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兄’在学堂读书,一月一归家。
‘她二兄’在镖局当镖师,常年在外行走,偶尔寄信回来。
她平日住的地方,街坊邻里都分别见过她‘家人’,虽然真实情况是,这些都是她一个人扮演的。
所以千面也不知道,在赌鬼的规则里,这些算是她的家人吗,如果她赌输了,死的是这些身份,还是她本人。
千面又看了眼桑雀,无所谓了,先前这个女夜游跑得够快,她还有一个可以替死的脸。
桑雀没着急把手按下去,她先从包里取出一角银子,试图往桌上放,当做这一局的赌注,奈何银子刚放在桌上就飞出去,表明提前约定赌注是行不通的,在这张桌子上必须赌命。
见状,桑雀认命叹气,她看了眼远处的卢大,他偶尔看一眼赌桌,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守在大门位置的魏五,石三还昏迷不醒,持续失血,刚才卢大也只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桑雀的身体被限制在桌边不能离开,但她的能力没有被完全压制死,她让祟雾从脚下扩散开,再将赌桌周围封闭,这样一来,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魏五和卢大他们都看不到。
看不到,他们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做这些的同时,来自赌鬼的压力强压着桑雀悬在半空的手往下,桑雀坚持到布置好祟雾,右手才重重地按在桌面那个‘小’字上。
阴冷的气息直往身体里钻,就像按在一块寒冰上,掌心被冰得刺疼。
与此同时,桑雀回想着上次听余大讲八卦和八门时受到的启发。
先前拿掉面具,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十分钟,厌胜钱可以使用了。
一只布满尸斑,皮肤发青,带着腐臭味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快速去掀骰盅。
千面咬着牙,浑身紧绷,身体不由自主往后躲,眯眼看骰盅里的骰子。
一,一,四,六点小。
千面输,桑雀赢。
千面紧张屏息,感觉一股巨力压在她脸上,她赶忙让自身邪祟进行抵抗。
她的脸再次融化般变形,一张面皮从脸上脱落,掉在桌上,逐渐融化成一滩血水。
看到那张脸的样子,千面心里刺痛了下,那是‘她娘’的脸。
虽然她娘是她一直在扮演,可她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娘是真的,所有家人都曾是真的,一场横祸夺走了他们的性命,只有她不知道倒霉还是运气好,成了走阴人。
那时候舍不得家人,再加上那邪祟的影响,她就取下了家人的脸,开始扮演他们,假装自己还有家人。
没想到误打误撞,让她在扮演家人的过程中发现了稳定驾驭邪祟的办法。
现在代表她娘的这张脸掉下来,娘亲又护了她一次,也彻底离开了她。
深吸一口气,千面没有沉浸在悲伤里,很快调整过来,看向旁边的桑雀,却发现桑雀的手依旧按在桌子上,双眼闪着异样的光,一直盯着桌子对面的黑暗。
透过桑雀那双乌黑明亮的双眸,千面隐约看到赌鬼的身影,以及赌鬼手中攥着什么东西,在散发出微弱的光。
不过那画面一闪而逝,桑雀突然闭上眼睛收手,痛苦皱眉。
“你刚才在看什么?”千面问。
桑雀抬手揉眼睛,眼睛有点疼,睁开之后连视线也有些模糊,她悄悄看了眼右手手心,代表开门的乾卦被消耗了一个。
乾卦能开眼,洞察弱点。
赌鬼的弱点是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骰子,他生前用人骨制成的那三枚骰子。
在桑雀的视线中,那三枚骰子上有许多痛苦的人魂,赌徒的,赌徒家人的……
桌面上出现两样东西,一锭十两的黄金,一片血红色,带着血肉的指甲片。
桑雀怔了怔,那不是她放在功曹院换功绩点的指甲吗?
是先前有人对赌鬼用了指甲?被赌鬼收服,拿来当赌注了?
