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人都走空了,胡阿嬷站起来,她走到床边拿起纸,说:“我说你写……”
一盏茶的功夫,胡家族人到齐了,一共四户,老老少少合起来四十五口人。因着陵长是胡家人,胡家族人不参与巡山,除了孩子夭折和老人亡故,他们不会遇到被野兽袭击和毒蛇夺命的情况,人丁算是陵里一等一的旺盛。
“姑母,家全咋说你要选陶椿当陵长?你糊涂了?”陵长的二弟胡老质问。
胡阿嬷没说话,她把两张纸递下去,说:“这是我跟胡德成商量的,你们看看。”
“爹,写了啥?”胡青峰探头问。
“写了啥?”后面的人心急地问。
“陶椿当上陵长之后不能生孩子,她要从胡家的孩子当中选一个带在身边教养,下一个陵长就是这个孩子。”
“什么什么?下一个陵长能从我们的孩子中挑选?”有人激动。
“对,是这样。柱子呢?柱子来了吗?快往前面来。哎呀,鼻涕又糊袖子上了,快擦擦,待会儿机灵点,在你椿婶婶面前好好表现。”
“小安子?人呢?”
“老曲,快回去把儿子抱来……”
胡阿嬷看一院子的蠢人忙得团团转,她忍不住嗤笑一声。
胡家全看他的族人迅速倒戈,他气得想拎棒子捶人,路上一个个答应得痛快,他们说的话都是放屁。
“陶椿来了。”守在石碾子旁边的妇人喊,她手上牵的孩子好奇地盯着。
“快喊人。”妇人催促。
晚了,另有一个小子冲过来大声说:“椿婶婶,我叫小安子,可喜欢吃你做的粉条了。”
“椿婶婶,我叫柱子……”
“椿婶婶,我叫妮子……”
“椿婶婶,我叫石头……”
“……”
姜红玉被这仗势唬住了,路上听胡二嫂说陶椿要当陵长了,她还惊疑不定,一路上心里犯嘀咕,还猜测是不是胡二嫂在捉弄人。看眼前乌压压的人头,她这下是相信了,喜得合不拢嘴,她高兴得像是她自己当选陵长了。
邬常顺攥着老三的胳膊发抖,他眼神发飘,腿脚也发飘,整个人落不着地,嘴里一直反复嘀咕:“老三,这事不能是假的吧?看着是真的?哎呦我的个天呐,咱家要出陵长了,哎呦喂……”
邬常安嘿嘿笑,他激动死了,笑个不停,这简直像做梦,女鬼大人真成陵长大人了。
“老胡下不了床,也说不了话,所以由我代他宣布,今天在山陵使的见证下,由陶椿担任安庆公主陵的陵长。”年婶子站在陶椿旁边说,还不忘补充:“由于陶椿年轻,不清楚公主陵的情况,所以由我跟她共同打理陵里的事务。”
胡家族人不关心这事,站在
前面的人举起手上的纸,问:“胡陵长说陶陵长以后不会再生孩子,会选我们胡家的孩子当下一任陵长,陶陵长,你说个话,这事你能不能给个保证。”
陶椿往人群里看,盖作坊的五个男人跟来了,洗番薯的妇人们也在,她看向这些人,希望这些人能索要公平,也参与下一任陵长人选的竞争。
“咋回事?凭啥不许你媳妇生孩子?”邬常顺紧张地问,“为啥不生孩子?”
“我们不能生,生不了。”邬常安小声说,狐裘还没做成,也没穿过,生不了孩子赖不上它,他只能把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凑在大哥耳边小声嘀咕:“我不行,大哥你可替我保密。”
这下把邬常顺的腿都吓软了。
陶椿把纸上的内容已经看两遍了,一直没人提出质疑,她只能点头说:“对,我不生孩子。若你们姓胡的人当中有机灵聪明的孩子,我会选他们放在身边做事,教人用人。最后能胜任陵长之责的人挑起当陵长的担子,步前人之路,为后人谋利谋福。”
“你的意思是不是选定一个孩子?”花嫂子问。
“对,而且也不是这一两年挑选,我对你们的孩子不熟悉,辨不出谁精谁憨。”陶椿思索着,她今年才二十岁,就是五十岁退任也还有三十年,她琢磨着说:“我倾向是五年后选定两到三人,若是人选不够,或是中途不合我要求,再五年,我再挑选。胡阿嬷,可行吗?”
