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婉兮没走,反倒从树荫中走出,站在落日余晖下,感受着夕阳的温暖,她的皮肤逐渐开始泛红,如同烈火加身,被灼烧着。
“我说了,把她还给我。”
“明婉兮!你要为了一个丫鬟,忤逆不孝吗?!”
“她不是丫鬟,她是我最重要的妹妹。”
明婉兮坚定地看着明世隆,眼神毫不退让。
“还有,什么是孝,无条件的顺从,对你们做下的恶视而不见,就是孝了吗?”
明婉兮又看向蕙兰。
“不顾自己的需求甚至是性命,明明不愿意还要勉强,一味的满足他人,就是孝了吗?”
明婉兮低头,看自己被阳光灼伤的手,“这样的孝子贤孙,我不想做。”
明世隆怒急,一把扯下面具,露出他威严又愤怒的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明府供养你至今,你竟一点都不知感恩!蘖神是明府的命脉,你贸然出现,破坏蘖神祭,就不怕触怒了蘖神,降罪于明氏吗?来人,给我把她拉下去!”
“谁来谁死!”
明婉兮大叫一声,原本准备冲上去的护院原地迟疑,互相看着。
“呵~”
明婉兮忽然笑出声来,发现大家传她是食人恶鬼,还是有些用处的。
“蕙兰跟我说,人敬鬼神,是为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蕙兰你看看他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哪里会得到报应?明氏的报应,不都落在我身上了吗?”
“爹,少跟她废话,她想要这个丫鬟,没门!”
明清扬忽然走过来,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下,一脚踹在蕙兰身上。
砰!
“蕙兰——”
噗通!
落水声响,明婉兮错愕地睁大眼,明清扬得意地笑。
明婉兮不顾一切地冲到井边,却只看到一片沉入玉浆之中的红色衣角。
明婉兮眼底泛着血色,她强压着泪意,抬头看向明清扬。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从未对不起任何人,从未害过任何人,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恶事!为什么!”
明婉兮低头,凄然地笑了。
“自己家的蘖神,为什么要献祭别人家的女儿?不如把我,连同整个明氏都献祭了吧。”
话音一落,明婉兮毫不犹豫,跳下古井。
落水声再次响起,令人胆战心惊的寒风,忽然从井下吹起。
在所有人错愕震惊的目光下,风云突变,乌鸦群飞,林中树木剧烈摇晃。
古井周围洁白的铃铛花蓦地染上一层血色,如潮如浪,迅速朝周围蔓延。
所过之处,所有人身上都生出了嫩绿的芽,饱饮鲜血,开出鲜红夺目的花。
“啊啊啊!!!!”
狂风乍起,一道惊雷狠狠劈下,树木断折,烈火猛燃。
“快救火!快!”
“蘖神降罪,天要亡我明氏啊!”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蘖神恕罪,蘖神恕罪!”
在混乱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整个明府转瞬陷入一片火海,一烧便是一整夜。
次日,当那拿着煞刀的男人带着一群镇邪司的普通差役赶来时,整个明府只有明清扬一人,倒在一片血色铃铛花中,尚有一口气在。
他的胸口,被烙下一个鬼脸花朵的图案,烈日一照,浑身上下如同烈火灼烧一般,开始溃烂,疼得钻心刺骨。
面对来救他的镇邪司差役,明清扬控制不住的扑上去,咬断了差役的脖子大快朵颐,最终被更多的差役以棍棒殴打驱赶,如同对待野兽一般。
可是,即便被打断了骨头,明清扬依旧不会死,依旧要像怪物一样活着,日复一日的煎熬。
东阳县中,领了明府赏钱的周仁寿和李氏,身上开始发痒,长出鬼脸般的红斑,越抓越痒,越痒越抓。
他们一直抓,一直抓,抓出了血,抓烂了血肉,抓到骨头露出来……
……
“木兰?木兰姑娘?醒醒!”
