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让他们直白的说几句话,都是烟雾笼罩。
“许将军有自己的傲骨,只要长公子说明白了,他也不会强行拉着自家女儿真的要和长公子有什么牵扯的。到时候君侯问起来,许将军估摸也不会有话直说,只说儿女不合适,又或者是另外找到了女婿了。这事也就圆过去了。”
她对插着袖子疑惑的看他,“真不至于用那种法子,来表示长公子对许女郎无意。”
何止是无意,简直就是不喜。
所以他的喜欢,也是有先后亲疏的,可能他对她真的有些情感。只是这情感远远比不上他自己的喜恶,还有兄妹之情。
晏南镜倒也不难过,毕竟她从来没有在内里投入过情感。即使周围人都在说他对她有情,她也是远远的观望,从来不肯因为他的情,把自己给拖入沼泽里。
现如今看来,她当初的抉择是对的。
“长公子说与小女当初是过命的交情。”她颔首,说完了直接将人脸面都给毫不留情的撕开的话,她依然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又或者是解恨的神情。神情一如刚才。
“所以小女请求长公子一件事。”
齐昀脸颊绷紧,听到她这么说,勉强还算冷静,说话的语调也是平静的,“你说。”
“还望长公子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不要拿小女子去顶缸。”她满是陈恳,“小女不是什么贵女,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罢了。也无什么家族靠山。若是真的出事,小女这条命恐怕就真的交代出去了。长公子说是能保小女性命,但是长公子毕竟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终究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她顿了顿,“小女就只有这一条命,即使命如草芥,但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就没了性命。”
晏南镜抬手起来,对他行了个大礼,“还望长公子高抬贵手。之后莫要拿小女来对付谁了。”
“小女驽钝,不是一把好刀,也用不趁手。浑身上下有的,只是一点阿翁教给的东西。实在是不堪大任。”
齐昀静静的听着,没有反驳,更没有怒斥。但是他下颌绷紧,嘴唇也牵拉成了一条直线。
“你非得把我想的如此不堪。”
面前的人闻言,颇有些惊惶的抬头,眼底里的疑惑不解彻底把他心给刺了下。
这感觉在他过往的人生里完全没有过,哪怕是身处困境,有性命之忧,被人用各种手段围追堵截的时候,也没有过。
甚至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应她。
他既然那么做了,自然是想到要保她周全。这也是他做事的准则,若是不如此,恐怕也无人敢给他卖命了。但她就是把他往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境地去想了。
“知善未免将我想的太过无情。”
最终齐昀开口道。
晏南镜不知道自己哪儿无情了,难道事不是他做的,怪到她身上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也不会和他掰扯这些,立即调转话头。
“长公子有情有义,小女一直都知道的,所以才有那番话。”
袖笼下的手因为这话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太大以至于直接在肌肤下爆出。
他调转过眼去,沉默的直接往前走,不对她这话再有一丝半点的回应。
晏南镜跟在后面,也不说了。
湖边柳树荫荫,齐昀抬手直接从柳树枝条上扯了一段柳条下来。
这突然间弄出的动静不算小,晏南镜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那柳树到了春末初夏,一改当初孱弱,枝条都生的格外健壮。她看了一眼那柳条的粗细,忍不住咂舌,这突然一下,不会把手掌心给抽肿吧。
她也只是心里一想,嘴上半句话都不说。
“长公子,女郎。”
走了一段路,秦媪领人过来,见到他们两人就笑,“太夫人让长公子与女郎去用午膳呢。”
已经将近初夏,哪怕还没真的热起来,却已经有了这个架势。胃口怎么也好补了。
庖厨下的饭食,也偏向于老人的清淡。晏南镜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口味,吃得也不多。
用膳之后,她就跟着婢女先行下去休息。
太夫人看向齐昀,示意他留下。待到两个女孩都已经走了,太夫人才笑了,“见你从回来开始,脸色就不好,怎么了?”
齐昀摇摇头说了一声无事。
太夫人也不多问,笑得格外开怀,“你不说,老妇也明白。罢了,你们小儿女的事,我老妇在里头插手不合适。”
太夫人喜欢看这些年少男女们为情所困的模样,当然只是看看,掺和其中,甚至说和,那不是她喜欢的。
既然连政务战事都能处置好,这男女之情自然也能。
等到将近酉时的时候,晏南镜从太夫人这儿告退回去。
回去,自然是回齐昀那里去。毕竟现如今杨之简都还在齐昀府上,她也不好一个人就回那个没几个人的宅邸里的。
她坐在辎车里,车轮轧过道路,带起些许的摇晃。
外面突然传来了马蹄踏在土地上的声响。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了辎车附近就一直跟随。她从竹簾内往外看,见到齐昀领着其他的武士骑马跟在旁边。
她暼了一眼之后,就坐了回去。
大道的另外一边迎面而来一行人,许少安领着手下人,见到齐昀骑马带着护卫,护卫围着的是一辆辎车。透过辎车前挂着的竹簾,可以看到一个倩影。
他认识侯府里的那几个侯女,年岁身形没有一个能对上。倒是见过的那个女子,和竹簾上映照出来的身影十分相似。
他忍不住怒视向齐昀。那件事他还没找人算账呢,谁知道齐昀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的守在那女子身旁。
齐昀对许少安的怒视,并没有多少反应,他像是和每次的偶遇一样,回首过去对许少安颔首示意,然后拉着缰绳,继续护着辎车一路往他自己的府邸去了。
许少安看明白那辆辎车去的方向一时愣住,连着整个人都停了下来,一直目送齐昀远去。到都看不到齐昀的背影了,许少安才回神过来怒火中烧。
他一路径直回家,许倏今日在家里。许倏刚回邺城的时候,日日都有宾客上门拜访,现如今云集的宾客们散去,终于可以得到片刻安宁。
许少安径直去寻许倏,许倏坐在榻上,仔细的擦拭手里的刀。许倏擦拭的仔细,刀身寒光湛湛,锋利无比。
“父亲,我今日在外面看到齐昀竟然带着上回那个女子,在大道上大摇大摆的往他自己府上去了!”
