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不耐烦地说:“谁有空搭理你啊?一边去。”
门毫不留情关上。
碧空澄澈,游云徐徐漂浮,过分辽阔的天地显得少年身形愈发渺小。
他身前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道关实的门,像被全世界遗弃了。
虞菀菀看见他咬紧牙,没哭也没闹地安静下山。
中途好几回,他胳膊痒得厉害,忍不住去挠,挠得手臂血肉模糊。
再后来,他不再挠,痒就用力掐自己,眉眼皱巴巴地拧起来。
虞菀菀鼻头酸得厉害。
药并不便宜。
他连个芥子囊也没有,掏遍口袋也只找出几枚黄品灵石。
数目正好和上次被倒吊悬崖后,薛鹤之给他的如出一辙。
刚好够买一副药。
他掂了掂,掀起衣袖,低头看眼渗出黄脓的胳膊,咬紧牙关走向旁边另家店。
那是家卖剑及其相关物的铺子。
薛祈安从最角落里,选了个最便宜的、银白色的剑穗,小心翼翼取下,像捧了抹月光在掌心。
他仔细护着,像在护着他的月亮,眼睛星子般亮闪闪。
“麻烦您结账。”
他把剑穗轻轻放在掌柜面前,掏出所有的灵石递过去。
“好嘞。”
掌柜笑着接过,举起灵石对光一照,却神情骤冷。
“假.钱。”他很不耐烦地丢回去。
薛祈安怔住,下意识攥紧那抹剑穗。
下一瞬,剑穗被猛地拿走。
掌柜一副“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的神情,鄙夷看他:
“现在的小鬼,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些骗人伎俩,空长副好皮囊,”
薛祈安攥着剑穗不肯松手,低声恳求:“这是我爹给的,不可能是假.钱,拜托您——”
再看一次。
“你爹?你爹是个什么东西!”
铺主冷笑,用力扯走那根剑穗,不耐烦挥手:“赶紧滚!别逼我动手!”
他力气太大,直接将小少年掀翻在地。
“咚”一声,有什么从薛祈安腰侧掉出来,实木漆金字的一块令牌。
正中赫然一个“薛”字。
霎时吸引身侧路人注意。
他们看看令牌,又看看他,恍然大悟:“薛家?喔,这就是那走大运被薛家收养的孩子。”
交头接耳三两语,那些人很快弄清事情来由,轻蔑看他:
“听说他以前是偏僻山沟里的孩子,村落就巴掌大。被妖族灭门后,薛家主于心不忍收养的他。”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天性本恶,住进金窝也改不了吃屎。”
“他这话,难道是说薛家主故意给他假.钱?谁不晓得薛家主最乐善好施了?”
“好狠毒的心肠,也就薛家主心善才会收留他。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这要是我儿子干出这种事,我非得打死他不可,丢人现眼。”
起初还只是指着他骂,后来他们开始啐唾沫,丢菜叶、砸臭鸡蛋,一个劲嘲笑他。
那些人说: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被薛家选中过好日子?换我,换我儿,不晓得能多出色。”
用假.钱买货的事,平日里发生的可不少。但他们来没这样异口同声过
他们并不在讨厌薛祈安。
只是单纯讨厌一个本来比自己糟,却莫名其妙“走大运”的人。
又叫做,嫉妒。
他什么也没得到,就要承受四面八方来的压力。
剑穗。
所以她上次给他编剑穗,他才会是那样的神情……
好像意外得来希冀的珍宝。
虞菀菀喉腔涩然,看着他起身,一声不吭地摘下脑袋的菜叶子,连洁净术也没用地顶着身污秽回家。
如果那能被称为“家”的话。
她完全不敢想,玉银族如果还在会怎么样。
他那些父母兄嫂知道了该多伤心。
云及舟说过啊:
“我幺弟就该有天下最好的。”
薛祈安推开薛鹤之的房门。
还没说话,薛鹤之看他眼就晓得怎么回事,放了手里书卷嗤笑一声。
灵石被摊开在桌面。
薛祈安轻声问:“爹您是不是给错——”
“没有。”
薛鹤之看着他叹气,失望透顶:
“这都没看出来?你对得起我多年的教养么?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本来是他扛过倒挂悬崖后的奖励。
薛鹤之却说:“这才是给你真正的奖励,自己下去好好想吧。你学到了什么。”
奖励?
他被丢了一头菜叶子,被砸了一身臭鸡蛋,黏答答湿漉漉地,比落汤鸡还难看地回来。
胳膊疹子都还未退去,痛痒交织。
想要的剑穗也没有。
薛鹤之没给他任何再说话的机会,袖子一挥,景象一瞬变化。
回神时,薛祈安已经站在门外。
门今日内第三次拒他于外。
虞菀菀揪紧衣襟,呼吸变得异常沉闷,心疼得不像话。
薛祈安却仍没哭没闹,拍了拍衣袍,扯扯嘴角向某个方向走。
路上有个小石头。
他没注意,被绊倒了,差点儿一脑袋撞到石头。
石头前有一只大蝎子,带着只小蝎子慢悠悠爬过。
不晓得是这一跤摔得太痛,还是怎么回事,少年半跪着,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灰石地被浸湿,积起片水滩。
一大一小蝎子慢慢爬过。
他哭得很乖,也很安静,咬紧唇一声不吭地啜泣,好似连哭都怕被人发现再指责。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不住坠落,噼啪碎在地面,他却连肩膀都没动。
腰背挺直,跪着也依旧似不折的青竹,漂亮而又傲骨嶙峋。
虞菀菀眼泪也快掉下来了。
她伸手去替他擦眼泪,手却轻而易举穿透他的身影。
“多大点事哭成这样啊,就当被狗咬了呗——薛家早从骨子里烂透了。”
忽然听见个苍老的声音。
干瘦枯槁的手替她拽住少年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地面那 两只蝎子不见了。
在除妖大家薛氏,甚至是正院里,树荫底凭空多出一老一少的身影。
小的那个只有两三岁,拖着条六节的黑尾巴,尾巴尖弯钩内旋。
年长者瞪他:“蝎子尾收回去,被抓住你我叔侄俩都得下油锅。”
说完他转头,不由分说卷起薛祈安袖子。
“你这孩子前日把我从那臭水沟里捞出来,我不欠你。”
他看着那片红疹轻啧:“眼泪擦擦,过来阿叔给你找身干净衣服换了。”
治愈术一过,那片红扑扑的疹子霎时荡然无存。
痒意半点未退,仅仅只是治标不治本的障眼法,少年还是怔怔看他。
蝎子妖以为他吓傻了,直接拽着人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