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茵茵回家去炖鸡汤了,刘桂枝留在外面陪着,闻言就说:“进去没多久,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分钟吧,还早呢,头一胎,没那么快的,天黑前能生出来都算快的了。”
想了想,她又说:“不过沈厂长这肚子疼得是有点快的,吃着杏子呢,突然就疼起来了。”
沈绍元点点头,走到产房门口,和傅明泽一起盯着产房。
傅明泽扭头看他一眼:“爹。”
沈绍元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这小子平日里总是一副面无表情、八风不动的模样,这会儿眼眶通红,瞧着都快要哭出来了,要不是刘桂枝说过茉儿才进去二十来分钟,沈绍元都要以为闺女是不是难产了,女婿才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拍了拍傅明泽,难得和颜悦色地宽慰女婿:“放心,茉儿从小身体就好,肯定会顺顺利利的。”
傅明泽无声地点了点头。
等待的时间似乎总是特别的漫长,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傅明泽潜意识知道应该是不久的,但是感觉又好像过了很久,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推床过去的声音,傅明泽好似突然被惊醒了,猛地扭头看了过去。
“别紧张,别紧张,是张空床,咱们这卫生院里,哪来那么多产妇和病人。”
刘桂枝见他一惊一乍的,都忍不住要发笑,这平时沉稳的人紧张起来,瞧着还真是有点好笑啊!
她笑着说:“我看你们爷俩也别堵在人产房门口了,这过去也就一个多小时吧,哪可能那么快。你们这么站着,待会儿给自己先站累了,先旁边坐会儿,等人出来了也有力气照顾人不是?”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产房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护士抱着一个蓝纹棉布的襁褓出来,看到杵在门口的傅明泽和沈绍元,护士吓了一跳,怔了怔才说:“沈厂长的家属在吗,是你们吗?”
沈绍元马上说:“是我们,就是我们。”
护士把手里的襁褓往沈绍元怀里一塞:“孩子抱好,产妇马上就出来了,你们准备一下,给人送去病房。”
刘桂枝震惊得嘴巴都能塞进个鸡蛋了:“不是,这么快,已经生完了?!”
护士笑笑:“对的,沈厂长好像过来之前宫口就开了不少了,所以肚子才会疼得厉害,大概是每个人情况不同,沈厂长身体素质好,生产很顺利,第一胎倒是跟别人第二胎第三胎差不多快了。”
说完扭身就回了产房,留下呆愣的三个人。
沈绍元僵直着身体,抱着软软的襁褓。
一低头,就对上一张嫩白小脸,小家伙闭着眼睛,眼线长长的,嘴唇粉粉的,缩在棉布
小衣里的手动了动,然后眼睛睁了睁,嗯啊嗯啊地就哭了起来。
沈绍元:“……”
扭头就把襁褓塞进了傅明泽的怀里:“你的孩子,你做爹的赶紧哄哄。”
傅明泽看着怀里的孩子,小家伙睁着黑琉璃一样的眼睛看过来,哭声渐渐停止,小嘴巴嘬了嘬,依旧是一副饿坏了的模样,但是并没有再哭。
明知道孩子此时的视力是看不到他的,但是傅明泽却莫名有一种跟孩子对上了视线的错觉。
这就是他和茉儿的孩子。
刘桂枝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头发又黑又亮,唇角翘翘的,真是天生一副美人胚子。”
说着她忽然一顿:“对了,刚护士有说吗,是男孩还是女孩来着?”
第105章 一更
三人面面相觑, 回忆了下,护士好像并没有说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这时厂房门又开了, 护士推着沈茉儿出来了, 傅明泽忙抱着孩子上前。
“产妇睡着了。”
护士说着,让他们把推床推到病房。
按理乡下地方, 多的是在家随便找个接生婆或是赤脚大夫生孩子的,上卫生院的都是少数, 更别说生了还要在医院住上几天的了。不过傅明泽还是坚持要让沈茉儿在医院住两天。
刘桂枝张了张嘴,想说其实没必要,但是看人家翁婿俩都是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样子,还是没吭声。
心说傅知青不愧是首都这样的大城市来的, 各方面都仔细讲究得不行, 听说他家还是穷的, 也不知道首都那些富人们过日子得有多细致。
傅明泽出去补缴了费用,正巧在门口遇上拎着网兜匆匆赶来的沈茵茵,沈茵茵着急问:“怎么样,还没生吧, 我想着生孩子费劲儿, 老人们不都说,从前那些大户人家会给产妇喝参汤, 咱们参汤喝不起,鸡汤总可以的, 炖好了就赶紧拿过来了……”
傅明泽笑了笑:“辛苦小姑, 茉儿已经生了。”
“啊,这么快?!”沈茵茵呆愣了下,随即马上说, “好好好,这孩子是个知道心疼娘的,那咱们快去,让茉儿喝点鸡汤补补气力。”
“对了,生的男孩还是女孩啊?”
