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把锦被掀开,再解开袁太夫人的衣物。
袁太夫人和颜悦色,“孩子你多大了。”
“十六七了。”
晏南镜脸上浮出得体且轻快的笑。
“好年纪啊。”袁太夫人点头。
“太夫人是怎么知道我家阿翁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察看太夫人腿上的情况。太夫人被她话语带着,也不怎么关注到自己的躯体上。
袁太夫人见多了唯唯诺诺的人,倒是喜欢她这种俏皮又有方寸的话语。
“有人说荆州有个神医,可以医死人肉白骨,传的神乎其神的。”
晏南镜低头就笑了,“这传的,像是我家阿翁真的得道了似的。”
“死人复活是不行的,魂入阴司哪里还有放还的道理,不过就从这传言里头可见,你家阿翁的医术的确高超。只是人一直在荆州,想要请来,也是诸多不便。”
晏南镜一边看她腿上,一边又和袁太夫人说起荆州里的风土人情。
袁太夫人没去过吴楚,听她这么说,也全神贯注的听着。
等到看完了,她让候在一旁的婢女给袁太夫人把衣裳给穿上。
“如何?”袁太夫人问。
“没什么大事,只是看着血脉有些凝滞不通。”
她说完,轻轻退到外面,和杨之简说了自己的所见。
杨之简听到她说完之后,“怕是要点刺放血。”
这就有些难为了,他看向齐昀,齐昀点头,“我既然请使君过来,自然是相信使君。”
有齐昀这话,杨之简放心下来,他让晏南镜进去和太夫人说。太夫人听后毫无惧色,“人都请来了,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来吧。”
这事自然不能是杨之简做,是晏南镜来。晏南镜说楚地里稻田里头的鱼,说初夏里的桑葚。
袁太夫人听得认真,她趁着这个机会用特质的小巧刀具在她腿上几个地方迅速轻刺几下。
暗色的血从刺口出喷涌而出。婢女们面色讶异,赶紧用提前准备好的陶罐接住。
过了几息的功夫,血流渐渐小下去,然后止住。收拾完之后,她让齐昀进来。
“祖母觉得如何?”
袁太夫人点了点头,“感觉腿脚上比之前要轻松些。”
齐昀面上露出笑容,他和袁太夫人说了些话,然后出来。
他径直看向晏南镜,“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晏南镜莫名脊梁那儿腾出点儿凉意,她望着齐昀等着他把话说完。
“不知女公子可否留下来?”
第039章
“长公子?”
没等晏南镜开口,杨之简抢先一步问道。
“祖母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看护,”齐昀解释,“周围的人虽然尽心尽力,但是对于医道一窍不通。除却起居那些事之外,其余的半点手也插不上。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女公子陪在祖母身边。”
杨之简满脸为难,“长公子的孝心我等当然知道,只是知善她自小长在乡野,父亲和我事务繁多,对她疏于管教,也没有请傅母约束她的行动。以至于她长大成人之后,任性的厉害。甚至脾气上来,就算是我,也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她这种性情,若是闷在自家门内。不管如何都是我们自家的事。可是她要是留在太夫人的身边,万一一不留神冲撞了太夫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晏南镜听到这话,脸上诡异的浮出点笑,像是为了证明杨之简这话似的,干笑两声,然后随即低头下去,一副被言中要害,羞愧难当的模样。
说她不好,恰恰是为了她好。她又不是十岁孩子,弄不清楚里头的好歹。
齐昀看过来,他脸上像是惊愕,但是眼里光却是沉沉的,翻不出半点涟漪。
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晏南镜心头一震,迅速低头下来。满脸的惭愧。
“当初在荆州的时候,使君回来之前,我曾经和女公子打过交道。要说有不客气的地方,的确也很不客气。但是大致说来进退得宜,并且胆识不错。”
晏南镜扯了扯嘴角,对于这些好话,她可真是高兴不起来。
“使君放心,并不是难为女公子去做贱婢服侍人的活计。只是说每日里替祖母看看。侯府里虽然也有疾医,但是除却负责接生的乳医是女医之外。其余的都是男子。这些人只能诊脉已经看一看面色舌苔,其余的事不便察看,就算让婢女去,那些婢子们也看不到要紧处。”
“女公子在祖母这儿,所有的一切都是照着其他候女用度来,绝不会慢待半分。”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显然已经没有了半点婉拒的余地。
这位长公子对人和善,看着脾性温和。可是真的坚持一件事,根本不会给人拒绝的机会。
晏南镜才不会让杨之简为难,尤其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长公子说的可都是真的?”
她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像是要印证刚才杨之简对她描述似的。
齐昀颔首,他唇边泛出点浅笑,“自然是真的。若是我连这点都不能遵守承诺,那恐怕我也无脸面见人了吧?”