许倏闻言,手上擦拭刀身的动作一顿,回首看向许少安,许少安面上忿忿,“是真的,儿亲眼所见。”
之前邺城里早就有传言,说不亲近女色的长公子,对麾下别部司马的妹妹动了意,甚至为了能时刻相会,将那对兄妹全都安排在自己府邸里住着。
“看来传言的是真的了。”
许少安面上都是怒气气出的通红。
原本以为齐昀那样自幼有清名的人,和这世上的男人不一样。结果也都是见着美人就昏头的玩意。
许倏一把将手里的布巾拍在榻面上,“把阿堇叫来。”
许堇很快被请了来,父女才见面,许倏就开门见山,“我听说最近那个玹公子和你来往密切,是也不是?”
许堇想起之前的确有这事,那个玹公子年数不算小了,相貌比不上长公子,但会和她谈笑,有什么风景绝佳的去处也会带她去。
就是最近不知道为何,玹公子不时常在她面前出现了,就算遇见也多是冷面经过,并没有之前的热情。
她听到父亲这般问,点了点头。
许倏看后,冷笑,“那小儿当真以为我女儿是非得攀他不可了吗?除了他之外,君侯的侄子也为我儿倾倒。到时候有他后悔的时候。”
许倏说罢,“以后虞夫人那儿就少去了,我到时候会和你姨母把话说明白,让她把话带到虞夫人跟前。”
最近衙署里的事比平常多了许多,平日也不见有什么清闲,税赋农收以及未尽的战事,最近黄河河道改道,当地郡县如临大敌,让邺城里给个章程。这所有的事,甚至于邺城城门大道那儿要修桥搭路,都事无巨细全都报到了衙署里头。
齐侯可能是为了让儿子们早些接触政务,所以好些事情都是放手给儿子们处理的,只是最后要到他跟前去,将所有的处置全都细细说一遍,他再来点评。
杨之简来衙署没多久,但是做事精细却是在署中打出了名声。旁人注意不到的疏漏他能注意到,但也不大肆宣扬出来给自己脸上增光,而是私下寻人提醒。
另外提出的策论也多有可取可行之处。
为人也谦虚谨慎,从来不居功自傲。只是可惜这样的人出身不高,最好的结果就是投到士族门下,给士族们处理庶务,不是门客也是门客了。
但是杨之简身后靠着长公子,局势又是完全不同。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上好的被人抢功劳的,可有长公子在,就算再抢功劳,也抢不到他身上去。
不仅不敢争抢他的功劳,反而见着他,还要巴结几句。
杨之简带着身后的小吏抱着文书,往齐昀的署房去。路上遇见了一个少年。之所以说是少年,是因为一眼看出来年岁不大,即使衣冠磊落,唇上还长着一层少年人才有的绒毛。
那少年人看到他,眉头皱起来,“你便是杨之简?”
杨之简停下颔首,“在下正是。”
这对兄妹即使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是都是容貌出色之辈。
许少安看着杨之简,手掌不自觉的扶上腰间。手掌摸了空才发现,自己佩戴的环首刀早在进入衙署的时候,被门口的卫士给收走了。
杨之简看见许少安扶向腰间的动作,“这是衙署,郎君要守规矩。”
许少安牵了下嘴角,也没有回他的话,径直离开。
杨之简望着许少安离去的背影,神色沉下来。他回头继续往齐昀署房里去,等商议完手里的公务,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齐昀直接让人把午膳全都送过来,留杨之简下来用午膳。
天气越发炎热,庖厨底下特意送过来冰镇后的豆粥。冰块珍贵,衙署里除却齐昀之外,其余人全都没有。另外还备有一些瓜果。
齐昀让杨之简先用,见到杨之简持起碗箸,几次欲言又止。
“是有什么事吗?”齐昀见状直接问。属下有些难以开口的,作为上峰需要及时察觉到,并且主动开口。
“公子可曾最近惹怒过什么人?”杨之简轻声问道。
齐昀笑了,“那我可记不清了,主持大局,势必会让有些人不痛快。这可太多了。”
他见到杨之简神色越发古怪,“有话直说就是。”
杨之简大致将今日遇到许少安,许少安意欲拔刀的事简单说了。
“臣才来邺城几个月,也没有什么仇家,所以心下担忧是不是此人别有用意。”
他是齐昀麾下,自然是给齐昀出谋划策做事,有人对齐昀敢怒不敢言,自然是拿他身边最亲近的臣僚泄愤。
齐昀听杨之简说完,神色变了变。
杨之简不认识许少安,但是他知道。听杨之简一描述,便是知道许少安意图动手。
“我知道了。”齐昀蹙眉,面上已经有了隐约的怒色,他的话看来已经达到他的目的,杨之简恰到好处的收住不言了。
“这段时日,让崔缇不要离开先生左右。”
郑玄符过来找他,就听到他叮嘱人去找许少安,待到下面的人回禀许少安已经离开衙署后,面色冷峻冰冷,让人吩咐衙署看门的阍人,遇上许少安,一定要将他身上的所有兵器全都收走,一件都不许给他留。
言语里的威压和怒气压得听令的人觳觫不止。
待到那人下去传令了,郑玄符这才开口,“他得罪你了?”
齐昀抬眼不答,唇边露出个似有似无的笑。那丝笑意虚挂在面上,透着刺骨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