这种选人的方式胡阿嬷没意见,反正又不是她费心,她只要确保陶椿之后的陵长姓胡。
其他还没孩子的人,或是有孩子但孩子的年纪过大的人纷纷赞同这个主张,时限拉长到十年,够他们的孩子生出孩子,也够他们再生出聪慧的孩子。
反正争论到最后,陶椿这个主张是通过了。
“这会儿大家都在,都做个见证,陶椿,你往后不生孩子,并培养我们胡家人当下一个陵长。”胡阿嬷强调这个事。
“嗯,我保证不生孩子,并培养胡家人当下一任陵长。”陶椿重复她的话,她扫一圈,看见胡家全嘴巴流血了,她过去借了点,在那张纸上印下一个手印。
“可恶。”胡家全呸一口,气死他了。
在场的人除了他生气,其他人都高高兴兴的。陶椿的谋算成了,胡阿嬷的谋算也成了,胡家的族人也各有谋算,其他人因为有个女陵长而兴奋谈论,大伙儿各有所得。
第128章 关押李家人 陶陵长初发威
聚拢在陵长家门外的人渐渐散了,大多数妇人又回到大棚里洗番薯,胡家族人也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在屋里探望老陵长。
陶椿也跟了进去,她没插话,也没怎么说话,就站在一旁当个作陪的柱子。
老陵长其实不愿意陵里的人来探病,就是族人他也不乐意见,他甚至不想给出回应,但得维持体面不能赶人,故而他抗拒地闭着眼,半张脸缩在被褥下,不让人看见他的样子。
胡家族人每人说几句,一一嘱咐胡家文和胡家全兄弟俩好好照顾他们老爹。
“明晚大夫会过来是吧?大哥,我明晚再来看你。”胡老说。
“我们也明晚再过来。”
“那我们这就先走了。”胡老带头往外走,路过门口站的人,他继续说:“大嫂,家里你多操点心,有用得着我们的,你打发家文和家全过去喊。”
年婶子点头。
屋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胡家文和家全兄弟俩跟出门相送,这下屋里只剩年婶子和陶椿,以及躺在床上的老陵长。
“叔,你操心了半辈子,接下来放心把公主陵交给我,我一定一心一意为陵里的陵户着想,争取不叫你跟我婶子失望。”陶椿表明态度,“你好好休养,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再生气,以后说不准还有站起来的一天。我还年轻,很多事都拿不准,以后遇事不决,我来找你跟我婶子商量。”
老陵长睁开眼,他望着陶椿,心里不乏忐忑,任用一个女陵长,接下来陵里会是啥情况,他压根拿不准。
老陵长看向年芙蕖,他抬起右手抓握。
陶椿看出他的意思,她拿起床头椅子上放的毛笔递过去,再拿起纸摊在手上。
“我来吧。”年婶子说。
老陵长躺在床上,拿着半干的毛笔在纸上努力写字,他要陶椿去找山陵使讨个承诺,趁机把山陵使赶走,不要再叫他打粉条的主意。
三句话落在纸上只有六个字,陶椿跟年婶子看见“山陵使”、“走”、“粉条”几个字,心里都明白他的意思。
胡家文和胡家全从门外走进来,他们兄弟俩进门停了两瞬又出去了,这屋里似乎没有他们的位置。
“家文,你爹呢?你咋没当陵长?你不是你爹亲儿子?”李桂花冲进来,像个炸毛的公鸡一样大叫;“我倒要问问,我们公主陵的陵长是咋轮到一个外来的女人当的,她给你爹生儿子了?”
门外来了一群李家人,个个怒气冲冲,一脸要找茬的样子。
胡二嫂从她屋里出来,刚想去主屋报信,就见她婆婆跟陶椿一前一后出来了。
“是李家人,我大嫂也在里面。”她小声说。
“我们公主陵的男人又没死光,啥时候轮到她当掌事人了?”胡大嫂的大哥手指陶椿,他瞪着眼说:“我是公主陵的人,我不同意由她一个外来的婆娘管事。”
陶椿扫一眼,说:“我当初也不同意你娘生下你,她不听劝,看吧,生下来一个没脑子的。你是公主陵的陵户,不是公主陵的陵长,更不是山陵使,你的不同意没份量。”
说罢,她看向李桂花,这死老婆子满口喷粪的话她可是听见了。