她看了一眼杨之简,杨之简还是想要劝说他打消念头,她却看得明白,这分明就是定死了,任凭杨之简再说,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那就一切听长公子的了。”
杨之简听到她这话,有瞬间的呆滞,而后用不解的眼神望着她。
齐昀让人去准备,这件事袁太夫人自然无不可的,人年纪大了喜欢清净,但是也害怕孤独。虽然也有好些资历老的人陪伴在身边,但都上了年纪了。彼此看着都有一股迟暮感。见着孩子或者年轻女郎,心情才好那么一些。可不管是孩子还是年轻女郎,都喜欢闹腾,到了跟前时辰一久想要清净是不成的了。
袁太夫人虽然只是见过晏南镜一面,但是对她很满意,最好的年纪,长了一张明艳可人的面庞,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做事下手快狠准,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身边都是仆妇,说实在的,看久了也有些许厌烦。毕竟那些仆妇,不管在她身边伺候了多少年,主仆之请再深厚,那也只是主仆。例如人再怎么喜欢养的猫犬,也不能老是对着这些毛绒绒的畜生,还是要和人打交道的。
齐昀的提议袁太夫人很高兴,有个知进退有懂点医术的年轻女郎在身边,比其他人要强上许多。
晏南镜的居所也很快定下来,和齐昀说的没差,好大的一个院落,主厢侧厢一应俱全,全都是白墙朱柱,一眼看去白朱辉映,满面的富贵扑面而来。
或许是为了让杨之简好放心,齐昀让杨之简和晏南镜一道去她的居所看了看。
的确是富丽堂皇,挑不出半点错来。
“你怎么和长公子说那话。”
杨之简没有那个心情去看居所里如何,他看向晏南镜。
“知善你也不是什么贪图富贵的人。”
晏南镜却说不是,“我可贪图富贵了,只是没那个门道。替人看病,我嫌人多怕累。可是去出谋划策,前头光是堵着的男人就一大堆,没我的份。”
杨之简被她这话给哽的小半会都没能说出话。
她见状,陪着小心“阿兄吓到了?”
杨之简嘴角拉直了,“所以你上这来了?”
“也算是吧,反正体验一下候女的日子怎么过的,也是不错啊。”
杨之简忍不住扶额,“知善,我是明白你的脾气的,你哪怕是有点贪图享乐,也不会给自己寻这么大一个麻烦。”
多年的兄妹,他还是知道她的脾气,她喜欢享乐是没错,不过是喜欢无拘无束,像这种给自己寻事的,她宁可在郊野的房舍里待着,都不愿意挨上。
“阿兄快要再次被举荐啦。”晏南镜只是一笑,“留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怪寂寞的,留在这儿也算是好事一桩。”
“阿兄和其他人不一样,不能攀附其他士族,”她的话让杨之简眉头皱起来,“一旦粘上那些士族的边,日后就只能仰人鼻息。”
“尤其齐侯于那些士族,今日是君臣,明日是什么不好说。粘上士族,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反而说不定被当做前锋卒给用掉。”
“所以你顺势就留在这了?”
杨之简问,面色不佳。
晏南镜点点头,“反正我留在这儿,阿兄也好放心。就算这次和上回一样有小人,也没办法拿我来威胁阿兄。”
这世上君子少小人多如过江之鲫,见拿杨之简没有办法,干脆就拿她开刀。
“留在侯府里,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阿兄也能安心。”
杨之简听得眉头紧蹙,小妹说得哪儿都对,但他这心里就是莫名放心不下。
“再说了,以前阿兄在荆州的时候,我也不是一个人待着阿元他们留在家里的么?”
“以前不一样,那是在自己家里。现如今在侯府,稍微有个行差就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怎么能相提并论。”
晏南镜却不怕,“我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除却每日给太夫人看看身体是否有异样之外,其余的不是我的活。出了事也怪不到我的头上。”
说的也是,她就是看看,其余关乎性命的药食,那都是有专人负责,和她半点关系扯不上,“再说了,我是长公子留下来的,我若是真的被诬陷了,为了他自己的清白着想,他也要保我平安无事的。”
毕竟她是他举荐的,要是真的太夫人出了什么事,和她牵扯上关系,很难不被有心人利用,将他也要拉下水。一旦头上被盖上不孝的罪名,这世子之位,下辈子也别想了。
那些安抚打动不了杨之简,真实利益上的牵扯终于让杨之简勉强放心下来。
“侯府不比外面,知善要小心谨慎,不要任性。”
杨之简才叮嘱了两句,原本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的阿妹自小就是跟着他长大的,她要做什么,只要别是杀人放火都随便她。他也从来没有让她遵守过什么规矩。
现如今规劝的话语说出口,满心的违和和不舍。
“实在不行,知善你还是和阿兄回去算了。”
晏南镜脑袋上冒出个问号。
最终还是没有和杨之简走。来了好几个年少样貌周正的婢女服侍她用膳,婢女们极其有规矩,进来的时候除却轻微的足音,几乎半点都没有声响。阿元都不由的和她感叹,“站在那儿都没半点声响,要不是见着人在那,都以为没人呢。”
用完了晚膳,外面的天还亮着。正当她迟疑要不要出去走一走的时候,婢女来禀报,说是长公子来了。
“长公子没有回府吗?”她满是好奇问道。
齐侯长成的儿子,是要迁居到侯府外的。齐昀就是如此。
“我已经很久没有探望祖母,所以祖母今日特意留我住上几日。”
他看了看天色,现如今还是才到酉时,天色依然大亮,没有半点落日的意思,“女公子若是不弃,一块儿出去散散心吧?”
晏南镜求之不得,她点点头,赶紧的过来。
她的喜怒是很明显的,完全没有半分掩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