桑雀被秦芳茹唤醒,从那个冗长沉重的梦中走出来,她有片刻失神,还沉浸在明婉兮看着蕙兰被踹下井时的悲痛中。
明婉兮以为能和蕙兰死在一起,却没想到镇邪司中那个带着煞刀的男人,会把蕙兰从她身边夺走,养在铜镜中。
那个男人应该也中了明婉兮的诅咒,只不过他是镇邪司的人,有一定的手段,所以死得比较晚。
历经五十年,蕙兰才重新回到明婉兮身边,明府也消失不见。
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回家之后,桑雀要把明婉兮的笔记给老妈,让她把明婉兮和蕙兰的故事写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她们曾经存在过。
在充满诡异力量的世界,未来或许,还能见到她们。
“姐姐~我们到了吗?小蝉好饿呀~~”
喵呜~
夏蝉揉着眼睛,玄玉伸爪舒展,都睡醒了。
秦芳茹坐在对面一笑,“到了,已经到东阳县外了。”
桑雀偷偷看了眼怀表,下午三点多。
她掀起旁边小窗的帘子探出头,果然看到低矮的城墙和城墙下摆摊的商贩,人来人往,叫卖声声,让她有些恍如隔世,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道县城里,有没有卖血旺的,真的好想吃一碗。
吞了口唾沫,桑雀跳下驴车,到外面舒展筋骨,看来往行人缓慢进城,出城。
“姐姐等等我~”
夏蝉抱着玄玉,跟着跳下来,桑雀回头伸手,牵住夏蝉,两人先一步朝城门口跑去。
寇玉山看着两人欢快的步伐,不禁笑了笑,对旁边的何宝胜道,“总算是到了,可以松口气了。”
瘦猴落后几步,不停的挠脖子,“一会找个地方,我得好好洗洗,自打从明府出来,就浑身痒。”
驴车里,何守慧问秦芳茹,“娘,咱们到了东阳县,靠什么度日?”
秦芳茹想了片刻,笑道,“娘会做玉浆,我们卖玉浆如何?”
驾!
刘天佑一甩鞭子,驴车加快速度进城。
*
东阳县里,镇邪司分部。
何不凝处理完关于鬼戏班献祭事件的善后事宜,一回到后院,就看见一个满身病气的白衣男人,手持一柄折扇,坐在堂中。
男人一笑,甩开折扇。
“师弟,别来无恙~”
第101章 何不凝(求月票)
“小五小六!”
何不凝满面怒容,大喝一声,可院外树叶沙沙,无人响应。
说书人慢条斯理,握拳到嘴边,“咳,咳咳~”
他一咳,何不凝立刻如临大敌,浑身紧绷,僵在门口不敢轻举妄动。
说书人在故事进行中会疾病缠身,就像故事的起承转合一样,越到故事高潮,病痛折磨越严重,身体所承受的负担也就越大,只有故事画上句点的时候,说书人身上的病痛才会消失。
但病痛消失了,寿命的消耗却无法弥补,故事中过了多少时间,就会双倍,五倍乃至十倍消耗说书人的寿命。
故事对现实的影响越深,这种消耗也会随之加深。
所以说书人的故事都很短,如非必要,他们也不会靠故事去影响朝廷大势,毕竟命耗不起。
每一个故事,都尽可能圈在一个本身有诡事的地方,以此借力,用一夜时间,最后杀光所有人,这样后续的影响和所付出的代价最少。
镇邪司,显然不适合开展说书人的故事。
意识到说书人在用咳嗽声吓唬他,何不凝两条剑眉舒展,依旧堵在门口,冷声问道,“你是来自投罗网的?还是说你打算背叛九歌,供出其他人的下落?”
说书人扬唇一笑,“我若真的背叛九歌,师弟怕不是要在我交代之前就冲冠一怒,‘误杀’了我?”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
说书人仔细瞧着他这个二十出头,就已经统领全秦州夜游使的好师弟,他未曾靠父辈蒙荫,十五岁就加入镇邪司,从普通差役做起,也就六年多时间,就做到了今天这一步。
整个秦州,除了镇守州府的走阴将,就属他最有实权。
“师弟,你说你放着去盛京任职的机会不要,偏要留在这秦州,还去统领最危险的夜游使,天天就盯着九歌的踪迹,累是不累?你这到底是想‘为民除害,匡扶正义’,还是想……找什么人?”
何不凝闭口不言。
说书人好整以暇,“你我多年未见,幼时你还总喜欢跟在我身后,缠着我给你讲故事,现在却连一盏茶都不肯给我。”
“算了,说正事,你也知道,九歌从古至今,主要成员永远都只有九人,历朝历代,也都是九歌在暗中稳定时局。”
“巫庙并非淫祀,九歌也并非邪教徒,若从根上论,这镇邪司也是巫娘娘一手建立,若巫庙是淫祀,镇邪司又算什么?你真正该去抓的,是鬼戏班!”
何不凝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冰冷,“此事不劳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