傅明泽一怔:“护士没说,忘了问。”
看到媳妇儿出来,谁还记得问小崽子是男是女啊,总归都已经生了,是男是女还不都是自己的崽。
沈茵茵哭笑不得,不过倒是也不算太意外。
沈绍元和傅明泽这翁婿俩,确实跟别人不太一样,这俩人不太在意孩子是男是女,俩人都更喜欢女孩,但是如果生的是男孩,他们也无所谓。
大概就是不太在意,所以不像其他人家,孩子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是不是儿子。
病房里。
“茉儿,是个小县主,长得很漂亮,像极了你小时候。”
沈茉儿已经醒了,沈绍元抱着孩子给她看,沈茉儿疲惫地睁了睁眼睛,笑了笑:“傅明泽应该很开心。”
刘桂枝拧了把热毛巾帮沈茉儿擦了擦脸,说:“可不是,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傅知青这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其实她有些奇怪,沈绍元为什么说是个小县主,不过她老家离得远,对柳桥公社这边的风俗不算特别了解,猜想可能是本地的什么说法。
正说着,傅明泽和沈茵茵进来了,沈茵茵赶紧把网兜里的鸡汤拿出来给沈茉儿喝。
沈茉儿吃了点东西,很快就又睡了回去。
同一时间,第二绣衣厂。
柳吟霜敲了敲邢芳洁办公室的门,邢芳洁从桌案前抬头,看到是柳吟霜,笑道:“你怎么来了?”
柳吟霜笑笑:“我听说有人看见傅知青踩着三轮车给沈厂长送公社卫生院去了,想着沈厂长可能是要生了,来问问你要不要去卫生院瞧瞧去?”
邢芳洁一怔,随即惊喜地站了起来:“哎呀,我还说呢,她怎么还没动静,去去去,咱们瞧瞧去。她家就一个小姑在帮忙吧,咱们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咱们也能帮着搭把手。”
柳吟霜:“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们这些人都是最初跟着沈茉儿一起闯出来的,这么多年一起并肩战斗,感情自然不一样。
“咱们顺便路上问问其他人。”
邢芳洁收拾了下东西就往外走,走到走廊上,遇见另一位副厂长冯伟,冯伟听说后笑道:“我一个男同志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们替我向沈厂长道贺。”
邢芳洁笑道:“行,一定把你的祝贺带到。”
她看了眼金彩飞的办公室,办公室门紧锁,他们在走廊上说话也没见人出来,估计是不在。
邢芳洁没在意,和柳吟霜一起走了。
邢芳洁和柳吟霜走后,冯伟也看了眼金彩飞的办公室。他从外面刚回来,刚才还看见金彩飞的门是开着的,进门倒个水的功夫,出来她的门就关上了。
作为厂里唯一非本地籍贯的领导,金彩飞和其他人关系总好像隔着一层。
冯伟皱了皱眉,只是关系不亲近倒是还好,就怕……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门虚掩上,端了茶杯一边喝茶一边在办公室里散步。
没过几分钟,隔壁响起吱呀一声开门声,随即走廊上响起皮鞋踩在地上的嗒嗒声。
冯伟眼神闪了闪,把手里的搪瓷杯放回到办公桌上。
金彩飞从办公室出来后就直接往文书室走去,快到文书室时,她慢下了脚步,捏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深吸了口气才走进去。
文书室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男同志,年纪大一点,叫张明,一个女同志,年纪小一点,进厂才两年,叫赵丹秋。
第二绣衣厂的公章现在就在赵丹秋这里保管。
金彩飞进去以后就喊了一声“小赵”,赵丹秋应了声,随即疑惑:“金副厂长有什么吩咐?”
