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也惊恐:“这薛家是什么世家,妖族吗——不可能,妖族出了名的溺爱孩子。魔修呢?也不像,老天爷别是修仙界的世家吧?”
虞菀菀不吭声。
少年却忽然凑近,她才看清他唇瓣有干涸的血迹。
应当是悬吊时强咬着不发出声。
虞菀菀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掐住,难受得慌。
她用力抖了抖树干,摇下几片叶子到他头顶,好似以此给点微薄慰藉。
少年却将叶片取下,连带耳尖那片青叶也拿下,全部堆在她树根边。
他把所有叶片全捡过来了,像堆砌一片坟冢。
“这儿风是挺大的,风景也不好。你想试着修炼吗?如果能开灵智,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和她轻轻说,嗓音如清泉涓涓,还带着未变声的稚嫩。
虞菀菀看着他当真拿出本书,给那棵树念。
他身前身后都空无一人。
渐沉的夕阳,少年和树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伶仃孤瑟。
虞菀菀想了想她八岁在做什么呢?
虽然也有一身还不完的债,住在孤儿院里,但附近的大婶对她很好,会请她上家里吃饭,也会请她过来玩鳖。
只有夜里,或者刚被催债,她好害怕好难过才会抱着个玩偶哭唧唧说:
我知道你肯定听得见的对不对?你可以帮我找爸爸妈妈吗?
我好怕,好想他们。
但那其实连个玩偶也不是。
孤儿院的钱流向并不干净,别说玩偶,饭都吃不干净。
那是她在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花布,洗干净,把纸巾揉成球塞成的。
她后来也希望她的玩偶能离开孤儿院。
因为孤儿院外面,好像什么都有。
可惜玩偶没离成。
院长嫌脏,把她的玩偶丢了。
她要拦,被揍一顿,关在屋子里饿三天,期间只喝过一杯水。
菩提树的记忆只有很短一段。
虞菀菀俶尔睁眼,桌面沙漏窸窸窣窣,才走过不到一盏茶。
她回到屋内。
窗外风雨飘摇,树叶颤动。
一张木质的脸忽地凑得很近,僵硬地递来杯水。
热气蒸腾,模糊木头小人眉眼。
它一手端杯子,另手还有一张纸,歪歪扭扭写着:
少主说要给你添水了!
好厉害!辛苦啦!
他的语气自动浮现耳边,还有含笑的、很漂亮的脸蛋。
轰隆!
一道手臂粗的惊雷劈落窗前,她心跳莫名加快,仓皇往外。
数道惊雷纠缠着,聚成一处重重落下。
虞菀菀问:“他人呢?”
龙魄避开她的视线,只把水又递来。
指尖碰到温热杯壁时。
轰隆!
更响的雷声,天空几乎被撕裂成两半,惨白渗人。
水杯也坠落。
瓷片碎了一地,温水飞溅,浸湿足边一圈裙摆。
虞菀菀忽然心慌得厉害,揪紧衣襟,好似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吸入时,成了刀割一样的痛楚。
她突然想起书里的一段剧情:
「那道雷劫很凶悍,修仙界百年未有的凶悍,不少修士纷纷围观。
却不晓得,这是薛祈安的雷劫。
他渡劫失败了。」
只一笔带过,可渡劫失败的结果呢,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勉强捡回条命,筋骨寸断、生不如死。
他已经、已经被废过筋脉,废过灵根了啊。
室内亮堂,却像是有团黑暗从黑涩的窗外蔓延进内,几乎要将她吞没。
门忽然被撞开。
暴雨倒灌。
虞菀菀连避水符也没用,咬牙一头扎进呼啸的风雷间,浑身被浸个湿透,也未有半分退却。
她要去找他。
就要。
第63章 风满日沉(二)
风雨如晦, 乌云沉寂穹顶,四方草木萧萧。惊雷声声不止,白电如利剑般一次次撕裂天顶。
没有人见过这样大的雷雨。
雨水堆积流淌, 碎石噼啪震荡, 大地好似都为之撼动。
挨家挨户关紧窗。
偶有孩童好奇张望,立刻被揪回去, 得长辈耳提面命警告:
“这是有人遭天谴了,不许看。看了要倒大霉的。”
在雷电中心,却有道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影。
雷一道道向着他身上劈。
一道比一道粗, 甚至超过了飞升才有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他乌发披散,衣袖破裂,血液将白衣染成深红,足下地面亦是一片深色。
独那双眼,亮得骇人, 似盏积蓄雷电的明灯。
从始至终, 少年一声不吭, 背脊亦未弯一下,似枝从不折摧的青竹。
四面八方响起威严的嗓音,竟隐隐含笑:【是我小看你了。也对, 毕竟是曾妄图弑天的一族。了不起, 这雷劫你是真扛过去了。】
可渡劫,渡的不单如此。
身心都得渡。
渡过了鱼跃龙门,更近飞升。
失败了便是道心破碎,根基溃败。
天道真正想磨灭他的也就留在雷劫之后。
那场困囿他多年的午夜梦魇。
薛祈安低垂乌睫,沾着的血珠颤动坠落, 从眼尾划过,衬得那颗红痣愈发妖冶。
却又像他忽然哭出的一滴血泪。
【你们注定会失败的。】
天道的声音好似在耳边响起, 带着戏谑怜悯的恶意:
【毕竟,这就是反派永恒的「宿命」啊。】
白光一闪。
四周再难视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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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祈安好似又回到了是颗蛋的时候,被留在银光闪闪的林子边。
“龙,弑天者也。”
很稚嫩的童声给他讲这种传闻。
他说:“龙族为弑天而生。杀死天道的龙,会成为新天道,重塑天地规矩。”
“天地清气也听候龙族差使——是的,我们龙族就是这么厉害。”
说到这时,他很激动地一捶龙蛋。薛祈安被捶得浑身疼,还想吐。
孩童浑然未觉,一板一眼说:“天道惧之,恐之,故降无边恩宠,想以此熄了龙族弑天之心。”
传闻应该堪堪讲了一半。
忽然被男人无奈打断:“说几次了?不要给幺弟讲这故事。弑天多危险,别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