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长咋了?啥叫不好了?下午那会儿不还好好的?”杜月问。
胡二嫂不晓得咋说,她叫外面的人别吵,都等着吧。
年婶子最先回来,她见院子里聚了一堆人,屋里也人影幢幢,心里顿感不妙。
“年婶子回来了。”不知谁喊一句。
“年婶子你快进去,陵长不好了。”
年婶子陡然腿脚发软,她心慌地踉跄进门,一眼看见躺在老二怀里的老头子,她顿感头晕目眩,要不是妯娌扶着,她得栽地上去。
“大嫂,你得撑住了。”
年婶子一把扶住床柱,问:“大夫还没来?”
“青峰去喊了。”
“这是咋回事?”年婶子走到床头,她俯身靠近,问:“老胡,你感觉咋样?”
“我爹说不出话了。”胡家全掉眼泪,“娘啊,出啥事了?我爹下午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山陵使来讨要我们做粉条的方子,把你爹气得头疼,脸还发紫,我把人赶走叫他歇着,他叫我去找你姑奶还有陶椿……”年婶子把话交代清楚。
此话一出,屋里屋外都沸腾了,气愤的叫骂声差点掀了屋顶。
山陵使的五个随从被当成撒气的,他们被推攘出门,一旦离了火光,屋外的人暗中下黑手,把他们一顿好打。
“这是做什么?”山陵使扶着胡阿嬷进来,赶忙出声叫停。
“德成出什么事了?”胡阿嬷问。
“都是被山陵使气的,他来讨要我们做粉条的法子,把陵长气得嘴歪眼斜说不出话了。”黑暗中,有妇人嚷嚷一句。
“对,就是他害的。”
“他没来的时候,我们陵长好的很。”
“他害了我们陵长的命。”
“……”
有人带个头,其他人纷纷出口指责。
山陵使没做口舌之争,他扶着胡阿嬷进屋,胡德成的模样入眼,他惊住了,这人一个时辰前还跟他吵得面红耳赤,这会儿陡然变得像一个怪物,他有点接受不了,不由后退一步。
胡阿嬷撒开他的手,她拄着拐走过去,靠近了才看清大侄子的样子,前一刻她还没法子劝退山陵使,这一会儿她来了主意。她想握住大侄子的手,突然发现他的左手从手腕处折了下去,手指也僵得挤在一起,她悲从心来,哭着说:“德成啊,你气性忒大,你气成这样,岂不是趁别人的意……”
山陵使动了动嘴,他想辩解,但这会儿不是他解释的时候。
“大夫来了,让一让。”胡青峰推着大夫进屋。
中年大夫看见陵长的模样吓了一跳,他抓耳挠腮,转身就要往外走,“我都说我不会治,非要叫我来,来了我也不会治啊。”
“滚进去,谁叫你走了?”胡家族人攘他一把,他大骂道:“年年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到头来你还是啥都不会,还养你做甚,不如宰了扔山里喂狼。”
大夫被迫又进屋,他靠墙站着,没敢再吭声。
“山陵使,你说该怎么办?”年婶子声音沙哑地问。
“对不住,我很抱歉。”山陵使只能认栽,这下别说讨要做粉条的方子,胡德成要是死了,他从此欠胡家一条人命。
“我明天派人回帝陵把帝陵的大夫送来给老胡看病,尽可能把他治好。”山陵使继续说,“我手里还有根好山参,我叫人一道拿来。”
年婶子松口气,她走出去把外面的人解散了,“都回去吧,围在这儿除了干等着也帮不上忙,你们回去早点歇着,明天天一亮,该巡逻的去巡逻,该砍树的继续去砍树,之前做什么之后接着做。陵长有我们一家照顾,你们暂且放心。”
屋外的人散了,屋里的胡家族人各个泪水涟涟地嘱咐几句,也走了。
山陵使也不想多留,他带着随从走出门,站在院外敲脑壳。
“事已至此,我们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你爹还要我们照顾,我们得好好的。”年婶子疲累地安慰儿子儿媳,说:“做饭去吧,熬点稀米粥。老大,你跟你媳妇去收拾三间房,山陵使晚上睡这儿,你姑奶今夜也歇在这里。”
他们都不了解陵长的情况,关键就在这一夜,人要是在今夜走了,家里的人都要守在床前。