金彩飞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说:“这是提交给相关主管部门的一份报告,需要盖一下公章。”
赵丹秋接过来一看,说是说报告,但是金彩飞拿过来的只是最后一页,上面只有短短的两句套话,然后就是南省第二绣衣厂的落款。
一式三份,一模一样。
单单从这几张纸上完全看不出这份报告的内容。
这样的文件肯定是不能盖章,赵丹秋迟疑了下,她只是个小文书,自然也不想得罪厂里的领导,但是想到这章盖出去,后面万一惹来什么麻烦,只怕也不是她一个小员工能承担的。
思来想去,赵丹秋还是选择直言不讳:“金副厂长,您这个不符合咱们厂里的用章规定,能不能麻烦您把整份报告拿过来?文书室也需要留一份存档的。”
金彩飞顿时沉下脸,说:“这是一份秘密文件,需要尽快直报上级,这个文件不适合让其他人过目,等沈厂长回来,我会把备用稿件交给她,由她过目后决定是交由你们存档还是直接销毁。你只要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就可以了,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副厂长连上报一份报告的权力都没有?”
她这话说得有点重,一下子把事情上升到赵丹秋不尊重她这个副厂长的高度。
赵丹秋有些慌乱,文书这个工作其实还是简单的,厂里有详细的规章制度,她只需照章办事就行,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领导提不合理的要求。
她抿了抿嘴,还是坚持说:“可是这确实不符合规定,不然您先跟沈厂长汇报一下?”
金彩飞本以为这个平时看上去温温软软的小姑娘,被她几句重话一说,多半就能吓住。
哪知道对方竟然没被吓住,还跟她犟上了,金彩飞顿时也有些火起,拍了桌子:“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什么都按规矩来,厂子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吗?!”
她气冲冲地:“沈厂长现在正在公社卫生
院生孩子,你一个小姑娘可能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几个小时是最起码的,多的是十几二十个小时的。我这份文件今天就要送到省里,你让我去哪里找沈厂长汇报,去产房找她汇报吗?!耽误了上级的重要工作,这个责任是你来负,还是我来负?!”
赵丹秋眼眶都红了,小姑娘脸皮薄,被领导当面拍桌子,又惊又惧,再开口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哽咽:“可是,可是……”
对面的张明忙打圆场:“金副厂长,您别生气,小赵是性格比较轴,不过您也知道的,管着单位的公章,她确实也压力比较大,轻易不敢随便盖章。她确实是不懂变通,但也是为了更好地做好工作不是?要么这样,您先坐下来喝杯茶,我去喊一下冯副厂长和邢副厂长过来,您们几位领导商量一下,大家互相做个见证,这样小赵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压力不是?”
金彩飞眼神闪了闪,说:“邢副厂长去卫生院看望沈厂长了,冯副厂长也不在厂里,我这份文件非常急,盖了章就要送走,等不到他们回来。这是一份未来三年购销方面的报告,涉及机密数据,所以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项工作是我分管的,跟邢副厂长、冯副厂长的工作内容无关。”
她缓了语气说:“赵丹秋同志,你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是好的,值得表扬,但是过于执拗不懂变通也是干不好工作的。这样,我写张条子给你,有张明同志做见证,回头有什么问题你拿着条子找我好了。”
邢副厂长去卫生院了,冯副厂长又正好不在,张明心说,事情怎么刚好就这么巧呢?
他在心里咂摸了下,觉出了几分不对,既然邢副厂长去卫生院看望沈厂长,同为女同志的金副厂长怎么没去?
哦,可能是这份报告太着急,那既然如此,怎么之前没见他们班子开个会把这事敲定呢?
而且照理只是购销方面的文件,其实金副厂长自己起草签发一下,走一下流程不就行了,赵丹秋作为文书,本身就是会接触到秘密文件的,一定不让赵丹秋看,实在有些牵强。
除非,这份文件不止跟购销工作有关。
张明猜测,这份文件多半不利于冯伟和邢芳洁分管的工作,所以金彩飞不想让其他两位副厂长看到。
他猜测是几个副厂长之间的争权夺利,倒是没敢往不利于整个厂子的角度去猜。
不过哪怕如此,张明也觉得其实赵丹秋不给盖章是对的。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些小员工安分守己照章办事才能保护自己不受牵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