李远和麻子一起押注那局,李远赢了之后,拿了金子,赌坊的门就开了。
所以现在她已经不受赌鬼限制,可以拿了金子离开。
这一点,桑雀刚才已经告诉了千面。
千面也盯着桑雀看,想知道她会选什么。
桑雀想起刚才看到的赌鬼弱点,毫不犹豫收走了桌上的指甲片,低声对千面道,“一会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也不要声张。”
千面有些吃惊,没想到桑雀这么仗义,能走不走,留下来陪她。
好人啊!
千面眼珠动了动,猜到桑雀是准备动用隐藏底牌了,她郑重点头,“放心,道上人都知道我嘴巴紧,不见钱,不开口,看在你这么仗义的份上,我跟你保证,你的事,我见了钱也不开口。”
“多谢。”
“客气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骰子摇动的声响传来,第二局开始,两人立刻收心。
这次下注,桑雀和千面还是选各自面前的字,跟上一局一样,桑雀押小,千面押大。
押注结束,赌鬼的手再次伸出来,骰盅被掀开,桑雀的好运用完,千面持续倒霉。
骰盅里是三个四,豹子,通杀!
千面头皮一紧,感受到赌鬼又一次的袭击,在她正要全力抵抗时,一个双眼空洞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赌桌对面,抬起发青干瘪的双手,一把抓住隐藏在黑暗里,赌鬼的手臂。
肢解!
第171章 关押(求月票)
赌坊中的棺材是孕育赌鬼的东西,而赌鬼手中的骰子,才是他真正的核心。
以桑雀目前的层级去肢解赌鬼,实属勉强,但阴童潜力无穷,原本就在鬼级,桑雀要不是有心灯保护,她的魂魄能在九幽之中跳崖式坠落。
这一刻,桑雀靠着自己在危急时刻特有的专注力,一瞬间,就让九幽之中的阶梯坍塌。
魂魄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阴童紧跟在后,来自九幽中的黑暗力量像一缕缕狂风,疯狂冲入桑雀脆弱的灵魂,带给她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感。
这些恐惧感又被阴童贪婪的吞噬,让阴童的力量迅速壮大,对桑雀身体的侵蚀也进一步加强。
不过呼吸间,桑雀在九幽中的层级就超越了心灯所能保护的范围,无论现实还是魂魄所处的九幽,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周围包裹上来,压灭一切光亮。
深寒不断侵袭,让她浑身僵冷,惨白没有血色的皮肤上浮现一块又一块的尸斑,散发出死人的腐烂味道。
千面惊讶地睁大眼,被桑雀突然的变化吓得想要后退,感觉桑雀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渗人,整个人好像要被黑暗吞噬,要变成新的恶鬼一样。
桑雀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越是接近第四层,阴童肢解赌鬼的成功率就越高,哪怕只是削弱赌鬼的力量,她们关押成功的几率也会更大。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阴童的手伸出去,握住虚无,随着阴童从桑雀身上不断汲取恐惧,赌鬼的手臂在阴童掌心迅速有了实感,被阴童紧握住,猛地一拉。
赌鬼的手臂从他身上脱离,连带着,骰盅里一个骰子消失不见。
原本三个四,变成两个四,八点。
按照赌场的规则,两个骰子赌大小,大于七点就是大,原本庄家通杀的赌局瞬间变成了千面赢,桑雀输。
袭击千面的力量也在这一刻崩解,随之而来的,是赌鬼对桑雀的袭击,以及对阴童的反击。
桑雀还有亲人在世,赌鬼按照赌桌规则的袭击没有落在她身上。