儿子儿媳打发走了,年婶子蹲在床边看着斜着眼的老头子,她这时候才掉眼泪,“我劝你气性不要这么大,不要为点小事就发脾气,你不听,这会儿后悔了吧。”
后悔了,陵长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为时已晚,他眼下连话都说不明白,一张嘴先流口水。
胡家紧张了一整夜,年婶子跟她儿子儿媳守在床前守了一整夜,公鸡打鸣时,胡家文掌着灯凑到他爹面前,人还有气,他松一口气。
“去把山陵使叫醒,叫他安排人回帝陵请大夫。”年婶子哑着嗓子说。
胡家全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山陵使打发四个随从动身离开。
“娘,你也去床上睡一会儿,别我爹还没好,你又倒下了。”胡二嫂劝。
年婶子点头,她
合衣躺在老头子脚头。
天色大亮时,陶椿一家过来探望,她进门正好遇上胡大嫂送她娘家人离开,打个照面,胡大嫂轻飘飘地抬起眼,压根不搭理她。
陶椿暗骂一声死德行,心想以后得亏不是胡家文接手陵长的位置,不然她能把眼睛长到天上。
“椿妹子,你们来了。”胡二嫂小声说话,“我婆母天快亮那会儿才躺下,我们别吵醒她。”
“陵长咋样了?”陶椿小声问,“我今天早上才听我二叔说起这个事,昨天下午我见陵长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听说他起不来身了,我听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何止是你,我也接受不了,昨儿我爹睡觉的时候,我就在灶房做饭,哪晓得……”胡二嫂抹眼泪,“好在还能吃喝,就是要人喂,山陵使派人回帝陵请大夫了。”
说着,她左右瞥一眼,压低声音说:“都是他把人气成这个样子的,椿妹子,你可别告诉他做粉条的法子,不然我爹能气死。”
“你安心。”陶椿拍她一下,说:“我去大棚里洗番薯,年婶子醒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
“是陶椿来了吧?你进来。”胡阿嬷在偏房喊。
陶椿跟胡二嫂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她进屋落座,礼节性地劝慰说:“阿嬷,你保重身子,不要伤心太过。”
“只希望不要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还指望他给我送终的。”胡阿嬷用帕子按一按眼角,接着说:“这事都是山陵使造成的,就是因为一道做粉条的方子,差点把人逼死了。他昨天去找你问话了吗?”
见她点头,胡阿嬷叹气:“我就晓得他要去找你,找你说了什么?”
陶椿没有回答,她抬眼盯着胡阿嬷,见她眼中饱含猜疑和忌惮,她突然发现眼下这种情况,正好是她博弈的机会。
“他劝我搬去帝陵住,离我娘家近,方便我照顾娘家人……还有……”
“还有什么?”胡阿嬷急切地盯着她。
陶椿不着痕迹地朝门外看一眼,她压低声音含糊地说:“只要我把做粉条的方子拿出来,他承诺给我安排几个人,叫我管一部分事务。”
胡阿嬷看出她对这个许诺心动了,她气得攥紧手,缓缓平息怒气,这个关键的时候,她不能叫陶椿跟陵里离心了。她先打感情牌,拿陵长被气得半身不遂说事,一口咬定做粉条的方子要是泄露出去了,他指定会被气死,死不瞑目。
陶椿一直点头,面上隐隐有愧疚,像是为自己有意离开而愧疚。
胡阿嬷这会儿恨起邬老三,不中用的玩意儿,连媳妇都留不住。
“你男人还是不中用?”胡阿嬷问,“他那玩意儿是不能硬,还是软得快?能叫你怀孩子吗?”
陶椿惊愕,她实打实地惊住了,咋突然说起这个了?
胡阿嬷以为她不好意思,转而问:“你进门多久了?肚子一直没动静?”
“刚好半年。”陶椿只回答一个问题。
“你想怀孩子吗?”胡阿嬷循循善诱地问,“你男人不中用,要不阿嬷给你换一个?”
