自然是有些眼界,看得出来这人出身应该不简单。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半点半点退缩的意思。
那人见崔缇这样,越发怒火高涨,“不过一个匹夫,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就算一介匹夫,也敢叫人血溅三尺!”
崔缇话语掷地有声,他骑在马上,提着手里已经出鞘的刀,好生的打量那年轻男人。
何宥出身荆州当地大族,对于白衣出身的杨之简从来看不上。哪怕人已经到了主簿的位置,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卑贱。
原本主簿的位置,是荆州本地大族轮流坐,原本照着资历,应该是轮到他的伯父了。谁知道横空出来一个杨之简,把要得手的主簿之位给夺了。
眼看着要到手的高位就这么被个白身给抢了,谁又能甘心?
他看不惯卑贱的人身居高位,所以出言嘲笑一番。家里的长辈也看不惯杨之简,但是碍于场面上的颜面,不好把话给说难听了。
谁知道他两三句话,就被面前的游侠一股脑的全都照着头脸给扔了回来。
“郎君出身大族,却没有大族子弟应该有的体面。真是坠了你先祖的声名!你不羞愧万分,反而还理直气壮,怎么你这话是你们家的家学?”
“或者说,这话都是你们代代父教子,子教孙?”
“你、你粗鄙!”
何宥被他这话激得脸上涨红,偏生被他抓住了弱点。只能从叱骂他出身上做文章。
晏南镜在车里噗嗤一笑,没想到崔缇平日里说几句话就容易脸红,现在一句句话反驳得对面无言以对。
那声轻笑从车簾里头传出来,格外的清晰。
霎时间何宥怒火更甚,如果说方才言语里落了下风,那么现在车内女子的轻笑,更是一巴掌当众打到了他脸上。
他连连说了几个“好”,指着崔缇。
杨之简身上有主簿的职务,要不是有个出身在,何宥别说讲那些话,就连人都得先给行了大礼才能继续说话。
何宥不敢指着杨之简,只好拿崔缇出气问罪。然而混出头的游侠可没有那么好欺负。手里持刀,似笑非笑的往他那儿一看。
手里真正沾血的人,眼睛斜睨人,哪怕不做其他事,看在眼里都有莫名的轻蔑和杀意。
何宥经历过的争斗全都是勾心斗角,没有真刀真枪的杀人过。被崔缇的气势一逼,就落了下乘。
“何郎君不要再挡道了。”杨之简淡淡开口,“如果回头叫刺史府里知道了,你也不好交代。”
杨之简话语平静,没有何宥那么把所有的情绪都摆在明面上,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叫何宥有被轻蔑的愤怒。
他失算了,竟然叫个白衣给奚落了。
可他还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领着一众仆从,退避到一旁,原本拥堵的道路又重新流动起来。
晏南镜坐在车里,隔着辎车前垂下的车簾看到路边那年轻男人满脸的愤恨。她坐在车前,恰好有风吹过,将垂下的车簾吹开些许。
何宥往车簾里看到了少女的小半张面孔。他人僵在那儿,眼睛直勾勾的随着车辆远去。
晏南镜见到何宥那毫不掩饰的注视,眉头微蹙,和阿元抱怨,“还不如打起来,把那人给往死里打一顿呢。”
好好的往死里打一顿,那人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到处乱看了。
阿元吓了一跳,“女郎这话可说不得。”
她见晏南镜不解,赶紧解释道,“今日女郎迁入新居,要是路上有斗殴的事,这多晦气!”
迁居嫁娶这都是大事,为求以后一路顺利的好兆头,也不愿意半路上出什么事。
晏南镜听后一哂,“可我觉得这么忍着也不是什么好兆头。那还不如直接打一顿出个气更好。”
阿元吓得连连拉住她,“女郎。”
辎车一路南行,到了宅邸面前。
阿元的儿子孙猛已经等在门口了,见着杨之简骑在马上,后面跟着辎车。赶紧的跑到杨之简面前,满脸笑容,“郎主和女郎来了!”
孙猛虽然单字一个猛,但是人生的短小精悍。那张和阿元有几分相似的容貌看得杨之简不由得笑,“嗯,回来了。”
晏南镜在车里看到阿元两眼盯着车外,眼含热泪,等下了车,就让阿元赶紧的去和儿子团聚。
她自己指挥着人,将行李全都搬到自己住的庭院里。
崔缇也跟着过来帮忙。他见着好些面生的婢女进进出出,把各类器皿摆放整齐,“现在人多了,知善可以歇一会。”
这些婢女是最新安排过来的,人看着都十几二十的年纪,但是做事最是麻利,也不需要多费什么新盯着。
她嗯了一声,和崔缇坐下来,又叫婢女上了烧热的热水。
“你不去忙你那儿么?”晏南镜见着崔缇坐到自己对面,有些好奇问。
崔缇日后就和她们住在一起了,虽然说府邸里时常有人打扫,但是自己住的,也要去亲自收拾一下。
崔缇摇摇头,“我没什么行囊,随便往那儿一方就成。”
他说着刚毅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见着知善你搬到这儿来,我这心算是真的能放下了。”
“之前你一个小女子带着几个人住着,杨主簿不在身边,到底是容易出事。”
说着他就想到了齐昀。神色里越发的不自在,“幸好,上天垂怜,没出什么事。不过这种事,不能再有下次了。到了荆州城内,算是没了后患之忧。”
这里离刺史府不远,就算有什么贼人,也不敢在刺史府附近撒野。
晏南镜正要说什么,听到一旁往这里过来的脚步声,她抬头就见着杨之简过来了。
“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