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主任把每种都尝了遍。
“每种都给我来三个吧。”
尝完,觉得每种都挺好吃,好像一家老小都能从其中找到自己喜欢的口味。
黄主任自己喜欢豆沙面包,公婆牙口不好,牛奶面包应该很适合。
再加上刚才在食品经营部受了气,心里更是憋了股劲。
“……”
沙河区市政家属区。
还没到家属楼下,黄主任就远远看见掉落在楼梯口的墙皮,抬头看向墙上,果然见自家阳台下又缺了一大块墙壁。
这个家属区是洛川市五零年建成的第一个红砖楼家属院,墙砖外就刮了层水泥。
被洛川市这三天两头的小雨一泡,十年都没到就开始往下掉墙皮。
“哪天砸到人可就麻烦了。”
抬起自行车进入楼道,几步台阶之后就来到了黄主任的家。
早已掉色的蓝色木门已经有些变形,钥匙扭动后要使劲踹一脚才能打开门。
“回来得正好,洗手吃饭。”
刚把自行车放门口,黄主任的丈夫崔有志正端着菜盘子走出厨房。
黄主任全名黄抗美,跟丈夫崔有志同在检察院工作。
后勤部办公室里估计没几个人知道,她和今年刚调来的崔院长竟然是几十年的夫妻。
“妈。”
黄抗美把兜里的布袋子拿出来,先狠狠瞪了眼爱人,转身脸上才重新挂上笑容。
崔有志莫名其妙地跟到了客厅。
客厅里两个老人一躺一坐,都专心致志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女儿崔佳用很快的速度翻阅着连环画,不时被逗得咯咯发笑。
“都二十的人了,不知道帮你爸做饭,就知道看连环画。”
崔佳连忙坐直身体,放下连环画。
只要老妈训斥姐弟几人,那一定是今天在单位又受了气。
崔佳从不敢在这时顶嘴,要不下一个站出来的肯定是老爸崔有志了。
“去喊你弟弟出来吃面包。”黄抗美走到两位老人面前,拿出一个面包各分了半:“马上就吃饭了,先尝点。”
崔有志看到面包,一下子就知道爱人为啥回来就没好脸色。
肯定是下班去买糕点又惹了一肚子气,不买吧……票要烂在手里。
“下回买的时候小心点就行,肯定是人家不小心拿错了!”崔有志笑道,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鸡蛋糕:“今天我也在经营部买了几个鸡蛋糕。我倒觉着还挺不错。”
不说还好,一说黄抗美就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我们花钱花票还要买烂东西,你堂堂一个院长,爱人被欺负了就知道说要小心点,你怎么不想想怎么解决问题!”
连珠炮似的质问让崔有志有些接不上话。
黄抗美还觉得不够,两三步把崔有志买回来的鸡蛋糕打开。
“你自己看看,这两个有什么区别,你自己好好看看。”
灯光虽然有些昏黄,但两块蛋糕之间的差点还是挺明显。
一块黄灿灿的绵密松软,另一块底部有些焦了,而且蛋糕上布满小洞。
下午买鸡蛋糕时崔有志还不觉得,现在有对比,其中那块瞬间就被比了下去。
“都是一毛一块,可你看看大小。”
不仅是外形上有差别,而且大小也差了两圈。
“就是因为没有竞争,所以东西质量才越来越退步,售货员仗着自己的工作是铁饭碗才会用鼻孔看人。”黄抗美又说。
之所以会这么上纲上线,其实是因为监管国营单位也在检察院范围职责内。
国改革开放已经打开口子,好多国营单位却还是仗着国营两个字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想成为大经营部售货员,没点关系肯定进不去,进去了的觉着自己高人一等,可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你好好尝尝,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黄抗美直接把鸡蛋糕塞进崔有志嘴里,气恼转身。
进嘴的东西,好坏用舌头就能判断出个好赖来,崔有志也是个正常人,只吃了一口就立刻分辨出优劣来。
经营部里的鸡蛋糕,没有半点鸡蛋香味。
“你在哪买的?多买点给妈当早点,这个有营养还软和。”
黄抗美不想搭理。
崔有志又道:“这件事我会让领导班子会开个会表决,看看以后要不要把糕点票换成钱或者申请成其他票。”
“就在经营部边上土台胡同口。”
黄抗美的声音远远从厨房传来。
这气总算……消下去了。
***
“姜向北,快给我们倒杯凉白开来。”
人还没走进院子,裴玄得意时特有的大爷做派就先一步飘进了姜向北耳中。
姜向北当没听见,继续日复一日地揉着面团。
倒是正和司文兰闲聊的刘春芳笑着打趣了句:“裴玄,你是把姜向北家当成自己家了吧。”
“嘿嘿,我以为就姜向北在家呢。”裴玄傻笑着挠了挠脑袋。
刘春芳正在用篦子给夏彩霞梳头,梳到虱子就用两个指头掐死,然后又忍不住骂上两句。
回老家玩了几天,就不知道上哪沾了一头虱子回来。
夏彩霞被打得嗷嗷叫唤,斜眼瞪向憋笑的裴玄:“让向北给你倒碗耗子药。”
“闭嘴。”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只能换成干瞪眼无声表达愤怒。
司文兰从书里抬起头来,浅笑着问道:“是不是苏珊女士已经定下来了?”