“张嘴闭嘴就是给陵长生儿子,你惦记多少年了?可惜,我叔看不上你。”陶椿反击,“我堂堂正正当上这个陵长,全靠我这个外来人叫公主陵的陵户吃饱了肚子,去年从抱月山回来,你们一家分了多少粮食?我没记错是每家七十多斤。而我,靠我发下去的粉条零零总总都有一百斤。我有这个本事,所以我当陵长。我把话撂这儿,质疑我的,你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你得比我能干,你比我能干,你来当陵长都行。没这个本事别说无用的屁话。我这人心善,但也记仇,那叽叽喳喳聒噪的鸟雀,惹我厌烦了,我就是谷粮满仓,也不会叫他在我手里吃饱肚子。”
陶椿毫不掩饰她威胁人的意思,她可没有以德报怨的打算。
跃跃欲试准备骂架的人气势一消,他们多是不忿,本来能当上陵长的该是他们李家的女婿,这次找来闹事也是胡家文的老丈人一家上门号召的,说是胡家文的意思。本着不吃亏的念头,他们跟来了,想着闹一闹,要真把陶椿赶走了,他们李家人在胡家文面前岂不是第二个胡家人。但眼下要是不能把陶椿赶走,他们这些人可要被记恨二三十年的,这可不行。
没人肯出声当出头鸟,门前一时安静下来。
邬常安带着邬家人从人群里挤进院子,杜月和香杏也走了上来,挡在李家人前面。
石慧的娘家人见状,不管男的女的都堵了上来,石大哥路过给李方青一肘子,他挑衅说:“我也是公主陵的人,我就同意陶陵长当我们公主陵的掌事人。”
李山念着陶椿救过他,没有参与李家人闹事的行列,他过来就是看热闹的,但没料到陶椿这么强硬,似
乎要针对李家人。他赶忙上前做和事佬,把跟他关系近的族人连推带攘都劝走。
其他曾跟陶椿一起巡逻过的人,也就势顺着台阶下来,把自家人劝走了。
这下,只有胡大嫂的爹娘兄嫂和李桂花一家人还站在门前的空地上。
“打吗?”石大哥问邬家人,也是问陶椿的意思。
陶椿肯定是想打的,但她已经担着陵长的名头了,再像之前一样动手打人,不免有些掉价。她绷着脸没吭声,但目光跟姜红玉对上时,她目光一转落在李桂花身上。
姜红玉跟陶椿一起打过架,有点了解她的性子,见陶椿的目光反复落在她和李婆子身上,立马明白了意思。
“年妹子,我在家哄孩子,听我儿媳妇回来说要定下陶椿当陵长,之前一点音信都没有,这是咋回事?”李桂花说起缓和的话。
姜红玉递给香杏一个眼神,她猛地冲过去,扯过李婆子往自家阵营里拖,香杏也冲过去,见李家人要来抢人,她拽着李婆子的头发,照着一张臭嘴狂扇嘴巴子。
“哎——”有人大叫。
邬常安看李家的男人冲上来了,他立马带人冲上去,两拨人顿时打在一起。
陶椿不着痕迹地抿个笑,年婶子在一旁也干看着,不劝架也不拉架。
最后还是胡家人过来把两波打架的人拉开,陶椿当陵长了,像之前在山谷烧陶时李家人不分青红皂白扑上来帮自家族人的情况没再发生,邬、杜、石三家联合的人在这次打架中占了上风。胡家文的媳妇和他的老丈人一家气焰最盛,被打的也最狠,其次就是李桂花,姜红玉和香杏拽着她打,嘴都给她打肿了。
胡家文去拉他媳妇,反被她扇了一巴掌,本就因为李家人出了丑,这会儿还挨一巴掌,他也恼了,彻底不管了。
“嗐,我们胡家的陵长让位,我们胡家人都没意见,你们是哪个洞的□□出来呱呱叫?”胡老问。
“你们这是欺负我女婿不懂事,正儿八经该他当陵长的……”
“邬常安,把他拖出去。”陶椿懒得再跟只会胡搅蛮缠的蠢人争长短,她挥手说:“山陵使还在咱们陵里,劳大家动动手,把这些糊涂虫请走,免得丢我们公主陵的脸。”
不消旁人动手,邬、杜、石三家出手,连推带拽把人赶走了。
“滚,别拿你的脏手碰我。”胡大嫂甩开香杏。
“把她留下。”年婶子这会儿才开口,“家文,把你媳妇带回来关屋里。”
“我不去,我不待在你们胡家了,我要回娘家。”胡大嫂挣扎,她指着胡家文骂:“没用的东西,没出息,我跟你是瞎眼了。”
好在她不是没收获,她冲山陵使喊:“山陵使,你不是想要做粉条的法子?我会,我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邬常安一把卸掉她的下巴,离得近的妇人伸手给这蠢妇一巴掌,顺带把给孙子擦鼻涕的布巾子塞她嘴里。
“年嫂子,可把你儿媳妇看好了,不能坏了我们陵里的事。”妇人拽着胡大嫂,免得她跑了。
年婶子看她亲家往山陵使站的方向瞅,她抬手一指,说:“家文,把你老丈人一家都抓起来,给我关陵殿里去。给我审,看还有多少人知道。”
胡二嫂吓得一抖,她赶忙说:“娘,我可没跟旁人透露过。”