但是,赌鬼对阴童的袭击,由于赌鬼层级高太致命,阴童无法全部承受,被阴童反噬给桑雀。
一般情况下,如果驾驭邪祟的方法是‘待之以礼’,那么邪祟一旦受到伤害,都会全部反噬给走阴人,就像黑山村,剥皮匠被阴童扯断一条手臂,剥皮匠虽然当时没有把伤害转移到严道子身上,事后还是去拧断了严道子一条胳膊。
像桑雀这种‘用之以强’,完全压制阴童的驾驭法,阴童所承受的伤害如果是阴童的层级能够承受的,阴童就自己受了,承受不了,则会大部分转移给桑雀,等于两人平摊伤害,确保两人都能活下来。
假扮邪祟的驾驭法因为邪祟认为走阴人就是自己,邪祟会承担大部分伤害,走阴人承担小部分,三种方法各有千秋。
此刻阴童转移大部分伤害给桑雀,桑雀胸口突然遭受重击,忍不住闷哼一声,衣襟里的替死草人瞬间炸开,替死草人面对四层恶鬼的力量无法全部抵挡,一次也只能准备一个,仍有一股残留的阴寒力量往她身上猛撞。
五百功绩点一个的替死草人属于祟级,面对三层邪祟能够完全抵挡一次伤害,面对四层恶鬼只能抵挡部分伤害,确保使用者只是重伤而不会死在四层恶鬼手里。
好在桑雀身上还有遥真加持过的铜钱内甲,能够抵挡一次四层恶鬼的袭击,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完好无损,不至于受重伤。
铜钱内甲上爆发出阵阵暖意,驱散那股阴寒,也让桑雀身体的僵化逐渐减缓。
“我看见赌鬼了!”
千面在一旁惊呼出声,按道理赌鬼是四层恶鬼,她就算接近四层,也看不到赌鬼的身形,但是此刻,千面隐约看到身穿脏污布衣,低着头,面部一片漆黑的吴仁兴。
他的手臂还在,只是扣在手里的骰子从三个变成了两个,另一个在他身旁那个双眼空洞的小女孩手里。
虽然赌鬼的层级比较高,但是千面此刻却觉得,那个小女孩给她的压迫感更强,只是看一眼,她的灵魂和体内的邪祟就像面对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让她和她的邪祟都抑制不住的害怕和恐惧。
赌桌蓦地消失不见,失去一个骰子的赌鬼层级下降,面对桑雀和千面两个走阴人,本能退避,身形闪烁间,冲破桑雀的祟雾,朝赌坊大门处逃窜。
桑雀一动,疲惫感袭来,她踉跄了下差点摔倒,阴童随之消失,桑雀掌心多了一枚人骨骰子。
周围影影绰绰,突然出现许多笑容诡异的半透明人影,全都伸手朝桑雀和千面这边扑来。
“是鬼奴!”千面见多识广认出周围这些黑影,全都是被赌鬼杀死控制的小鬼,也就是鬼奴。
只要达到四层,就有豢养鬼奴的能力。
刚才桑雀救了千面,这次千面毫不犹豫往前一步,挡在桑雀面前。
可没等她站稳,桑雀就一把将她扯到身后,眼神冰冷不带半分温度,抓出一个纸包撕开,挥手一扬。
香灰在两人面前洒出月牙般的痕迹,那些扑上来的鬼奴碰到香灰,立刻发出刺耳的惨叫声,被香灰灼烧着,化成点点火光,扑簌簌地散在地上。
千面呆呆地看着挡在她面前高大又强势的身影,心脏紧缩了下,开始疯狂跳动。
自从家人去世,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被保护的感觉了。
这个女夜游,不但仗义,还特可靠!
天爷啊,这个朋友她交定了,以后找她办事嗯……半价也行啊!
……
鬼奴这片刻的阻挡,让赌鬼逃到了大门处。
魏五一直守在那里,赌桌被祟雾包裹,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只要有人赢了,拿了钱,门就会出现,到时候他就能第一个逃离。
他没等到门开,却等来了逃窜的赌鬼,阴风扑面时,魏五汗毛倒竖,却根本看不到赌鬼在哪。
视线透过赌鬼,魏五看到祟雾散开,桑雀和千面被鬼奴包围,已经安全脱离赌桌。
门没有开,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