“定了!”裴玄迫不及待分享好消息:“那什么麦子面包。”
“黑麦面包。”姜向南停好车子,慢悠悠地回了。
“对对对,就是黑麦面包,还有什么吐司什么的,反正三个领事馆每天拢共五十个面包。”
“五十个!”姜向北从厨房探出头来,表示震惊。
今早送去品尝的面包大多以全麦吐司和乡村面包为主,是姜向北特意按照外国人口味制作的干巴面包。
每天五十个的话揉面是个大工程,再加上王家桥的货和老爸姜半。
姜向北估摸着自己整天都得在厨房里待着了……
“只要知道价格你肯定会做得相当起劲儿。”裴玄笑眯眯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掌展开。
姜向北问:“五毛?”
“一个两元,两元啊!”
“两元你比划五干什么!”姜向北没好气地吼,裴玄嘿嘿傻笑着,慢慢把三根手指收了起来:“两元。”
“老天爷!”刘春芳惊呼,着急之下手一个用力扯得夏彩霞脑袋往后仰去,疼得当即眼泪就飙了出来。
五十个,那一天就是一百元。
一天就抵得上他们两个月的工资,应该没几个人听着不觉得激动。
“你不是说就几分钱一个吗?”刘春芳沉下脸,转而扭上夏彩霞的耳朵:“你是不是骗老娘了。”
司文兰清了清喉咙,看似将目光又重新移回到书上。
姜向北眨眨眼,立刻从厨房走了出来,连连摆手。
“婶子,彩霞没说谎!”伸手把夏彩霞解救出来后继续说道:“那外国人的面包里要放好些牛奶煮出来的油还有白糖,一个面包里就得五个鸡蛋,成本就要一元多。”
“婶子你看门口那些鸡蛋,半天就没了。”姜向南也跟着道。
厨房门口两桶冒尖的鸡蛋,是姜爱国刚从村里收来的鸡蛋,还没来得及放到阴凉处。
“要那么多啊!”刘春芳咂舌。
就瞧见姜家每天都有东西送到厨房,来来去去的看得人眼热。
“就是赚得辛苦钱,您看我们每天跑进跑出,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姜向南又说。
“那倒是,我看向北今天还没坐下来过。”
就算一个面包只赚一毛,其实也怪让人羡慕,这来钱可比上班快多了。
刘春芳不止一次后悔过让闺女退出那什么面包事业。
但今天瞧姜向北跟陀螺一样忙来忙去,自己闺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心思一下子就熄了个干净。
这钱……自家那个懒货没本事赚。
刘春芳对几人的面包事业迅速失去兴趣,反手又给了夏彩霞后脑勺一巴掌。
“这么大人一天天都知道玩。”
看母女俩又开始抓虱子,姜向北冲裴玄使了个眼色。
三人陆陆续续进入厨房。
刷——
贺兰愤愤不满地拉上窗帘,扭回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