陶椿飞快摇头,她来了气,但按捺住了,她压着声说:“不怀,也不换男人,邬常安对我好。”
胡阿嬷心想这话她只能信两年,没孩子坠着,再粘糊的夫妻都能吵散。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跟你年婶子一样能干,她是陵长夫人,这种身份带来的话语权以你目前的身份是不可能有的。我给你个机会,你在家文和家全兄弟俩中间挑一个,你选中哪个,我就叫那个当陵长,你就是下一个年芙蕖。”胡阿嬷不再兜圈子,她直截了当地说。
陶椿气笑了,她抱臂嗤道:“你这两个侄孙似乎也不能生,我选个阉鸡做甚?阿嬷,你觉得这对我是赏赐吗?如果我为了权力肯踹了原配丈夫,我何不趁此时得山陵使青眼跟他走?”
她含着笑摇头,“你太小气了。”
胡阿嬷眯眼打量她,她这时才发现陶椿一直留在这儿是有目的的。
“你想要什么?”她问。
陶椿走到胡阿嬷腿边蹲下,她敲着椅子,仰头问:“陵长的名头,你肯给吗?”
“你说笑了。”胡阿嬷笑了,只觉得荒唐。
“你也说笑了,想叫我扶持你们胡家人,估计还打着叫我生下你们胡家下一代的主意吧?你为何回避你侄孙不能生的问题?是不是想着我这次要是答应了,下次再叫我跟另一个姓胡的借种?抑或是我一直生不出来,直接抱养你们胡家的孩子培养?”陶椿拍拍老太太的手,她起身退回座位上,说:“不是只有你长着一腔心眼能算计人啊。”
胡阿嬷不吭声了,她这会儿很是后悔把话摊开说,这次谈不拢,她觉得山陵使再许下条件,或是胡家全跟陶椿发生争执时,就是陶椿离开公主陵的时候了。
“你再考虑考虑,我跟邬老三不会有孩子,你若是能帮我坐上陵长的位置,我可以从胡家的下一代中挑个机灵的孩子带身边教着,下一把交椅还是你们胡家的。”陶椿许下承诺。
第126章 宣布 是陶椿
陶椿走了之后,胡阿嬷一个人坐了许久,她心里来回盘算,末了,她拄着拐杖去主屋。
年婶子睡醒了,陵长也醒着,不过他闭着眼,眼睛歪斜之后,他睁着眼难受。
“几个孩子呢?”胡阿嬷进来问。
“回屋睡了,他们昨晚熬了一整夜,一直没阖过眼,我睡醒了,就叫他们去睡了。”年婶子起身扶着老太太坐下,说:“您昨夜也没睡好吧?叫您一把年纪了还为我们操心。”
陵长含糊地“啊”一声。
没人懂他的意思,胡阿嬷这会儿看着他,心里油生一股伤感,是可怜他。他这人活了五六十年虽说不上尊贵,但也没看人脸色吃过饭,都是给旁人脸色瞧的,临了,他半身不遂,口水横流,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全无尊严。看着他不由想起自己,她是接受不了自己死前还要遭这个罪,真落到这个地步了,她饿也要把自己饿死。
但能放心去死的前提是没什么挂心的事,至少是下一个陵长能挑起大梁,胡阿嬷不由问自己,家全接手陵长能不能叫她放心,答案是不能的。
陵长又“啊”一声,他抬起还能动的右手往外指。
“要出去?”年婶子问,“要拉屎还是要撒尿?我抱不动你,我去喊老大来抱你。”
“啊——噗——”陵长摆手,他绝望地放下胳膊。
“你想问山陵使走没走?”胡阿嬷觉得德成还坚持活着就是放不下陵里的事。
胡德成忙用力地点一下头。
“他右手还能拿笔吗?把他扶坐起来,给他一沓纸一支毛笔。”胡阿嬷吩咐。
胡德成是左半身偏瘫,左腿和左手都不能动,他坐起来也支撑不住。年婶子把他扶起来,再用绳子缠在他腰上绑在床柱上,这样固定住,她再扶一下,他才不会向下滑。
陵长闭着眼,努力不去看自己狼狈的样子,还不如直接死了,这样活着没个人样子,连个牲口都不如。
年婶子研好磨,拿毛笔沾一沾墨汁,伸手把毛笔塞他右手上,纸也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